金花转,月光暗,自然字迹难辨!又过了刹那光阴,直等孟浮云眼中的乱转金花完全消失以后,才看出墓碑大半已为披离杂草所掩,但尚可凭藉月光,辨认出碑上的“‘皓首神龙’常……”五个刻石大字!
孟浮云一双大眼眶中,自然而然地满含盈盈珠泪,并一滴一滴地,慢慢滴落胸前,凄声自语,喟然说道:“‘皓首神龙’,这是一个多么雄壮高华的外号!可见得墓中人不仅也是武林人物,并必然是位乎素极为受人尊敬的成名大侠……”
孟浮云自语至此,目光凝注墓碑,略微出神,口中又复喃喃说道:“这墓中人姓‘常’外号‘皓首神龙’,但名字到底叫什么呢?我要过去看看!”孟浮云心中虽这样想法,但蓦地发觉身躯越来越发软弱,如今居然连站都站不起来,稍一提气用力,便窒息得似乎要抛撇一切恩怨,离却人世!
心灵上的问号加大,躯体上的惊叹号也同时加大,孟浮云不禁手抚胸头讶然叫道:“咦,今夜之事,委实太以奇怪,我怎么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呢?”
钟离老人听了孟浮云这几句自语,知道她已命若游丝,危在顷刻,自己再不出手相救,倘若大错一铸,怎样能对上官灵交代?
就在钟离老人业已无法再沉心静气,食指微伸,正待以绝世神功,截断孟浮云“三元大穴”之际,这位倔强透顶的孟浮云,又复银牙紧咬,恨声说道:“我虽站不起来,就是爬也要爬过去,看看明白!”
钟离老人闻言,不由再度缩手,暗想孟浮云既有如此毅力,自己何不竭尽最大忍耐,再候片刻,等她把自己的悲凄身世,弄一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孟浮云说做就做,自语才了,便慢慢支撑着向那墓碑爬行,但此时天空突然闪起一道电光,并闻隐隐雷鸣,似有雨意?
若换常人?早已抗不住“桐柏山人”虞去病的“生死坎离丹”药力!孟浮云总算天生异禀,加上一身超卓内功,才把生命火花,保持到如今,尚未熄灭!
但生命火花,虽有一丝半点未熄,孟浮云却连爬行之力全无,酥胸一阵急遽起伏,喘息难禁地,目注距离自己尚约七八尺远的五座坟头,脸上满含不服,及渴欲得知究竟的希冀神色!
最后的时刻,也是最凄凉的时刻,展眼间即将到来,仿佛连苍天也伤感得掉下眼泪?豆粒大的急骤雨点,向地上的孟浮云,树上的钟离老人,以及这一片断肠环境,倾盆而降!
风狂吹,电狂闪,雷狂鸣,好大的雷!好慑人心魂的一声霹雳!
风,吹开了墓前乱草,现出了整座墓碑!
电,照清了碑上字迹,写的是:
“皓首神龙常子俊之墓”!
雨,洗清了孟浮云凄迷怅惘!
雷,震碎了“孟婆汤”的迷魂魔力,也震开了孟浮云的心扉,使她在这一刹那间,回忆出一切往事!
但孟浮云的生命火花,也在泪眼模糊地,对着“皓首神龙”常子俊墓碑,悲呼一声“爹爹”以后,便告熄灭!所幸钟离老人始终全神贯注,未敢稍懈,绝世神功及时出手,接连三缕破空劲风,在孟浮云脱口悲呼“爹爹”的第一个“爹”,至第二个“爹”字之间,截断了“三元大穴”!
孟浮云应指气绝,钟离老人冒着狂风骤雨,电疾飘身,把那粒“生死坎离丹”中,能令人生的红色灵丹,赶紧塞入孟浮云的朱唇以内!
因为钟离老人深知下手稍迟,恐怕“生死坎离丹”,药力难达,失去灵效!故连迁地都来不及地,就在这滂沱雨水中,凝聚本身近百年性命交修的内家神功,自孟浮云后心,缓缓传入,帮助她气血流行,使“生死坎离丹”药力,得能发挥!
雨渐收,风渐歇,天光也微透出曙色,钟离老人周身冷汗,满头雨水地费尽苦心,加上“桐柏山人”虞去病的灵丹妙药之力,总算在“鬼门关”口,唤回芳魂,“枉死城”中,挽回了孟浮云的一条小命!
孟浮云悠悠醒转,“孟婆汤”的迷魂药力,果已荡然无存,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就是墓中已故英雄“皓首神龙”常子俊的爱女常碧云,不由扑倒在爹爹、母亲及被“九毒书生”姬天缺害死的三位兄长坟前,肝肠痛断地,哭得哀哀欲绝!
钟离老人这时才算定心,举袖拭去额间不知不觉中所沁出的满头冷汗,呈了一口气!
关于常碧云跪在她父母兄长坟前,哀哀痛哭之事,钟离老人却连理都不理,劝都不劝!因为深知常碧云被“孟婆汤”迷魂太久,一旦顿悟本来,又在这等足以令人凄然肠断的环境之中,心情沉痛,定必远异寻常,若不听任她好好发泄发泄?抑郁难开,反易致病!
常碧云泪继以血,血继以泪,哭得胸前衣襟之上,一片血泪模糊,精神体力,双告不支地,再度晕伊!
这次晕倒,几乎是常碧云伤心过度之下的必有现象,故而钟离老人毫不惊急,只喂了她一粒“培元固本灵丹”,及略略为之按摩,常碧云便又醒转。
常碧云才哭得那等伤心,如今却点泪全无,但一双妙目则已哭得通红,俨若满燃仇火!
她微定心神,向四周再一打量,语音凄切地,对钟离老人说道:“老前辈,我们慢点去找灵弟弟,你能不能帮我把我爹娘,及三位哥哥的坟头,收拾收拾?我看了这般光景,难过死了!”
常碧云几句先父母而后上官灵之语,听得钟离老人不住点头,微捋银须,呵呵笑道:“常姑娘,这次数千里远行,哪里是找寻上官灵,完全是为了使你勾起记忆,恢复本来面目!我们暂时先把你父母兄长的墓园,略为清扫收拾,至于庭院屋宇方面,且等‘第二次元宵大会’了后,再行大加修葺!”
常碧云秀眉双桃,目中仇火怒射地,点头说道:“老前辈说得对,我娘去世甚早,我爹爹等于被‘九毒书生’姬天缺害死,我三位哥哥,则更是直接死在这恶魔的‘夺魂金针’之下!我若不把姬天缺的人头弄来,供祭墓前,光是除除乱草,修修坟头,怎能使我爹爹兄长,九泉瞑目!”
常碧云一面说话,一面又复忍不住地珠泪泉流,双肩抽动!
钟离老人心头,也自凄然,暗想“九毒书生”姬天缺的生平恶迹,几乎罄竹难书,在这孟三娘召开的“第二次元宵大会”,及自己与“万相先生”百里独所订的元宵后一日,罗浮山“子午峪”等两处约会之上,再若不能伏诛?贝苍天委实聩聩,令人难以相信天理昭彰,善恶报应之理!
常碧云想起“九毒书生”姬天缺来,不禁银牙紧咬,亟于赶到罗浮山去,竭力搏杀这名令自己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敌!故在动手清除爹娘兄长等五座坟头的乱草之间,又向钟离老人,悲声说道:“老前辈,我并不怕那凶名盖世的‘九毒书生’姬天缺,此次罗浮相会,必然竭尽所学,与他一死相拼!但这恶贼太会见风转舵,并跑得太快……”
钟离老人接口笑道:“常姑娘放心,这次我号令‘乾坤五绝’,全帮你忙,决不再让‘九毒书生’逃走!好在我们均已立意把罗浮赴会的天下群魔,尽量一网打尽……”
常碧云听得一惊,不等钟离老人说完,便即问道:“老前辈‘天下群魔’一语,包不包括我师傅在内?我师傅虽用‘孟婆汤’,使我迷神忘本,但她老人家对我太好,恩义太深,平素为人,除了心高好胜,手段稍辣以外,也别无其他败德之处!”
钟离老人看了孟浮云一眼,点头微笑说道:“常姑娘在得知本来以下,仍不忘你师傅抚教之恩,委实难得!孟三娘巾帼奇材,恶孽不重,我对她早已有心成全,但将来可能主要还须仗你之力!”
常碧云讶然说道:“我若能替我师傅尽力,则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钟离老人接口笑道:“哪里用得着赴汤蹈火?你只要轻轻一句话儿,便可使你师傅脱离魔扰,归入正道!”
常碧云听得惊讶欲绝地,目注钟离老人间道:“这是句什么话儿,能有这大力量,老前辈怎不告诉我呢?”
钟离老人笑道:“这是我极为得意的一桩妙计,但过早泄露,则会失灵!常姑娘暂且纳闷,到时我自当教你怎样说法!”
常碧云见钟离老人如此说法?虽然疑云满腹,也不便再问。但在低头修除爹爹“皓首神龙”常子俊的坟头乱草之间,又复想起了上官灵来,遂向身边的钟离老人说道:“老前辈方才说是不用去找上官灵,难道你早就知道上官灵在哪里么?”
钟离老人摇头笑道:“我虽不知道上官灵行踪何往?但像他那样胆大好事的小鬼,明知元宵及元宵次一日,在罗浮山‘万梅谷’内,与‘子午峪’口,有两场武林盛会,怎会不及时赶到?我们只要在罗浮坐等,便可相逢,何必踏破铁鞋地到处乱找?”
常碧云闭口不禁暗骂自己糊涂,怎的连这等浅近之理,都想不透。
一老一少,把常氏荒园中的这五座坟园,略事修整以后,常碧云目含痛泪地,倒身再拜,喃喃说道:“爹娘及兄长的在天之灵默鉴,常碧云此次若不将‘九毒书生’姬天缺的项上人头,带回祭奠,便不算常门后代!”
祝祷既毕,钟离老人及常碧云,便连夜南奔,赶往罗浮赴约。
他们所行路途,在未到“万梅谷”前,必须先经“子午峪”口!常碧云在到达距离“子午峪”谷口的二三十丈之时,偶一抬头,不由惊呼出声,娇躯乱颤!
钟离老人知常碧云心高气傲,胆大好强的性情,并不弱于上官灵,突然惊得这般样儿,必有重大岔事遂也随着她的目光,蹙眉看去!
原来数丈之外,有株高大奇松,但枝上却悬着一件令人触目惊心之物,正是一颗五官面目,与上官灵毫无二致的血淋淋的首级!
钟离老人乍见之下,也颇惊心!但向四周细一属目以后,不禁对常碧云失笑说道:“常姑娘不要担忧,这大概又是那位‘万相先生’百里独,所弄诡计。”
说完,用手向前一指,常碧云抬头看去,不由更觉惊讶不已!
原来面前一排,共有八株高大奇松,每一株松树相似地位的松枝以上,都悬着一颗鲜血模糊人头,常碧云所见悬挂上官灵人头的,是第一株古松,顺序下去,所悬的人头是“闪电神乞”诸明、“幽冥神君”阎元景、“北剑”蒲琨、“东僧”醉头陀、“西道”天痴道长、“南笔”诸葛逸,最后一株,也就是第八株高大奇松上所悬人头,则赫然是名震天下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
这八颗人头,无论是神情,抑或面目,俱都惟妙惟肖,栩栩若生!常碧云倘非与钟离老人数千里同行,并经他说破是“万相先生”百里独所弄诡计,真要惊急晕倒,以为上官灵与“乾坤五绝”等齐遭劫数!
钟离老人目注这八颗人头,向常碧云说道:“常姑娘,你且在这些人头之中,取一颗下来看看,大概是用蜡雕制的?”
常碧云轻轻纵起,自第一株树上,取下上官灵的人头,一经入手,便知钟离老人所料不差,果系蜡制!
钟离老人因深恐“万相先生”百里独这悬头用意,是要趁人惊愕失神,潜施暗算,故在常碧云纵起之际,特别留心四外,加以防范!
直等常碧云将人头取下,四周竟无异状发生,钟离老人不禁暗叹自己在心机方面,好似仍逊“万相先生”百里独一筹半筹,怎的对这位魔头的各种举措,始终难以猜测得绝对正确!
常碧云把那颗蜡制的上官灵人头,反复细观以后,向钟离老人失声叫道:“老前辈,这颗人头委实做得太像,几乎连一毫一发之微,均极其经意,决不草率从事!”
钟离老人点头叹道:“就因为百里独有此妙技,他才号称‘万相先生’,化身千忆,一切举措,令人难以捉摸!姑娘仍替他把人头挂好,我们且往‘万梅谷’方面,探探动静!”
常碧云秀眉微轩,妙目一转,好似想起甚事,向钟离老人笑道:“老前辈,这颗人头,可否不必还他,我想带走借用一下!”
钟离老人讶然问道:“‘元宵大会’在即,你与上官灵定可相逢,却要这颗蜡制人头则甚?”
常碧云遂将自己被恩师孟三娘逐出门墙时,恩师曾有除非说降上官灵,否则便须把他人头带回,方许重归“罗刹教”下之语,告知钟离老人,并含笑问道:“老前辈,在‘第二次罗浮大会’开始以前,我想仍装作‘孟婆汤’药力未解!才好伺机规劝恩师,归入正途,则这颗蜡制假头,不是正用得着么?”
钟离老人闻言,点头笑道:“你这种打算也好……”
这犹未毕,听得远远有人朗声吟道:“胸中意气凌霄汉,腕底风雷扫不平!”
常碧云向钟离老人讶然问道:“老前辈,这是何人?吟声高朗,诗句雄奇,均颇豪气干云,卓荦不俗!”
钟离老人微微一笑,暂且未答常碧云听问,蹙眉似作深思?这时吟声又起,但诗句已换,吟的是:“名排西道东僧后,家在天台雁荡间!”
常碧云不知前面两句也是“南笔”所吟,但却对后面两句,异常熟悉,遂向钟离老人笑道:“钟离老前辈,‘南笔’诸葛前辈,也已到了罗浮山内!”
钟离老人好似极为高兴,笑容满面地,点头说道:“诸葛穷酸来得好,更来得巧!常姑娘我教你一条妙计,若能照计施为定可化凶为吉,挽回不少劫数!”
常碧云愕然抬头,钟离老人遂向她附耳低声,加以指点!
这不太多的一番指示,居然听得常碧云喜心翻倒,笑逐颜开,不住点头称是!
钟离老人话完,又向常碧云笑道:“常姑娘,你把这颗上官灵的假头给我,我要赶快隐身,不能被诸葛穷酸看见!”
常碧云如言递过那颗蜡制假头,钟离老人身形微飘,便即飘上峭壁,藏入一大堆藤蔓以内。钟离老人隐身以后不久,果然那位名满乾坤“南笔”诸葛逸,便即儒衫轻摆,博袖双扬地,偕同“闪电神乞”诸明,飘然而至!
两人刚到“子午峪”口,也为松上悬头所惊!但细一属目,便均晒然,“闪电神乞”诸明冷笑一声,向“南笔”诸葛逸蹙眉说道:“此举定系‘万相先生’百里独所为,因为这几颗蜡制人头,与我在‘九幽地阙’大殿之中所见,几乎完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