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
“真该死啊!”张文季痛苦地说,“破产不值得惋惜,但死了那么多无辜哪!”
“在那些人的心目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他们要负责。”张文季咬牙说,“已证实了吗?”
“已经证实了。”鬼手指指河面,“冬日水枯,你看到的河面不但窄了许多,水流也平
缓。年初春末出事时,春水滔滔浊流滚滚,船一失去控制,后果不问可知。”
郎儿口也叫丘淀,因为数百年前这儿曾经设坝堵水,把这一带形成巨浸。
后来在沧州域西设闸,把水从城北导入涛沱河流入大海,才把坝掘开泄水。
京师人士把广大的湖称做淀,顾名思义,可知这一段河面其实像一座大湖,所以叫丘
淀。
盛昌船行的船就是在此地失事的。盛昌沉了七艘,其他一起翻覆的不下十艘之多。
“你知道,国贼大奸严嵩父子在北地所获的金银珠宝,通常派自己人运回江西袁州,走
水路人多比较安全。”
鬼手柯永福详加解释:“江西严家养了七千名亡命,组了一帮一会,黑龙帮与黑鹰会高
手如云,运送赃款金珠的重责,落在这一帮一会头上。那次他们有三艘船南驶,逆流行舟缓
慢,恰好在这里碰上了顺流北放的大河盗群。令叔的船跟在漕舟后面,尾随的船更多,云沉
风恶,暮色四起,视界不良,船只也太乱。一帮一会的人,与大河盗群无法作正面交锋,人
下水见船就毁舵。结果,无辜的船遭了殃,船失去控制撞成一团,还不知有人在水中弄鬼
呢!严家的三艘船,乘乱驶上了河滩。大河盗群的八艘船,只有三艘是完整的。”
“那一定有金龙罗文龙在内,他是威震海疆的大海贼,勾结倭寇荼炭我海疆的巨匪。”
“金龙罗文龙,只是一帮一会的名义上司令人。”鬼手柯永福详加解释:“他主要的工
作,是奉严奸父子之命陷害忠良,锄除异己,并不专心干预一帮一会的事。黑龙帮是半公开
的组织,所以江湖朋友知道他这个人凶残了得。黑鹰会最神秘,负责暗杀行刺,保护运赃船
或陆运队,只是附带地工作而已。你要找他赔偿?”
“这么说来,就不能找他负责了。”张文季叹息一声,他是一个讲理的人。
“那次的主事人,很可能是黑龙帮的副帮主,金角黑龙洪斗。”鬼手柯永福说:“那恶
贼心狠手辣,所以不顾一切下令残害无辜的船只,杀死一两百无辜,这家伙连眉头都不皱一
下的。至于为何由副帮主出动,就无法猜测了。”
“我要找他。”张文季虎目中杀气涌现,“由我暗中出面,唆使一些亡命打严家运赃船
的主意。如果有金角黑龙在场,我就出面相助;他不在,事后由你们转手夺过来,但留一半
给出面的亡命,如何?黑吃黑必须公平。”
“妙哉!此计可行。”鬼手柯永福欣然雀跃,“只是……你出面,日后你……你将成为
严家的目标……”
“我希望他们找我,哼!”
翌年初夏,江西严家从京师运往袁州的三艘运金船,在郎儿口同一地点被一群亡命劫走
了。
严家的黑龙帮高手如云,在天下各地作案,勒索官府,抢劫大户,甚至公然派出伪官,
无法无天,接任知州与知县,人手众多,消息之灵通天下无敌。
终于,被一帮一会查出劫金船的主谋,是一个叫张武的年轻人,水上水下的功夫超尘拔
俗。
大索天下的结果,张武这个人竟然从此失了踪。
直至严嵩父子垮台,一帮一会势衰撤回江西袁州,追缉张武的事才不了了之,被劫的三
船金银永远不知下落,可能早就被重铸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少年子弟江湖老;四年的岁月锻炼,足以把一个年轻人推向成熟的颠峰,不论生理或智
慧,或者对人生的态度,都有不同程度的进步和改变。
这一年是嘉靖四十二年,天下四大奸恶皆已先后死的死,垮台的垮台,天下各地往返运
送贿金的船和车,终于完全淘汰了,大批武林朋友失业。结果,这些人纷纷投入江湖行业,
有野心的人纷纷组合志同道合的朋友,称雄道霸割据一方,展开江湖另一番争逐局面。
江湖进入战国时代,群雄并起,各展雄长。
这四年中,各地出了不少劫掠四大奸恶赃款的大案,其中有多起牵涉到一个姓张的但名
经常更易的人,每一次都能成功地劫走所有的金银珍宝,把那些负责运送的高手名宿们整得
灰头土脸。
提起这个姓张的人,大多数江湖朋友皆翘起大拇指,喝彩一声:“有种!”
江湖朋友把这个人戏称为太岁张或张太岁,意思是说:“谁冲了太岁,注定了要倒
霉”。
太岁当头,也就是走霉运的开始。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也注定了恶运当头。
久而久之,戏称变成了绰号。
而那些替四大奸恶卖命的人,受到波及送命除名的高手名宿,被连累的大豪大霸们,提
起太岁张这个人,莫不咬牙切齿,恨之刺骨,皆认为他太不上道,存心断人财路,罪该万
死。
太岁张,成了颇为神秘、最大胆、最骠悍,也最可怕的江湖四大神秘高手之一,已经成
为具有震慑声威的江湖风云人物。
至于一度引起轰动的张文季、张武,则像天空中突然出现的彗星,来也匆匆,去也匆
匆,来时光芒四射,去时了无痕迹。
当然也有人把这两个人与太岁张联想在一起。
其实,认识太岁张的人也有不少,所以说他颇为神秘,而非绝对神秘。
在江湖四大神秘高手中,他是排名最后的一个,每次作案,他仅通姓,脸色略加沾染,
时青时灰时褐,身材、脸型不变。
四大奸恶最大一奸严嵩,是去年最后垮台的,目下在江西袁州退休致仕养老,但不甘寂
寞,仍在做东山再起的打算。
太岁张在这一年中失去劫掠的对象,活动似乎已经停止,有关他的消息也愈来愈少了。
中元节的热闹刚消散,第二波人潮已陆续涌来。
七月三十,是地藏菩萨的佛诞。
四大名山之一的九华山,就是地藏菩萨的道场。
那位新罗国(朝鲜)王子据说是地藏菩萨转世的化身,在东崖禅寺修道,真身目下供在
十王殿里。
一个外国人在这里修成佛,真不简单。
在佛诞的前半月,也就是中元节之后,天下各地的香客不断涌来池州府,数十万人把这
一带挤得满坑满谷,浩壮而又混杂。
绝大多数香客是从水路来的。最虔诚的人则徒步千里从陆路来。
从上江来的香客,通常在池州府城登陆,从府城步行至青阳县城。
从下江来的香客,则从铜陵县城登岸,也向青阳县城集中。
两路的人集中之后,开始步行四十余里至九华山。
有些人甚至三步一拜拜上山,拜四十里需时两至三天,虔诚的程度令人肃然起敬。
每天都有上万人络绎于途,漫山遍野都有人野宿,医药、卫生、衣食住行……想起来就
令人毛骨悚然,每天都有人死亡,真的去见地藏菩萨了。
至于在千里迢迢中意外死亡的人,更是无法统计。
天下四大名山中,每年都有这种情形发生,千百年来如此,宗教的力量委实匪夷所思。
铜陵只是一座三里多一点的小城,平时根本没有几个人。池州府城稍大些,大一倍,也
只是一座大江边的一处中途码头、小商业城。大江右岸这一段是山区,物产有限得很,无法
形成大都会或物产中心。
整个七月至八月初,是这一带的人潮汹涌期。
水旱两途数百里范围内,也就成为江湖朋友的活动区,黑道好汉与下九流亡命的猎食
场。
这些人并非心目中全无鬼神菩萨,但他们的信念与虔诚的信徒们大有出入。
这期间,如果不早两个月在客店预订房间,根本不可能找得到宿处,一家大小露宿是正
常的现象,下起雨来那就灾情惨重。
几乎每一户人家,都大开方便之门收容香客,但屋少人多,数十里入山大道左右,到处
都是人,成千上万的人挤在一条路上,真恐怖。尤其是妇女,情形更狼狈。有些人甚至带了
小孩,用箩担挑着走。
尽管他们又辛苦又悲惨,但在他们的内心里却是平安快乐的,对任何灾难皆默默承受,
无怨无尤。
从南京一带步行朝山的人,走的是太平府大官道,经过江右最富裕的芜湖,走繁昌已进
入山区,到了南陵县一带,已经进入九华北脉了。
大道上众香客络绎于途,扶老携幼形成一条长长的人龙,想急于赶路的入,也不便放开
脚程,只有定下心,随着人潮移动,向南又向南。
南陵到青阳,全程一百四十里。腿快的人要两天,扶老携幼的恐怕得加一倍。
近午时分,中途站扬店铺到处都是人。
这里只有二十余户人家,家家都敞开大门方便香客歇息,无条件供应茶水,也卖食物和
旅行用品。灯笼(夜间走路照明用)、松明、烛、草鞋、卫生用品……麻雀虽小,五脏俱
全。
路侧的松林内,散布着一丛丛香客,男女老少有些在进食,有些在歇息。
这些都是同乡同镇或同城的人,自然而然组成的进香集团,彼此相互照顾,团结力甚为
稳固,自卫力也强。
最外侧的一株苍松下,张文季一个人,坐在树下进食,地下摆放着用荷叶盛着的菜肴,
啃着淡而无味、又干又硬的大光饼。
他携有完善的旅行用具,大型的背箩,里面盛有衣物、用具、食物,连盐、姜、蒜都
有。
一只大百宝囊,更是行李可丢囊不可丢的随身宝袋。一根罗汉竹问路杖,挂着水葫芦和
雨笠。
任何人看到他目前的装扮,绝不可能认为就是威震江湖的太岁张或张太岁。
他目下身上唯一的利器,是一把半月形的打火刀,勉强可兼作切割小物件使用,盛在装
有火石与火煤竹管的防水小革袋内。
他远离人群进食,因为他的菜肴有鱼有肉。香客都为了表示虔诚而茹素,他办不到。
不远处,两名也背了背箩的大汉,正离开大路向松林走来,大概也是找荫凉处歇息的
人。
他看清了两大汉,淡淡一笑举手喂了一声。
两大汉止步瞥了他一眼,随即急步入林。
“你怎么也来了?”那位粗眉大眼、健壮矫捷的大汉,取下背箩欣然叫,“小心三清祖
师爷打你下地狱。”
“打下地狱才能见到地藏王呀!笨蛋,呵呵!先喝口水,水葫芦是满的。”他大笑,
“老实说,有大半的人神佛不分,巫蛊一体,就算我拜地藏菩萨,三清祖师爷也不会怪我
的,我本来就愚昧呀!愚笨是可以原谅的。你来朝山进香?”
“这……”
“你这家伙从不信神佛,如果世间真的神佛有灵,第一个该被地藏菩萨打下地狱的人,
就是你出山虎剑英,错不了,呵呵!这位是……”
“我替你们引见。”大汉拍拍同伴的肩膀,“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出洞蛟牛进,在荆襄一
带做过几年保暗镖的镖师,颇有名气。”
“兄弟张龙。”张文季抢着自我介绍,“三年前和剑英兄,在京师涿州,打了锦衣卫十
二名贴刑官,打出来的交情。”
“那次的事,实在惭愧。”出山虎取下水葫芦坐下,“冤家路窄,前半年,我和几位朋
友,抢了陆都堂一笔贿银,押运的人中,就有一位据说是世袭百户的贴刑官。在涿州酒楼,
偏偏就碰上那位仁兄,被他一眼就认出我的面目。如果不是张兄恰好也在酒楼进食,我们几
个可能就进大牢上法场了。”
“天下四大奸恶中,陆都堂陆柄是最好的一个。”张文季说,“他主持锦衣卫,不但不
陷害正人君子,而且保护正人君子,连严嵩父子也对他有三分忌讳。所以,我不伤害他的
人,那几个校尉非常走运。”
他言外之音是说,打倒几个贴刑官算不了什么,他一点也不在乎皇家特务锦衣卫,救出
山虎算不了一回事,武功比出山虎高明多多。
“张老弟也许奇怪,咱们两个为何会走在一起?”出洞蛟接过水葫芦喝水。
“是呀!出山虎是强盗,出洞蛟牛兄你是白道保镖的,走在一起的确不伦不类。”张文
季快人快语,想到就说,“我救强盗情有可原,因为我也是一个不安分的江湖玩命者。”
“四大奸恶死的死,倒台的倒台,天下各地都没有贿款送上京,强盗和保镖都没得混
了,走在一起另谋出路平常得很。”出洞蛟毫不脸红,“他是出山虎,我是出洞蛟,名号差
不多,我们是最佳拍挡。”
“找香客发财?他们身上盘缠有限。”
“不,咱们保护一家人。”出山虎指指不远处的扬店铺小街,“他们在店铺进食。”
“普通香客当然油水少,但大户例外。”出洞蛟说,“绑架大户与拐卖漂亮的妙龄少
女,是歹徒们的两大目标。我们负责保护的一家,是凤阳的大户豪门,而且有两位标致的大
闺女,不敢不请人保护。”
“你呢?”出山虎问,“我知道你练的是玄门先天气功,不会是来拜菩萨吧?”
“我跟来等几个人。”
“等什么人?仇人?”
“见面就知道了。”张文季指指林内的人群,“有这些香客在,那几个人一定会来
的。”
“哦!要助一臂之力吗?”出山虎热心地问。
“你有责任,刘兄。”张文季一口拒绝,“我应付得了,要不要填饱肚子?”
“咱们吃饱了才出来走动走动的。”出山虎说,“看是否有可疑的人在左近出没,防着
一点稳当些。我们在化城寺订了宿处,有事知会一声好不好?”
“好,可能我需要上山。”张文季又瞥了香客一眼,“如果我所料不差,那几个人不敢
贸然生事,要等山上的人接应,不想付出代价以竟全功。”
化城寺在三天门上方,中间还有一座太白堂,已经快到主要丛林十王殿了,化城寺有街
道客店。
“你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