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悟空和尚再一声佛号,赶快岔开话题,“以施主的武功,自非江湖上寂寂无名之辈,老衲尚未请教?”
“好在我现在还保得一条性命,否则和尚现在才请教,那教我如何回答?”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作废话,和尚手下从不打无名无姓之人。”
听悟空和尚的口气,只要沈胜衣一说出姓名,他就出手的。
沈胜衣实在不想打下去。
他看出眼前这个悟空和尚绝非寻常可比,一拼上这一次就不只分胜负,还可能立见伤亡。
这一来正好遂了金丝燕的心愿。
但这一战似似乎又无可避免。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正想道出姓名,那边街角蹄声暴响,又是一骑人马冲了出来。
一从和尚已有过经验,十九转身,祥杖戒刀,长短兵器虽然未是时候,飞钹暗器却可以出手,而且已准备出手!
好在马上的那个少女及时大叫一声:“悟空师伯!”
用飞钹的和尚当场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么称呼,来人当然是己方,飞钹若是出手,来人是必不加防范,那就糟了!
悟空和尚应声亦是一怔,目光及处,慌忙喝道:“凤儿小心!”
那个女孩子正是朱凤,她似乎没有听到悟空和尚的说话,放马直冲到沈胜衣身旁。
悟空和尚心中一急,真气忙透双掌,只要沈胜衣一有异动,他就不客气那许多先给这个还未报上名来的小子一记百步神拳。
悟空和尚的百步神拳当然比他那个智深徒弟高明多了,幸好沈胜衣只不过吁了口气。
朱凤总算赶到来,这在他来说,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朱凤就在沈胜衣身旁翻身下马,奇怪的问道:“沈大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胜衣淡淡一笑,道:“没有什么事情,不过你这位悟空师伯要打我一个狠狠的。”
朱凤惊讶看着悟空和尚。
悟空和尚却眼都定了,一见朱凤望过来,忙问道:“凤儿,这个莫非不是你爹仇人?”
朱风连连摇头道:“怎会是,沈大侠只是给金丝燕诡计陷害,堕入金丝燕是圈套!”
悟空和尚沉吟不语,倒不大怀疑朱凤这番说话,他旁边一旁看得很清楚,金丝燕击杀了智深就开溜,而眼前这个无名小子一番激斗下来,如果有意杀人,最少给他送上那边高墙之上的六个笔尚就已经性命难保,但这个无名小子却只不过将他们送到高墙之上!
他一再沉吟,急急问道:“你说什么沈大侠?”
朱凤才知道她这位悟空师伯到目前为止还不知自己要打的是什么人,噗哧的不禁一声失笑。
悟空和尚给笑呆了。
朱凤总算还没有忘记眼前的和尚是她的师伯,慌忙收住了笑声,给师伯来一个介绍。
“这位就是名动江湖的沈胜衣沈大侠!”
她的语声并不大,但长街寂寥,其他的和尚亦已听在耳内,不其而脱口一声惊呼。
“沈胜衣?”
和尚虽则很少在江湖上走动,经常在江湖上走动的武林同道却总有机会在少林寺出现,带来江湖上的消息,告诉他们近来江湖上所发生的大事。
沈胜衣这年来在江湖上所闯出来的都无一不是大事。
那给沈胜衣先后送上高墙之上的七个和尚本来有些不服,有些难过,这下面上都露出了欣慰之色。
败在沈胜衣手上的无不是名人,他们败在沈胜衣手上实在算不得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悟空和尚面色亦自一变,倏的大笑道:“我还在奇怪到底是什么人,有如此本领,原来是沈大侠。”
沈胜衣却叹了口气,道:“我到底不是有意跟你们打架的。”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悟空和尚才脸微赤,转口道:“金丝燕不是说沈大侠是她的好朋友吗?”
沈胜衣目光一寒道:“这种好朋友,我沈某人实在高攀不起,子夜之前,不错,还可以算得上是朋友,这只因为我不知个中底蕴,我有眼无珠!”
朱凤听得说,已想到沈胜衣赶回去之后,一定,又发生了什么,正想问,沈胜衣接又道:“杀我朋友的人绝非我的朋友!”
朱凤忙问道:“金丝燕又杀了什么人?”
“公孙接!”沈胜衣右手乏力地指着方才给他逐到墙边的那匹马鞍上驮着的尸身。
朱凤不由的面色一变。
悟空和尚亦自变色道:“你所说的公孙接可是人称:琴棋第一、诗酒第二、暗器第三、剑术第四,多才多艺,名满江南那个公孙接?”
沈胜衣无言颔首。
“阿弥陀佛!”悟空和尚不觉连声佛号,一面感慨。
朱凤赶紧问道:“金丝燕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但方才她却曾出现在这里,口中尽说谁敢欺负她的好朋友她第一个就不肯罢休,一剑偷袭,杀了你师伯的一个徒弟!”
朱凤也看到了智深和尚的尸身,点头道:“那就怪不得我师伯要跟你动手了,这个女人怎的心肠这么狠毒!”
“还不是因为当年我将她击败剑下,要向我报复。”沈胜衣一再叹息。
“一切的事情就是因此而起?”
沈胜衣叹息点头。“好歹总算是武林中成名的剑客,用到这种卑污的手段,实在大出我意之外,对于令尊,我也实在抱歉。”
“你不必抱歉。”
“要非我,令尊又何致于遇害?”
“她既然立心要用这个方法报复,迟早总会害一个人,找上了家父,那也许是天意。”朱凤亦自叹息一声,转问道:“那之后又怎样了?”
“一辆马车忽然出现,马车上一个人白布长衫挥鞭打开了一个缺口,金丝燕也就乘机突围,上车逃去。”
“你没有追下去?”
“当时我正要应酬周围的十多二十位少林高僧。”
悟空和尚忙白搭讪道:“不过那可以放心,我们已有十多人追下去。”
沈胜衣反而说道:“我倒不希望他们追上去。”
悟空和尚为之愕然。
沈胜衣一声叹息。“一追上势必难免有一场血战,我并非小觑少林僧夫,但以金丝燕手段的毒辣,再加上那个白衣人的武功,这一场血战下来,少林僧人即使高奏凯歌,只怕也得付出相当巨大的代价!”
悟空和尚闻言不禁心头一凛。
沈胜衣再声叹息。“我实在不希望因为我的事再赔上其他人的性命。”
“阿弥陀佛,沈施主侠胆仁心,老衲佩服,不过除魔卫道,我少林弟子亦责无旁贷。”
沈胜衣闭上嘴巴,他知道再说下去,悟空和尚不免有一番道理。
他并不喜欢和尚,对于和尚的有些道理更不感光趣。
悟空和尚又一声佛号,似乎真的就有一番道理要与沈胜衣细说,幸好朱凤及时开口,抢在悟空和尚之前,道:“沈大侠可认识那个白衣人?”
“他蒙着脸庞,看不到他的本来面目,很可能又是我的仇人。”沈胜衣倏的一笑,“是这样最好。”
朱凤不明白。
沈胜衣接道:“那迟早他总会找到我头上,那始终我总会知道他的本来面目。”
“现在你打算怎样?”
“反正要在这里料理公孙兄的身后事,那我就在这里等他们十天八天,看他们又准备对我采取什么行动!”
“那最好,就留在我家怎样?一来他们可能已这样想到,不久就会再找上我家,二来公孙大侠的身后事你也需要人手打点。”
“这不是不好,就只是麻烦你们……”
“才不是。”朱凤赶紧道:“我爹生前最是好客,至于我妈,一定也高兴你留下来。”
“是了,令堂……”
“我妈跟马大叔的坐骑都给我骑走了,所以,还要好一会他们才回到家中。”
“哦!”沈胜衣回头一瞟那边街口,道:“姑娘的好意我受下好了,现在我得先去找着那十位大师,公孙兄的遣体请姑娘暂时抬入院中如何?”
朱凤连忙挥手叫来站在那边的两个老家人,匆匆的吩咐了几句。
悟空和尚那会子已自趋前,合十道:“老衲与沈大侠走一趟。”
沈胜衣笑道:“有大师同去最好不过,否则不难又发生误会。”
朱凤在旁边马上接上口,道:“我也去,这里的地方我比较熟识。”
沈胜衣没有置疑,当先踩出了灯光,踏入了黑暗的长街之上。
夜更深。
月已斜过了西墙,两面高墙之间的街道离开了灯光所及的范围就陷入了黑暗的控制。
马车在黑暗中飞驰,冲过了一条横街又一条横街,滚动的车轮,飞踢的马足,踢碎了寂静的黑暗,辗破了黑暗的寂静。
车后面远远追着那十个少林和尚!
街左弯右折,车虽快,这一折一弯之中已耗去相当时间,所以和尚的两条腿尽管快不过双马的八只脚,仍旧得以紧紧追在车后。
车辚辚,马嘶嘶,和尚眼睛看不到的时候,耳朵却听得到。
不过和尚要追上那辆马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现在的距离更一下子拉远。
马车现在转入的这条横街两面数十道高墙,竟是直通到底!
一入了直中,马车就快了。
只可惜这条直路真的有底。
一到底就是一道高墙,横挡着去路,左右虽然也各有一条横街,却无宁说是横巷,最多也只能够跑得过一匹马!
对马车来说,这条简直就是死路!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马车上的人如果没有意思背墙一战,就只有弃车溜入横巷一个办法。
但什么办法也好,首先还是得停下马车,否则便要掸在墙壁之上。
马车却没有停下。
其实马是有意思停下来的,只可惜后面的车厢不单只没有人性,连马性也没有,车轮滚动,轰隆的撞在那面墙壁之上!
墙总算没有倒塌,车厢也结实的很,夹着车厢与墙壁之间两匹健马中的一匹却已散了。
车子当场倒下。
这不叫鸡飞蛋打,也不叫人仰马翻,因为只有马,没有人!
一个人也没有。
“人去了哪儿?”
那十个和尚非独气力充沛,轻功也算不错的了,马车倒下才不久,他们已纷纷赶到。
和尚一冲上,车厢就散了。
禅杖月牙方便铲都有好几十斤重的兵器,要砸碎一个车厢简直比吃白菜还容易。
车厢之内却没有人,甚至死人。
人去了哪儿?
“依我看,马车一转入这条横街,车上的人就已经发觉这条是绝路,就已经准备弃车而去,要非如此,没有理由马车一冲到底,直撞到墙壁之上!”悟空和尚闪烁的眼瞳之中闪着智慧的光辉。
沈胜衣并不反对悟空和尚这个意见,这个意见也正是他的意见。
朱凤旁边也是连连点头。
他们三个人寻到来的时候,分开两批穿过那左右两条横巷搜索开去的那十个和尚亦已先后回来了,却都是毫无所获。
其中的一个听说不由插口问道:“他们会不会躲入两面高墙之内?”
悟空和尚颔首道:“大有可能!”
“那我们就翻过高墙,彻底搜索一下!”
“万万不可!”悟空和尚慌忙阻止。“高墙之内都有人家,我们在这里吵嚷了大半天也没有出来理会,只不过人之常情,事不关己,己不劳心,但如果我们翻墙而入却是犯到他们头上,他们可就不会客气的了。”
“大不了一番厮杀!”
“阿弥陀佛!口孽口孽!”悟空和尚长叹道:“出家人岂能随意滋生事端,妄动干戈?再讲他们也不会楞到现在,只怕早就离开。”
“那怎办?”
“我们暂时回去,且过了今夜,明天再出动,四面去打听调查。”
那些和尚无奈退下。
“沈施主。”悟空和尚转望沈胜衣。“你意下如何?”
“看来只好那样了。”沈胜衣也是同意。
朱风却问道:“你猜他们现在走到什么地方?”沈胜衣苦笑。
左边是小路,右边是小河。
路上积雪,河面封冰,两个人走在路边,白衣人在前,金丝燕在后。
这里已是西城之外,西城之郊。
风凄月冷。
白衣人蒙面的白巾已经途中取下,一张脸映着月光,雪一样苍白,冰一样森冷。
金丝燕并不认识这个人,也根本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不惜得罪少林派,冒险来救她。
这个人路上却除了叫她跳车,叫她跟他走之外,还没有其他任何说话。
金丝燕也就跟着来到这里。
这个人虽然素未谋面,最低限度不会是敌人。
不是敌人,就是朋友。
所以她放心。
白衣人似乎漫无目的。
这样走下去实在不是滋味,金丝燕实在忍耐不住,正想问,前面的白衣人倏的停下。
“这里已在城外,少林派的和尚总不致追到这里!”白衣人说话出口,人亦缓缓回过来,望着金丝燕。
金丝燕即时打了一个寒噤。
白衣人的一双眼简直就不像是人眼,也不像是兽眼。
人眼兽眼都是会有变化,有感情,那怕是悲哀、是快乐,是憎恨、是喜悦,抑或是冷酷、是温柔,多多少少总可以看得出来、
白衣人的—双眼却完全没有感情,根本没有变化。
“嗯!”金丝燕好容易才应出这一声。“为什么你要救我?”
白衣人—牵唇,笑。
只是嘴唇在牵笑,白衣人死冷的眼瞳之中一丝笑意也没有。
“因为你是沈胜衣的仇人。”白衣人的语声同样没有感情,没有变化。
金丝燕一颗心这才放下,喜问道:“你也是沈胜衣的仇人?”
“是!”白衣人这一声就像是响尾蛇抖动中的尾巴所发出来的声音。
金丝燕听说又是心悸又是心欢,追问道:“你是那一位?”
白衣人右手如挥巨弦,衣襟上一拨,外罩的白衣陡分,露出了内里一身淡青密扣紧身衣衫,交搭斜挂在胸前的十口剑。
剑未出鞘,锋芒还在鞘内,金丝燕已感到了一股森冷杀气,她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你可是无肠门下?”
白衣人颔首作应。
“无肠君是你何人?”
“是我父亲。”
“无肠公子!”金丝燕总算清楚白衣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