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注意到这些,就在草坪边缘的一处松前下停止,急急忙忙地把易静解下来。
她的面色十分灰白,石轩中焦急之下,可就没想到,即使一个好人,教他数天不饮不食,也非得变为苍白樵停不可,何况易静又是有病之躯,加上一路上震荡,焉能不面色灰败,宛如将死?
他又喂她三粒保心丹,然后焦灼地计算时间。
现在只剩下两昼夜,只要他不休不眠,尽可以从客赶到!可是他究竟不是铁铸的人,这刻非得休息两三个进辰不可,否则恐怕挨也挨不到公孙先生居处。
他盘算了一下,不敢耽搁,忙忙盘膝端坐,又行那内家吐纳之功。
过了个把时辰,日影酉移,松针缝隙中射下几丝阳光,照在易静苍白的面庞上。
她的面色变得较为好点,这片刻工夫的歇息,对她颇有用处。
靠山那边的松林内,忽然走出一个白衣人来,山风把薄薄的衣袂吹得飘飘飞舞。
这位白衣人忽然在草坪边缘处站住,本来风采明艳得连冬日的阳光也为之失色的面庞,忽然凝结了,霎时连四周围的空气也因之沉重起来!
这位美丽得异乎寻常的白衣姑娘,非常轻灵地,如同风中落花般冉冉飘飞过来,停在石轩中侧边文诗远。
现在一切都不会是假的这个正在吐纳运息的俊美少年,正是石轩中,而在他身畔躺着的姑娘,便是易静。
瞬息间,这位白衣姑娘凝结的表情消失了,代之的却是一种深刻的哀愁,以及无尽的寂寞!
易静忽然张开眼睛,眼光正好落在那位白衣姑娘面上,她立刻惊讶得浑身一震,努力想坐起来看清楚。
那位白衣姑娘倏然间不见影踪,仿佛是化作一阵香风,隐没在翠微山中。
“朱玲?”易静低低地叫起来,她想挣扎坐起来的心思已不成功,而且因为用力太过,忽地又昏迷过去。
一切复归于沉寂,石轩中正在紧要关头,这刻虽然泰山在他面前崩坍,他也不会理睬。
林间白影隐现一下,那位白衣姑娘又冉冉飞出来,仍然是站在石轩中侧面。
这位美丽得无法形容的白衣姑娘,正是名震江湖。玄阴教一凤三鬼中的白凤朱玲!
她有点发痴地凝视着石轩中的侧面,此刻他就像一尊塑像似的,眼皮轻垂,动也不动!
“一个人在一生之中,绝不能做错一次!”她非常沉重地想,那颗心儿生像已经沉没在幽冥深渊,“有些错误果真是这样,一失足成千古恨,然后,再也不堪回首的——”
珠泪纷纷掉下来,滴落在雪白的罗编上,很快便染湿了一大片!
她已知道此生将永远伴同那无边的悲哀,默默地计算日子流逝c即使她由倾国红颜而变成龙钟老妇,这深道的悲哀,再也不会离她而去。
因此,她用力地凝瞧他的面貌,生像是努力地把这一切形相镌刻在心版上,天荒地老,也将不会湮没。
石轩中的身体较为松驰,朱玲知道他快要回醒,悲哀地叹口气,轻轻退口林中。
她站在一棵粗大的松树后面,不但身躯软软地挨在树身上,连面孔也斜测地贴在树身上。
因而虽然闭着,然而一颗颗像宝石般的眼泪,一直不停地洒掉下来。
她听见石轩中亲切地叫唤着易姊姊,易静却没有回答。
“她一定因我之出现而惊讶和妒嫉——”她直觉地想:“可是你又何必呢?一个胜利者,难道不能稍稍宽大一点?”
地但觉自己非常软弱,软弱得甚至要她恳求易静也可以,只要石轩中能够冰释误会,知道她其后并没有和西门渐真个成为夫妇,她可就满足了!不管他还能够和她重修旧好与否,只求误会冰释。
的确,一个人只能真正地恋爱一次,一种纯真没有条件的爱。往后,即使有真挚的爱情,却已有了限度和条件,那种纯真而没有条件的爱,绝大多数是属于初恋!
朱玲虽然不明白这些理论,但她却是身处其境的人,她在实际上非常了解这些,与及因这原故而表现于行动。
她村冒大不胜而背叛师门,师父却是天下武功最高强和势力极大的玄阴教主鬼母阴娘。
同时是个心肠如铁,极为残忍的人!
她听到那仅扮石轩中而被国在武昌大牢里的消息,居然不怕泄露行藏,直奔武昌,引起一场大战!
这一段日子里,她不单是寂寞和恐惧,而且非常惶恐和猜疑,这种混合的痛苦,即使是个铁人,也将承受不了!
种种辛酸往事,却兜上她心头,外面忽然没有了声息。
她本已决心悄然远游,到那音无人迹的深山大泽,或是天涯海角,不扣是什么方式,了此残生。
然而此刻一觉察石轩中走了,禁不住痛哭失声起来。
她满面泪痕地往外面一探头,忽然和一对税利明亮的眼光相遇,而且那眼光离她这么近,以致她十分迷们起来。
石轩中双手抱着易静,因为看情形她再受不住任何震荡。
打现在开始算起,即使他不休不歇,赶到南方海滨公孙先生隐居之所,也顶多剩下个把时辰。这些少的时间是必须要腾出来,因为可能公孙先生不在家里,需要耽误一些时间去寻他口来!
因此石轩中心里的焦急,可不是笔墨所能形容。然而当他谨慎地抱起易静之时,忽然一棵松树后面发出@的一声,那声音好熟,登时使他心弦大震,一双身已落在松树倒边,目光到处,不是朱玲还有谁人?
四日交投,两人都如受电触,石轩中忽然忘掉她的薄情负义,只愿意从此一见,便永不离开。
两人凝视了片刻,朱玲微呻一声,娇躯摇摇欲倒。
这突如其来的猛烈的心弦震荡,使她忍受不住,差点儿晕厥过去!
石轩中下意识双手做动,想把地扶住,马上发觉了手上的易静,垂危待救!
同时他也注意到她满面泪痕,与及摇摇欲倒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
许多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这个曾经极其残酷地使他心碎的人,立地又勾起炉恨之火!
他冷冷哼一声,声音冰冷得宛如在地狱里发出来。
“这残人早已瞧见我了!”他想:“可是她不敢惊动我,这是为什么问!”
他几乎想大叫起来,脑海中忽然闪过厉魄西门渐那副狰狞丑恶的面容,跟着又问过她满头珠翠,羞愧痛苦的脸容。这些面容都是当日他在等鸡山上,闯入玄阴教主坛对所遗留在心中的。那时候,整个厅堂里喜气洋洋,贺客满堂,到处张灯挂彩——“她焉敢惊动于我?”
他极为愤恨地想:“既然已经嫁给那丑鬼,难道我还肯理睬她?
嘿嘿——”
他在心中冷笑着,忽然一幅景象掠过脑海,那是在一间布置一新的华丽房间中,红烛高烧,罗帐低垂,床柱上的银钩乱响,床前摆着两对鞋,一双是西门渐的,另一双便是她的!
那颗心几乎要炸裂了,因此他赶快移开眼光。
朱玲幸而一只手勾住树身,因此终于没有倒下,她的眼光一径停留在他的面上。
她瞧见他曾闪过深情的一瞥,然后,便尽是流露出她所害怕的,情绪。
太多的话与及惊慌,使她反而说不出半句话。他的冷哼之声,生像极锋锐劲急的长箭,深深扎穿她的心灵!
她宁愿立刻死掉,也不要看见他这种狠毒的眼光,如今她已失去任何信心,一点也不相信即使自己说出没有嫁给西门渐的内情,他会原谅她的过失。
因此现在说与不说,好像已无关重要,只要他稍为好一点地看看她,那就够了!
她在心里哀哀叫道:“石哥哥请你别那样子看我,别那样子看我问——只要你稍为垂怜,不论是骂我,抑是对我叹口气,然后,怜悯地看我一眼,那样——我这一生纵然孤独寂寞,可是已经满足了,再也不要求些什么——”
石轩中恨恨一跺脚,一言不发,忽然转身飞起。
朱玲猛可扑出来,其快如风,然而石轩中比她更快,早已出去四五尺之多。
眼见石轩中抱着易静,一掠数丈,宛如驾风飞去,不禁失声凄然一叱“石哥哥,请等一等——”
石轩中听得清楚,心头一震,那口真气差点儿散了。他在半空中一回头,只见朱玲站在草坪上,可怜无靠地伸出两手,作出挽留他的样子。编衣胜雪,人比花娇,犹自可以看见她面上闪闪有光的泪痕!
他知道自己这一生再也忘不了这景象,快乐的时光容易消逝,快乐的景象也同样易被遗忘,只有回肠荡气的一刻,凄艳动心的一瞥,永志难忘!
他赶紧掉转头,因为他也非常激动,是酸是苦?是妒是怜?自家也搅不清楚,傻眼竟也热泪盈眶。
有谁能忍得住悲伤?当他知道幸福己永远弃他而去!
若不是易静命在垂危,使得他抽不出一点时间的话,只要他再回一次头,准保会回身去跟她厮见。他会知道他的炉恨乃是多余,而朱玲也会发觉石轩中仍然是那么倾心热爱着她!
如今当面错过,时机不再来,什么时候才再获得相逢的机会?
朱玲猛可一咬银牙,举袖抹泪,再看时石轩中已走了大半里之远,当下也施展脚程,往南迫下去!
然而不大工夫,她便把石轩中追丢了。当然她不会想到石轩中乃是登山越涧地直奔南方,估量他定要在前面较大的州县欧足,于是径投瑞金县而去!
石轩中一面飞驰,一面回忆平生恨事,但人生全无可恋,不知不觉间,又把新近才奋发的雄心,化为云烟,霎时消散!
如今即使要他停步,也不可能,只因无边痛苦紧啮着他的心,使得他放尽脚程,拼命飞驰,生像要摆脱掉这痛苦!
他很愿意自己会忽然筋疲力尽地倒毙荒山野岭之中,满腔痛苦,都随着躯体而化为尘埃!可是当他快要到达目的地时,依然尚有余力。
这里已是五岭之南,他顾不得惊世骇俗,一径穿过这附近数百里唯一大城潮安府,此地远在盛唐之际那位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文公,曾因谏佛骨而被请于此,正好本地有鳄鱼为患,韩愈便作了一篇传诵至今的“祭鳄鱼文。”
他本来以为此地边远,定然风俗文物都甚粗鄙,然而在他仅仅穿城而过的顷刻,已知自家想法大谬不然,城内牌坊甚多,街上行人,衣冠端整,浮动着一种古城的淳朴气氛。
半个时辰后,他已到了一处海滨。
四下非常寂静,平沙人海,都是极细白的沙滩,水浪温柔地卷上来,又退下去,海水所至之处,把沙上原有凹凸痕迹,全都抹掉。
他的速度已减缓下来,前西半里之远,一座齐整的石屋,建筑在一座伸出海去的崖上。
石屋四下都植着芭蕉,这时已际隆冬,虽说南方地暧,但那些芭蕉全都残黄了。
沿着海滩慢慢走着,白色的海鸥,浴在阳光中,自由自在地盘旋飞翔。他偶尔走得开一点,海浪卷上沙滩,复又退下去,他回头瞧瞧,那一串足迹,刹时已经被海水洗抹掉他叹一口气,因为世上之事,正如他方才印在细沙上的足迹,一经时间之潮卷过,立刻洗抹个干干净净!
片刻工夫,他已走到崖下,仰头看看,那崖高才三丈左右,当下一顿脚,疾飞上崖顶。
石屋门户严严关着,石轩中大吃一惊,想道:“别要我辛辛苦苦地赶来,公孙先生却出门去了……”
走到门前,可不是门上还用锁头扣着。
这里地势较高,因此海风较猛,他可不敢让易静被海风久吹,随手将锁头扭下,踢开本门,一径进去。
进门便是一个小小厅子,陈设简单,只不过是几张椅子和一张八仙桌子而已。
两边俱有一房,厅后尚有一门,想是弄炊的厨房。
他走到右边房门,抬腿轻险,那道房门呀地开了!
进得房中,扑鼻一阵药香味道,放眼四看,只见满室尽是木架,除了胸口高以上的架子全是书籍之外,下面架子上都是些坛子瓷瓶,贴着纸条,注明内盛药物名称!
他立刻想起当日街进天香幻境中盗药之事,但觉时光流逝未久,人事却大有变,心下一阵们然!
*内空一张竹榻,只因天寒之故,上面铺了一条棉褥。
他连忙把易并放在床上,却见一扇窗户开着,赶忙把自(1关好。
公孙先生不知何去,使得他心中极是焦灼,眼看易静面色苍白之极,气息也极是微弱,就修快要断了是的,使他想到假如这一路上不是捧着飞驰的话,恐怕早就把她颠落得断了气。
这刻他才觉得双臂酸麻,身体也略觉疲软,然而他还不能休息,特别是心中焦急万分,竟连坐坐也受不了。
他一直走到对面的房间,果然这边的房间才是卧室。
这边窗门倒是关得满紧的,他一掌推开窗户,放目外望,但见此窗正对着他方才来路,因此既可望见辽阔的碧海,又可看见长长的沙滩,与及一片荒草旷野。
他叹口气,赶快抱起一条棉被,走过这边,替易静轻轻盖好。
于是他走出石屋,在崖上四下张望。碧海远处,帆影点点,近处却无舟影人迹。这样假使公孙先生乘兴垂钓,也许已远在那片片帆影之中。
可是易静顶多只有两个时辰的命儿,他早已精密地计算过。等到公孙先生泛舟归来,恐怕只能对着易静的尸体悲伤。
他绕过石层,但见此崖峻峭地斜伸向那边旷野,这时正有一人,踏着荒草向石屋走来。”
石轩中国力何等锐利,早已礁出不是公孙先生,却是个年在四句上下的彪形大汉,面目粗家,神色阴沉!
“唉!若是公孙先生在此,易姊姊得保无恙,我便可直奔碧鸡山,寻那鬼母再斗一次……”
这个想头乃是昨天所决定的,因为他忽地觉得人世全无足恋,倒不如再去寻那鬼母,轰轰烈烈地大打一场,输掉性命,也强胜独个儿孤鬼也似的在这乏味的世上煎熬!
那粗豪大汉越走越近,已到了崖下。
石轩中心中一动,想道:“也许这人认得公孙先生,我且问问他当下焦急地大声问道:
“尊驾可是公孙先生的朋友?他老人家往哪里去了?”
那大汉换目瞪视着他,没有做声。
石轩中又焦急地问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