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子银铃般笑了。
谁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从薛穿心手里逃走的,可见一个练过十七年忍术的美丽女
人,不管要从什么样的男人手里逃走都不是件困难的事。
何况薛穿心的目标并不是她。
花姑妈终于转过脸,瞪著她“你为什么要花十一万两银子买一口箱子?”
樱子也不理她,只问薛穿心:“薛公子,我可不可以说老实话,这位老太太听了会不会
生气?”
“她不会生气。”薛穿心忍住笑:“老太太怎么会生小孩子的气。”
“那么就请薛公子告诉她,我肯出十一万两银子,有三点原因。”
“哪三点?”
“第一,因为我有;第二,因为我高兴;第三,因为她管不著。”
薛穿心大笑。
外面也有个人在大笑,笑的声音比他还大。胡铁花已经提著两坛酒回来了,而且还好像
已经在外面偷听了很久。
他是个酒鬼,却不是那种除了喝酒之外什么事都不管的酒鬼。
如果他是那种酒鬼,现在他早已变成了鬼。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这口箱子里很可能真的有个楚留香,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所以要
买这口箱子的人,就得赌一赌自己的运气了。”胡铁花笑道“谁的赌注大,谁出的价最高,
这口箱子就是谁的,只不过花了十多万两银子后买回来的如果是口空箱子,那就冤死了.”
“你呢?”薛穿心问他:“你是不是想赌一赌?”
“我碰巧不但是个酒鬼,也是个赌鬼。“
“现在已经有人出十一万了,你出多少?”
“我当然要多出一点。”胡铁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我出二十万。”
“二十万?”薛穿心打量著他:“你身上有二十万两银子?”
“我没有,我连一两银子都没有,我只有这两坛酒。”胡铁花居然面不改色“可是在这
种时候,一坛酒价值十万两已经算便宜的了,如果到了那个鸡不飞狗不跳连兔子都不撤尿的
大沙漠里,你就算花一万万两,也休想头到这样一坛酒。”
“有理。”
花姑妈居然还没有被气死,反面笑得更甜:“如果有人不答应,我就替你出这二十万
两。”
樱子眼珠转了转,居然也同意:“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一坛酒估价十万两也是应该
的。”她很温柔地说:“薛公子,我们就把它算做二十万好不好?”
“好。”薛穿心微笑:“你说好就好。”
“还能不能再多算一点?”
“大概不能了。”
樱子的声音更温柔“如果我马上就可以拿出银子来,是不是还可以再多一点呢?”
“当然可以。”薛穿心笑得实在愉快极了,“不管你出多少,我都绝不会反对的。”
“我出三十万两好不好?”
“好,好极了”薛穿心大笑,“简直好得不得了。”
银子是要立刻拿出来的,没有银子,银票也可以,当然要十足兑现到处都有信用的银
票。”
花姑妈看看胡铁花,胡铁花看看花姑妈,两个人都拿不出来。
就算他们心里已经另有打算,也只有看著薛穿心把这口箱子卖给别人。
可是这笔交易还没有谈成,因为樱子还不是出价最高的人.还有人出的价钱比她更高,
高得多。
“不行;三十万两还不行。。
他们忽然听见有个人说,“要买楚留香,二十万两怎么够?就算三百万也不够的。”
大家还没有听出他的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他们要买的这口箱子却忽然被打开来
了。
被箱子里面的人打开的。
一个人慢慢吞吞的从箱子里站了起来,用他自己的一根手指头摸著他自己的鼻子,慢慢
吞吞的说:“我出三千万两。”
薛穿心绝不是那种时常会将喜怒之色表现在脸上的人,甚至有人说他,就算眼看著他的
老婆掉进河里去,脸上也不会有一点表情。
可是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却好像有人用一把刀将他的耳朵割了下来,而且还要他自己吃下
去。
楚留香明明已经中了从他嘴里含著的一根吹管中喷出来的迷香,而且还被他亲手点住了
三处穴道,在三天之内应该是动也动不了的。
他对他用的那种独门迷香和他的点穴手法一向都很有信心。
可是现在楚留香居然从箱子里站起来了,就好像一个人刚洗过澡从浴池里站起来,显得
又乾净,又精神,又愉快,而且清醒无比。
那种要花三百多两银子才能配成半钱的迷药和他苦练了十七、八年的点穴手法,用在楚
留香身上居然连一点用都没有。
楚留香刚从箱子里站起来,已经有一个酒坛子飞过去。
他拍开了坛口的泥封,用两只手捧著酒坛,仰起了脖子就往嘴里倒,一下子就倒下去了
两三斤。
胡铁花大笑:“我还以为这小子真的已经变得半死不活了,想不到他喝起酒来还是像饿
狗吃屎一样,一下子就喝掉我好几万两,也不怕我看著心疼。”
楚留香也大笑:“不喝白不喝,十万两银子坛的酒毕竟不是常常都喝得到的。”
“那么你就喝吧,我就让你喝死算了。”
他们笑得越开心,别人越笑不出,非但笑不出,连哭都哭不出来。
“只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胡铁花问楚留香,“你放著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让人
把你装进箱子里去?”
“因为有些事我还不明白,我一定要想法子弄清楚才行。”
“我知道这些事薛公子一定不肯告诉我的,可是一个人如果已经被装进箱子里去,别人
就不会提防他了。’楚留香笑道“被装在箱子里的人常常都可以听到很多别人本来不愿意告
诉他的事。”
“你听到些什么?”胡铁花又问他“那些你本来不明白的事,现在是不是都已经明白
了?”
“最少已经明白了好几成。”
他看著薛穿心微笑:“最少,我现在已经明白你和花姑妈都是杜先生的人,正在为杜先
生筹划一件大事,这件事的关健人物就是焦林的女儿,就因为我看见了她,而且知道她的来
历,所以你才会对付我。。
薛穿心虽然还是笑不出,却忍不住问:”就为了想要知道这些事,所以你才故意被我迷
倒?”他问楚留香“如果我不把你装进箱子,当时就一刀杀了你,你死得岂非冤枉?”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你还做不出这种事来。”楚留香说“就算你要杀我,我大概也
死不了。”
他又在摸他的鼻子“用迷香来对付我就像是用小牛腰肉去打狗一样,非但没有用,而且
简直是种浪费。”
“难道你也不怕别人点你的穴道?难道你根中没有穴道?”
“我当然也有穴道,而且一个也不少。”楚留香说“不过我碰巧偶尔可以把穴道中气血
流动的位置移开一点而已。”
就好您受了传染一样,薛穿心也开始摸鼻子了。
“遇到了你这种人,大概是我上辈子缺了德,这辈子也没有做好事。”薛穿心苦笑,
“现在我只想你帮我─个忙。’
“帮你什么忙?”
“把我也装进这口箱子,然后再把箱子丢到河里去。”
薛穿心当然不是真的要楚留香帮他这个忙,他无论要把谁装进一口箱子都不必别人帮
忙,就算要把他自己装进去也一样。
这种事绝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箱子是开著的,他的腿一抬,就已经到了箱子里。
想不到这口用上好樟本做成的箱子竞忽然一片片碎开,变成了一堆碎木头。
“看来我已经不能帮你这个忙了。”楚留香微笑,道,“现在大概已经没有人能把你装
进这口箱子了。”
“这一定又是你做的事,你刚才一定已经在这口箱子上动了手脚。”薛穿心看著楚留香
苦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忽然发现被人关在箱子里一点都不好玩。”楚留香说,“我觉得不好玩,别人
一定也觉得不好玩.我为什么要别人做不好玩的事?”
他拍了拍薛穿心的肩“如果你觉得对我有点不好意思,等一下你也可以帮我一个忙。”
薛穿心苦笑:“你要我帮你什么忙?我能帮你什么忙?”
“等一下你就会知道。”
樱子姑娘早就想溜了,却一直没有溜。
她看得出无论谁想要在这些人面前溜走都很不容易,她只希望楚留香赶快把薛穿心关到
箱子里去,她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除了薛穿心之外,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历,更不会知道她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薛穿心进
了箱子,她就可以像鸟一样飞出这个笼子了,现在她何必急著溜走?
想不到楚留香居然放过了薛穿心。
——中国人真奇怪,为什么会如此轻易的就放过曾经苛毒陷害过他的人?
在她的国家里,这种事是绝不会发生的,有时候他们甚至连自己都不能原谅,为了一点
小事,就会用长刀割开自己的肚子,要他们宽恕别人,那简直是绝无可能的事。
她想不通这种事,可是她已经发现楚留香在对她笑了.
那么愉快的笑容,那么开朗,那么亲切。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在跳.就好像有一头小鹿在她心里撞来撞去。
可是楚留香说的话却让她吃惊。
“我看过樱花。”楚留香说“在你们那里一到了春天,樱花就开了,我也曾经躺在樱花
下,听一位姑娘弹著三弦琴唱著情歌。”
他带著微笑叹息:“只可惜那位姑娘没有樱花那么美,也不叫樱子。”
樱子傻了。
这些话有些是她自己说的,当时在场的只有她和薛穿心两个人,怎么会被第三个人听
到?而且还知道她的名字。
她当然也知道楚留香的名字,远在多年前她就听说过中土武林中,有这么样一个充满了
浪漫和神秘色彩的传奇人物。
但她却还是想不到他竟是个如此不可思议的人,也想不到他居然还这么年轻。
她已经发现如果用对付别的男人那种手段来对付这个人,只有自讨无趣。
在这种人面前,还是老实一点好。
所以她什么话都不说,只笑,笑起来是不会错的,不说话也不会错。
聪明的女人都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闭上自已的嘴。
不幸的是,楚留香一向最会对付的就是这种聪明的女人,遇到又凶又笨的,他反而没法
子了。
“刚才我好像听说樱子姑娘要出三十万两来买这口箱子。”楚留香问:“不知道我有没
有听错?”
“你没听错。”
“那就好极了。”楚留香微笑“这口箱子现在已经是你的了。”
原来他是要她花三十万两银子买一堆破木头回去,现在她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知道楚留香的厉害,可是她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女人。
“这一次香帅好像弄错了,箱子不是我的,是你的。”樱子带著点异国口音的语声听来
柔若春水,“我记得香帅刚才好像出过三千万两,不知道我有没有听错。”
“你也没有听错。”楚留香说,“可是你看我这个人像不像有三千万两银子的样子?”
“我看不出。”
“那么我告诉你,我没有,所以我出的那个价钱根本就不能算数。”楚留香笑得更愉
快,所以箱子还是应该交给你。”
樱子静静的看著他,看了很久。
她欣赏这种男人,不但欣赏,而且有点害怕,只不过她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他压倒的。
“我相信樱子姑娘─定随时都可以拿出三十万两来。”楚留香说,“我绝对相信。”
“我确实有三十万,我也愿意拿出来。”樱子轻轻的叹了口气,只可惜现在箱子已经没
有了。”
楚留香好像觉得很吃惊。
“箱子没有了?箱子怎么会没有呢?”他看著那堆破木头又说,“这不是箱子是什么?
难道是一块肥猪肉?”
“这当然是箱子。”花姑妈忽然甜笑“箱子就是箱子,猪肉就是猪肉,就算已经被剁得
烂烂曲做成了红烧狮子头,也没有人能说它不是猪肉。”
楚留香大笑。
“花姑妈果然是明白人,说的话真是中肯极了。”
樱子也在笑,笑得还是那么温柔,连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现在我才看出来,这的确是口箱子,而且正是我刚才要买的那一口。”她的样子也很
愉快,“我能够买到这么好的一口箱子,真是我的运气。”
她居然真的立刻就拿出一大叠银票来,好厚好厚的一大叠,除了银票外,还有一袋子珍
珠。
她用双手把银票和珍珠都放在桌上,风姿温柔而优雅。
“银票是十三万五千两,不够的数目,这一袋珍珠大概可以补得过。
然后她就伏在地上,把那堆破木头一片片捡起来,用一块上面绣著樱花的包袱包了起
来,连一点碎木片都没有留下。
然后她又向大家恭敬的行礼,动作不但优雅,还带著唐时的古风。
“那么。”樱子说“现在我就要告退了,谢谢各位对我的关照,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胡铁花一直在喝酒,不停的喝,直等到这位樱子姑娘带著一大包用三十万两买来的破木
头走去,他忽然用力一拍桌子。
“好,好极了,现在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有脸皮这么厚的人,居然有脸当著这么多人
来欺负一个小女孩子。”
他红著眼,瞪著楚留香,一副随时准备要打架的神气,甚至连袖子都卷了起来。
“我问你,你是不是已经穷得连脸都不要了,为什么硬要拿人家这三十万两银子?你知
道你简直把我的人都丢光了。”
他是真的在生气。
我们这位胡大爷一生中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事,为了这一类的事,也不知道跟别人打过
多少次架了,不管对方是谁都要打个明白,就算是楚留香也不例外。
楚留香却不理他,却对薛穿心说:“现在我就要请你帮我那个忙了。”
“你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把这三十万两银子拿去。”
薛穿心怔住:“银子是你的,你为什么要给我?’
“银子不是我的,我也不会给你。”楚留香说“我只不过要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