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剑客毛骨悚然,急趋窗门。楼高四丈,下面没有房屋,看去势,决不可能向上飞升,下降必定可以看到下降的身影。天色朗朗,群星闪烁,下面有从楼下大窗透出的灯光,院中明亮,按理定可看到下降的人。
可是,下面静悄悄。鬼影俱无,这位自称高翔的少年人、硬是平空消失了。
景宁扶在窗台的手在发抖,打一冷战说:“这人到底是人是鬼?”
“是人,一个艺臻化境,深不可测的人。”神手翻天毛骨悚然地说。
“他是怎么练的?”风雷剑客脸色苍白地问。
“可怕极了。”景宁心神不定地说。
“大爷,咱们一时鲁莽,把高信明一家的事弄糟了。”神手翻天惶恐的说。
景宁也跌脚惶然道:“如果他的话可信,大家都糟了。老朽一个退职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与中山王府斗法,不啻鸡卵碰石头吗,兵马司的朋友,也可能倒霉。”
“他的话绝不会是虚声恫吓的,高庄与莫愁湖中山王府是近邻。”神手翻天忧虑地说。
景宁突然身形暴起,跃向东面的窗口。
“有人。”风雷剑客低叫。
东窗上的邻屋的瓦面,繁星满天,视界可以及远,但夜空寂寂,哪有半个人影?
景宁已穿窗而出,站在邻屋的屋脊上向四周眺望。
风雷剑客急纵而至。低声问:“宁老、看到什么了?”
“一个人影……不,橡是两个人影。怪!这两个人怎么又平空不见了?”景宁神色紧张地说。
“会不会是高翔约来的人?”
“恐怕是的,他一个人敢于前来闹事。必有所恃。”
风雷剑客一面用目光搜索檐下的暗影,一面说:“宁老,穿窗而出的瞬间,可嗅到什么异味么?”
宁老先是一怔,随后又恍然地说道:“不错,是女人的脂粉香。”
“至少,这证明了在窗外窥探的人中,有一个是女人、而且是身法灵活轻功超尘拔俗的女人。”
“我没看清楚,不知掠过窗口的是不是人,但这阵脂粉香果然可疑。”
景宁踏瓦柱回走,苦笑道:“看来,咱们碰上了可怕的对头了。”
“如果真是人、并不十分可怕。”风雷剑客入窗说。
众人将两人迎入,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两人也不说、免乱众心。
“大爷、中山王府的事怎办?”神手翻天凛然问。
风雷剑客长叹一声,不住拭汗焦虑地说:“我倒不担心中山王府的事。目下王爷在中都末返。咱们也是受托行事、大不了受罚了事,兵马司与知府衙门自然也会设法替咱们开脱。”
“大爷的意思是……”
“赶快好好伺候高家的人,咱们只有从高爷身上可获得生机,我是说的‘私’字。”
“那……”
“除了恳求高爷成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许二爷的事……”
“只有重新找线索了。”
“那高翔……”
“贤弟,你怎么这样傻?那小伙子艺臻化境,骇人听闻,他真要杀许老二,何必到慈姥山去杀?杀了人又何必掩埋尸体?又何必通名?要是你,你不杀那八位公人灭口?以他的造诣来说,别说八个公人,杀八十个也易如反掌,对不对?只怪扬捕头该死他为何不将当天的情形详细说出,贤弟,你快去请许大爷,半个时辰后、在我家见面商量对策,咱们还有一夜的工夫准备。”
第二天天刚亮,九乘大轿在微曦中进了高庄的庄门,庄主高信明一家老少与两名男女管家,在风雷剑客亲自步行相送下,平安回庄。
前来相送的人真不少、除了风雷剑客之外,有相貌威猛人才出众的许大爷。这位爷国字胎盘,脸色红润、说道声如洪钟。—表非俗。
高庄主殷勤留客,设宴款待这些玩命的江湖人,名义是待客,其实是等候少庄主高翔。
一等再等,等至日上三竿,残羹已冷,客人如坐针毡,心中焦躁,眼巴巴地注视着庄门,求皇天保佑快叫高翔回来解这个死结。
少庄主没等到,等到了五城兵马司与辽宁府派来的人、五城的南、西两司的指挥都来了,府衙来的是推富大人、带了不少捕役光临。
高庄主挺身而出,亲替金陵三剑客开脱,表示这是一场小误会,绝没有莠民绑架地方缮绅的事。
但是推官大人与两司的指挥担不起风险,坚决表示必须先逮曹、许两人,取得口供以便向上申复,上面交下的案件谁也不敢马虎。
正乱间,二十一匹铁骑来自中山王府,二十名护兵全副武装,拥簇着小王爷徐邦杰驰入庄来。
这位小王爷真不含糊,小小年纪已是容光照人,将门虎子非同小可,他也是武装。
小王爷目下尚未封爵,但七品推官大人与六品指挥,见了他仍然矮了半截。
在高庄主的请求下,小王爷并未发威,仅表示他无权干涉地方官的事,如何了结须由指挥与推官决裁,明白地表示高庄与王府近邻,他与高翔是最好的朋友,日后谁敢到此地撒野、便是故与王府作对,这就够了。
当然他也暗示推官与指挥大人,可以从宽处理从轻发落。
曹、许两人最后仍然被带走了,但当天便获得取保释放。高庄主不追究、他们自然侥幸。
这件事已经公了,但最严重的“私了”并未了结。
营、许两家人心惶惶,像是大祸临头,这件事未能解决,任何事也休想办理,追查珍宝的事也就搁下来了。
一连三天,曹大爷许大爷以及官府承办珍宝窃案的人,整天耽在高庄不走,希望能等到高翔返家。
高翔一走数天,他去找俞老人讨消息,他要追查许二爷的死因和缉凶,以便找出珍宝窃案的案犯,替同窗好友周启明之父雪冤。
俞老人在赠给他一盒五花石之后,立即带了简单的行囊,辞了看守梅林的差事,飘然走了。
据梅林的主人说,老人家是往南走的。
他沿南下的官道追查,追至六十里外的辽宁镇巡检司,便失去了老人家的下落,再也没有人看见这位孤零零的怪老人了。
他不死心,再找了一天,方失望而回。
他是夜间返回高庄的,发觉父母弟妹已经平安返家了,同时也发现了在客厢安顿的金陵三剑客。
青年人做事未免有点任性,他无名火起,以为金陵三剑客是前来监视他父母的。
他曾经在大闹金陵酒楼之前,拜托小王爷邦杰设法迫曹一元放人,小王爷一口答应,便知双亲必定无恙,因此十分放心。这次他不再找小王爷,先不理会三剑客,他不愿在家中闹事,留了一张笺给乃父,连夜走了。
摘星手许嘉祥许大爷的家,距金陵酒楼只有两条街。一早,门房在门缝中收到一封书信,信内写着:“明日午正,清凉门鬼脸城恭候,此致金陵三剑客。知名不具。兵刃暗器带齐,并带人收尸,又及。”
金陵酒楼也收到同样的一封书信。两封书信字体苍奇,劲透纸背,铁笔银钩,像是出于苦攻翰墨,具有数十年火候与功力的饱学老儒之手。
两家的男女慌了手脚,火速派人至高庄促请两人速返。
谁也猜不出致书人是谁,人心惶惶。
金陵三剑客名头响亮,名头可不是捡来的,而是闯出来的。闯,少不了要得罪不少人,树仇结怨在所难免,寄柬寻仇平常得紧。可是,这封信口气太狂,显然必有所恃,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绝不是好相与的人。
两人连夜派人邀请朋友助拳,以防万一。
他们竟未料到书人是高翔,几乎不可收拾。
清凉门是城西南的一座门,北面是定淮六,向东南折便是石城门。这一段城垣,是古石头城遗址。城墙顶宽三丈五以上,城高四至五丈以上,城高四至五丈,堞与女墙以及顶道皆是巨石所叠成。石道因年深日久风雨侵袭,石面起了变化。加以城依山势而筑,自然起伏不定,石块也就参差不齐,看来奇形怪状、所以戏称为鬼面城。
近午时分,三剑客的二十余名朋友先到达清凉山聚会,略加交代,便分途向鬼脸城走去。
这一带人烟稀少,除了游清凉山的人,附近的人家甚少,城外是莫愁湖北面的沼泽区,也甚少人家。
对方既然不限人数,他们可以公然聚齐先一步到达。但为了提防意外。预先分出一些人手暗中接应。
炎阳高照,江风徐来,倒觉凉快。可是,所有的人皆心情沉重,十二个人盘膝坐在斑驳的石道上,分向两端注视可疑的人。
风雷剑客内穿劲装,外穿罩袍,剑系在背上,神色倒是镇定。
摘星手许大爷嘉祥,是三剑客中功力最深厚,艺业最高强的人,他比风雷剑客小两岁,因此排名第二。他抚弄着剑鞘,向风雷剑客说:“大哥,你认为投书约斗的人,是还与窃宝的事有关呢?会不会是有人开咱们的玩笑,丰心愚弄咱们?”
风雷剑客苦笑,摊开双手说:“这像是无头公案,委实费解得很,咱们除了等他们现身之外,毫无办法。”
一名中年人在石缝中插了一根树枝,嘴里念念有词,用手指量着日影,突然叫:“即将午正,快了,快了……”
两侧城内城外的城根下,野草杂树高与人齐,花冈岩砌成的墙基,也有不少爬山虎附长在石上,极易藏人。但这些人皆以为城墙最高处有五丈余、最低处也有四丈,下面的人根本不可能攀上来,所以在两端半里外派人守候,发现可疑的人便及时示警,以便早作准备,忽略了城根,不以为意。
管时辰的人宣布午正快到,众人心情一紧,全都向两端张望,希望看到人影。这时如果看到有人、必定是投书约斗的人了吧。
“午正了。”中年大汉指着树枝的阴影大叫。
两端空荡荡,不见有人。
“咦!咱们受骗了。”有人叫。
蓦地,防跌女墙的碟口中,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人,用阴森森的嗓音说:“你们没受骗,在下午正现身。”
风雷剑客骇然叫:“高老弟……”
“闭嘴!你少给我称兄道弟。”高翔站起低叱。
他今天仍是那晚大闹金陵酒楼的装扮,只是背上多了一把剑而已。
摘星手剑剑眉紧锁,惑然向风雷剑问:“大哥,他就是高翔吧。”
“是他。”
“他在酒楼击败了你?”
“是的!”
“他这么年轻……”
高翔已不容他们多说了,沉声道:“今天是咱们私了的时候了,阁下。”
“高公子……”风雷剑客急叫。
“住口!我已警告过你,要你们金陵三剑客带了狐群狗党离开南京,你们仍然赖着不走。”
“请听我说……”
“你带来了不少人……”
“咱们不知道是你……”
“现在你们知道了。当然,在下会给你们公平决斗的机会、让你们有尽情发挥的时光。”
城内山麓奔来两个人,一男一女,轻功提纵术极为惊人,来势如电射星飞。
摘星手为人高傲,被高翔咄咄逼人的态度激得冒火、一拉风雷剑客,大声道:“大哥,让我来和他打交道。”
“没有交道好打,你可以亮剑了。”高翔冷冷地说。
“阁下,有可欺人太甚。”
“正相反,在下是受害的人。以牙还牙……”
“人谁不犯错?阁下总该给人解释机会。”
“据我所知,你们并没给在下有解释的机会。”
摘星手一咬牙,沉声道:“好吧,咱们多言无益。”
“你说对了,废话无益。”
摘星手脱去外衣,往中间一站,抱拳道:“阁下请赐教、在下先领教阁下的绝学。”
“你可得放明白些,咱们今天可不是印证较技。”
“当然,生死相决。”
“对,亮剑。你与风雷剑客联手,多下几个也无所谓,在下不怪你们倚多为胜。”
他确是太狂了些,登时便引起不少人的极端反感。武林人最大的毛病是好勇斗狠,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有顾后果。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这些江湖人几乎不约而同纷纷站起、怒形于色。
他不曾与江湖人相处过,也没有江湖朋友,对江湖人的禁忌毫无所知。加以他自己也在火头上,说话自然充满了火药味。不留余地。
摘星手无名火起,但外表仍然沉着。他左首的一名中年人却受不了,几乎气炸了肺,一声怒啸,拔剑火杂杂地冲上,“天外来鸿”疾攻上盘,气急中忘了一切,恨不得一剑刺破高翔的胸膛算了。
高翔轻灵地拔剑,接招、反击,人影乍合,双剑闪电似的接触。
“嘎!”一声刺耳锐啸传出,胜负已判。
中年人的剑脱和飞出三丈外,翩然掉落城外去了。
高翔的剑点在中年人的胸正中,脸上涌起重重杀机,虎目中冷电四射,嘴唇闭得紧紧地,似乎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处理这位鲁奔的对手。
中年人大骇,目定口呆发僵,第一招便被制住、剑脱手侠抵胸,性命已捏在对方手中,大事去矣!
剑芒疾闪,剑气森森。
中年人一看到剑芒,便绝望地闭上双目等死,等候最后一刻到来,不想看世间最后一眼了。
“唰!”一声响,剑气破风声入耳,然后是高翔冷冰冰的语音传来:“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可以走了,走得远远地,离开南京愈远愈好。”
中年人胸前凉凉地,有液体下流,睁眼一看,猛地打一冷战,抬头木然地说:“在下会走的,但不是现在,一剑之赐,定当图报。承让了。”
原来他胸前衣破肉开,被剑划了一条半尺长的裂口,鲜血渗透胸襟,伤得不重,但足以令他心惊胆跳了。
摘星手脸色一变,这才相信风雷剑客在酒楼失手的事、并非危言耸听,而是事实,这位小后生可怕极了。
情势迫人,摘星手已无法避免这场恶斗,必须面对事实。他挥手令众人后退,凛然地说:“朋友们,今天的事,兄弟与曹大哥一力承当,请诸位作壁上观,不论胜负如何,务请诸位置身事外。如果兄弟与曹大哥不幸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