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谷口人影一现,“九毒书生”姬天缺不由心底生寒,发现“南笔”诸葛逸,竟与“闪电神乞”诸明,相偕赶到。
这两人之内,自己斗得过“闪电神乞”诸明,却绝非“南笔”诸葛逸对手!何况深知诸明武功虽然稍弱,手中那杆“风磨铜夺魂宝旗”,却专门克制“夺魂金针”这等轻巧暗器,任凭用什么“满天花雨”“乱洒飞星”等极高手法,只要旗风一卷,全告无功!而自己身形,倘若暴露,在这两位大对头合手联攻之下,决无侥幸之理。
故而这位极其狡猾知机的“九毒书生”姬天缺,量力度势以后,悄悄把掌中所扣的“夺魂金针”,揣回怀内,放弃凶心,自蹑在松针掩覆的暗影之下,屏息静坐,明明瞥见“南笔”诸葛逸、“闪电神乞”诸明,双双掠过身旁,也决不以命运作为赌注,自取灭亡地,妄加袭击!
这时被困石室中的上官灵,虽然听不见外面动静,但暗自计算时间,知道“南笔”诸葛逸,应已赶到,遂无可奈何,希冀万一地,手持文昌笔,在那封洞巨石之上,拚命敲打!
但这石室厚度无穷,高度又达三十丈以上,慢说敲石之声,无法上传,即令有人在上经过,偶有所闻,也不会在那些嵯峨乱石,及密莽丛草之间,寻得室顶透光小穴,往下探视?
除非有人到了与石室相邻的密洞以内,方可听见他这敲石之声!但“南笔”诸葛逸,及“闪电神乞”诸明,如今人在谷底空自四面留神,也未看出山谷半腰的古松暗影中,坐着一位脸含得意谲笑的“九毒书生”姬天缺,及听出上官灵正愁眉苦脸的,独处石室,手持文昌笔,敲打石壁之声!
“南笔”诸葛逸寻人不得,惊然功聚丹田,以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坎离真气”,化成语音,高亢得裂石穿云地,蹙眉叫道:“上官灵何在?”
隐藏在古松阴影中的“九毒书生”姬天缺,听得心头一震,暗忖“南笔”诸葛逸,独秀乾坤之誉,委实名不虚传,功力高明得令人惊服!自己幸亏知机缩手,否则可能已在人家绝顶神功以下,难逃公道?
这“上官灵何在”五字,穿山、透石清清晰晰地,传到上官灵耳中,但不禁未替他带来丝毫安慰,反而在心头上平添一阵酸楚!
因为自己倘若喉音未哑,武功未失,只是被困石室之中,岂非仅须照样一提气回话,诸葛老前辈便会循声寻来,设法加以搭救!如今则空白闻声,一筹莫展,不由咬淬钢牙,把那“九毒书生”姬天缺,恨到极处!
“南笔”诸葛逸自然想不到上官灵在顷刻之间,武功已失,更不会想到喉音亦哑,遂于以“坎离真气”,化成语声,高叫三遍,仍未闻丝毫回音以后,认为上官灵已不在此谷,而与“闪电神乞”诸明,双双离去,再往别处寻找!
诸葛逸及诸明一走,“九毒书生”姬天缺也面含狞笑地悄悄飘走,只把个百思无计,凄然肠断的上官灵,独自留在山腹中的石室以内!
上官灵听得“南笔”诸葛逸三次相呼,寂然无响之后,知道这位来找自己的老前辈,业已失望离去,而自己也将就此在这石室以内,不知要熬过多少岁月?尝受多少辛酸?忍耐多少寂寞?直至生命消逝!
这种毫无希望的长期折磨,岂是生性刚强高傲的上官灵所能忍耐,故而他心头蓦然感觉到与其熬受寂寞辛酸,不如干脆自求解脱!
但目光在石室中四下略扫以后,一桩印象极深,并与眼前遭遇,颇相类似的前尘往事,又上心头,就是在九华幽谷,吞食“三目蟾蜍”丹元,初逢钟离老人,蒙他隔空认穴,替自己打通全身经脉的那段经过!
上官灵暗想钟离老人同样被“九毒书生”姬天缺所害,幽禁九华山腹,时间长达二十余年,终于巧遇山崩,重见天日!自己怎的才受挫折,便如此消沉悲观,不能以前人为鉴?
想到此处,不由雄心顿振,但再一转念,那刚刚稍为振作的雄心,又复变成一片凄惘!
因为遭遇虽相类若,条件却大不相同!一来钟离老人当日,身负绝顶神功,自己如今却不仅武功被废,并哑不能言!二来山崩之事,绝世难逢,即令在不可能中再奇巧无伦的遇上一次,也无非把业已平平凡凡的自己,予以活埋,或是压得脑裂骨碎而已!
上官灵天生傲骨,倔强无伦!刚由一片雄心,化成凄迷怅惘,却又自凄迷怅惘以内,振发一片雄心!
暗想自己误服毒丸,失音成哑一节,虽然无可如何,但武功被废之事,难道不能从头再练!
俗语说得好:“但得功夫深,铁杵磨绣针,万般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自己反正不知要在这间石室以内,磨尽多少青春?何不就以重练武功一举,来消遣难挨岁月!
何况“南笔”诸葛逸送给自己那本上载他毕生仗以傲视江湖,成名“乾坤五绝”之“坎离指”、“坎离真气”、“生花七笔”三种绝世神功的绢质小书,现在自己怀中,可以朝夕精研苦练!倘若照样像钟离老人般被禁二十余年,并一旦有机出世,则成就之高,岂非与武功未废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上官灵想得高兴,不禁舞足蹈起来,但高兴未毕,却又感觉到腹中一阵饥饿!
这阵饥饿,使他剑眉深蹙,满腔由兴奋而怅惘,由怅惘而兴奋的情绪,再度归为怅惘!
原来上官灵目光微扫石室四周,忽地想起了那位颇似“幽冥神君”阎元景化身的“断肠人”!
“断肠人”住在“断魂谷”内,虽然凄凉孤独无比,但到底壁内有灵泉可以解渴,壁外有白骨可以充饥!自己如今却怎样解决这“饥”“渴”二字?
上官灵愁思难释之下,决定无论自己将在这石室中饿死,抑或渴死?都非把室内环境,先行彻底摸清不可!
这间石室,是下巨上尖的逐渐收缩形状,由石室中心,距离室顶尺许小穴,足有三十丈高,故而石室周围,也足有二十来丈方广?
上官灵手执文昌笔,细敲四壁,企图发现其他藏贮饮食等物,或是另外出口的秘室之属?
敲来敲去,果然被他敲出一点蹊跷!就是四壁回声,均自如一,?有那块嵌在壁间,形若双心,质如美玉的白色巨石,在“文昌笔”敲击之下,回音略略有异!
上官灵在尚未发现“九毒书生”姬天缺阴谋之时,便觉得这壁间双心白石,与怀中所藏孟浮云赠送自己的“双心碧玉”,形状太以相似?而心头略起疑窦!
如今敲击以下,回音又复有异,自然越发满怀希冀地,站在石室右壁近前,对这块奇异白石,仔细端详,揣摸当初建这石室之人,为何要把块双心白石,嵌进壁内?
而且在山腹以内,兴建这样一间高广石室,虽然可能半属天然,半属人工,但也必须耗费极大心力!难道建室之人,准备朝入夕出,不曾考虑到居留所需的饮食方面?况以室中洁净无尘,显见不是久无人踪的荒废模样!
上官灵越想越觉其中大有玄奇,但苦于骊珠难得,无法参详!遂意欲触类旁通地,自怀中取出那块“双心碧玉”,加以把玩赏鉴!
这块上有双心相并花纹的翠绿美玉,碧润欲流,令人爱不忍释!并越看越觉与壁上的双心白石,毫无二致,只是始终推测不出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系?
上官灵若换平时,早就凝集神功,向壁上白石下手一试!但如今功力被废,真气难提,只得暂时忍耐饥渴,运用生平机智,苦加思索!
谁知上官灵在这石室以内,又饥又渴地对着孟浮云送给他的“双心碧玉”,垂头苦思,茫然难解之际,石室顶端的透光小穴左近,却正坐着那位“咆哮红妆”孟浮云,独自双抬泪眼,仰望云天,惘惘失神,凄凄肠断!
原来孟浮云自犯了“罗刹教”教规,被“笑面阎婆”孟三娘,逐出门墙,满怀凄切地离却“玄玄别府”,翻上“玄玄壑”后,顿感茫茫尘海,几乎无一可以互相安慰的亲近知心之人!遂自然而然地,决定先去找那位与自己恩仇爱恨缠绕不清的上官灵,一吐心头幽怨!
但等她赶到那片不久以后,尚与上官灵于此先作缠绵,再拼生死的小林之内,却见除了自己在地上所画的两条痕迹,依然令人触目惊心以外,空林寂寂,哪有人踪?徒自高呼几声“灵弟弟”,所获得的只是远山近壑的一片嗡嗡回响!
孟浮云虽觉失望,却未死心,暗想上官灵如今定然不曾离开武夷,自己应该赶紧向各方找寻,甚至只要找到“南笔”诸葛逸,或“闪电神乞”诸明,便可知晓上官灵何在?
她这种判断,虽然不错,但谁能料得到会如此变生突然,以致展尽身法,寻遍南北东西的幽壑危峰,仍旧寻不着“南笔”诸葛逸、“闪电神乞”诸明,及上官灵中任何一人跟踪!
连连拂意以下,孟浮云自然在芳心中感到空虚已极的一阵心酸,遂在一座小峰头的乱石堆中坐下,手托香腮的仰望云天,茫茫然地思忖自己今后,究应何去何从?有什么方法才能重返师门,参与那场向往已久,在明岁元宵举行,包括所有武林群豪的“第二次罗浮大会”!
孟浮云心头百转之际,不知思念了多少遍上官灵,但她哪里知道上官灵就在她所坐乱石堆后,一小片丛草中,圆形石穴的三十丈下,也正在手抚“双心碧玉”,思念自己!不过好好一位少年英侠,已被“九毒书生”姬天缺害得武功告废,口不能言,两位有情人真比“咫尺蓬山”尤觉过之,形成了既不可即,又不可望!
孟浮云暗想分别之时,恩师孟三娘说是若想重返师门,必须劝使上官灵归降“罗刹教”,或取他人头带回,以为赎罪!
慢说上官灵如今业已跟踪飘渺,无法相寻!即令江湖巧遇,以他那种宁折不弯的高傲性格,怎会肯降?而自己也决不忍心,对他下甚毒手!昨夜一会,若非月被云遮?蟾光匿影,真若月光移到最后那条痕迹之际,自己早就决定在决斗时故意失招,于上官灵掌下殉情而死!以求既不负恩师,又不对心上人有所伤害!
但如今恩师降罪,情人无踪,孟浮云怎不越想越觉伤心?不由珠泪盈眶地,仰对长空舒卷白云,悲声叫道:“上官灵,你如今何在?可知道我被你害得好苦?”她这一声悲呼,是发自心灵深处的积郁之音,自然宛如猿啼幽谷,鹤唳长天般奇凄无比!
这时被幽禁秘室以内的上官灵,目注壁间“双心白石”,手抚掌中“双心碧玉”,正自渐渐构思入玄,想出一些极为高深微妙道理!不过这些道理,目前无甚用处,只是一丝半缕,杂乱无章,上官灵颇思就所得整理推绎,但屡遭挫败,有点意乱心烦之际,突然隐隐似幻非幻的,听见这一声悲呼,并还辨出极像孟浮云口音,遂停止了一切玄思,也自叫道:“云姊姊,我在这里,怎会害你?我倒被‘九毒书生’姬天缺,害得惨了!”
上官灵苦盼有人能加援手,以致兴奋过度,竟忘了自己业已误服毒丸,失音成哑!直等喉内半字皆无,一片“啊啊”之声,才心头难过异常地,挥动文昌笔,拼命敲石壁,希望孟浮云能听见这“丁丁”脆响,而加探视,或可发现自己?
第二十三章 咫尺天涯
上官灵在山腹以内,周围别无杂响,才听得孟浮云那声接近室顶小穴所发、伤心难禁的凄切悲呼!但孟浮云在峰头之上,四外山风狂拂,竹韵松涛,净琮不绝,却怎会听得见上官灵用文昌笔猛敲石壁的“丁丁”声息!
即令略有所闻,孟浮云也想不到山腹中会有这间秘室,更想不到秘室中会困有自己渴欲寻找的上官灵,心烦欲死、伤心欲绝之下,哪有兴趣再管其他闲事?银牙一挫,又复高声凄然叫道:“上官灵!我们之间,究竟是爱?是恨?是缘?是孽?”
孟浮云糊涂,上官灵清醒,但孟浮云能作悲呼,上官灵却不能说话!只是心急如焚地,在石室中仰视室顶小穴,盼望能在这小穴之中,现出一张宜喜宜嗔,清丽绝俗的脸庞儿来,对自己看上两眼,即令无法相救,也会略觉安慰!
这种痴想,自然成虚,上官灵不禁伤感得眼角微湿,口中“啊啊”几声,心愿却是在向孟浮云答道:“云姊姊,我们之间,是爱!是缘!不是恨!更决不是孽!只要你能设法解除所中‘孟婆汤’的迷魂药力,恢复你的本来面目!”
李商隐虽然说得好:“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但这只是诗人幻想而已!若照事实来言,最少也要眼波眉语,传送真情,才能引得灵犀互度!像上官灵孟浮云这等一个身居山腹,—个身在峰头,不论彼此苦苦相思到何种程度,依然无法互相感应,只落得—个是肠断魂销,另一个则是魂销肠断!
上官灵与孟浮云虽然咫尺天涯,不能相会,但却有其他情事发生!
就在孟浮云柔肠百结,第三度凄呼“上官灵”时,突然峰头以下的一削壁之间,有人低声说道:“小姑娘,你要找上官灵,便随我来!”这几句低低语音,简直细得宛若游丝,但又一字一字,极为清晰地送入孟浮云耳中,显见这发话之人,身具上乘内家绝学!话完以后,便自削壁间藤蔓之中,飞起一条身法疾如电闪的黑衣人影,轻轻飘落谷下!
孟浮云目力何等尖锐,老远看去,即看出此人身御黑色长衫,脸带人皮面具,是一副“夺魂旗”打扮!
既是“夺魂旗”打扮,又口称知道上官灵下落,孟浮云自然想到在三仰峰头,与“南笔”诸葛逸同受重伤,被自己用“如意天蜈珠”所救的两位“夺魂旗”,“闪电神乞”诸明及“幽冥神君”阎元景身上!
故而一见黑影飘落,也就毫不顾虑其他地,立即纵身,追踪前行的“夺魂旗”打扮之人,先后同下幽谷!
那位“夺魂旗”打扮之人到达谷底,又蔓接连几个转折,把孟浮云带到—处极为幽秘所在,驻足回身,用一种听不出喜怒哀乐的语音,缓缓问道:“小姑娘,是不是‘罗刹教’中弟子?”
孟浮云在三仰峰头,搭救三位武林奇客之时,曾与“幽冥神君”阎元景交谈,如今听这位“夺魂旗”语音不对,遂以为他是“闪电神乞”诸明,恭身施礼答道:“晚辈孟浮云,家师‘罗刹掌教’!老前辈可是‘闪电神乞’诸大侠,上官灵而今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