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煞巴如风一声不作,回身大步而去。
插翅虎崔武看得一张冬瓜脸上,一阵痉挛,畏怯的道:“在下也要自断一臂么?”
姬青青道:“崔武,你一肚子坏水,比姓巴的还坏,你既然怕自断一臂,下不了手,那
就由我废了你的武功,也是一样。”
插翅虎崔武到了此时,也插翅难飞,连连摇手道:“不,在下自己动手,在下愿意自断
一臂。”
姬青青催声道:“快点,我们没时间和你磨菇。”
“是,是……”他抬目望望姬青青手中长剑,又道:“姬少侠可否赐长剑一用。”
姬青青道:“可以,但你别想再打什么主意。”
插翅虎崔武道:“在下不敢了。”
他当然不敢,一个姬青青,已使他吃足苦头,何况边上还负手站着一个丁建中。
姬青青道:“拿去。”抬手把长剑朝插翅虎递去。
插翅虎崔武这一回倒是不敢再耍花样,接过长剑,咬咬牙猛地一挥,剑光一闪,血雨飞
洒,半截手臂,应剑落地。
自断手臂,痛得他口中闷哼一声,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直绽出来,他迅快把长剑
往地上一插,伸手从怀中掏出二包刀创药,悉数敷在断臂伤口之上,说道:“姬少侠,在下
也可以走了吧?”姬青青冷声道:“滚!”
插翅虎崔武目光怨毒,盯了丁建中,姬青青两人一眼,顿顿脚,纵身掠起,飞奔而去。
丁建中看着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一面微微笑道:“贤弟处置得很好,这两人虽是穷凶
恶极之徒,但今晚并无重大恶迹,让他们自断一臂,这一教训,也足够了。”
姬青青嫣然笑道:“丁大哥,你也认为不杀他们是对的么?”
丁建中道:“就算他们十恶不赦,但咱们行道江湖,总该给人以自新之路,他们如果再
怙恶不悛,那就是自取灭亡了。”
说到这里,微一沉吟道:“不过我看这两人临走之际,目露怨毒,只怕未必肯改过自新,
而且对贤弟怀恨甚深,贤弟日后行走江湖,可得防范一二才好。”
姬青青哼道:“丁大哥方才不是说了,他们真要怙恶不悛,那是他们自取灭亡,杀了他
们也不为过。”
丁建中道:“这两人一身武功,全都不弱,一对一,贤弟未必能有必胜的把握。”
姬青青笑道:“我才不怕他们呢,从现在起,我一直和大哥在一起,最厉害的人,我也
不怕。”
她说者无心,但丁建中心头猛然一震,脸上不自然的笑道:“贤弟的依赖心不是太重了
吗?”
他不待姬青青回答,催道:“时间不早,咱们快进去休息一会,天亮了,就得赶路。”
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两人相偕上路,这一带姬青青就比丁建中熟得多了,由她带路,
就免得临歧踌躇。
直到傍晚时分,赶到佛坪(县名),这是山区中的一个小城,城中街道狭小,店铺也稀
稀落落的,还比不上通都大邑一个小镇甸来得热闹。
大街上只有一家客店,叫做太白居,前面是酒楼,后面是客房。两人走进太白居,早有
一名伙计迎了上来,陪笑问道:“两位公子请上楼雅座。”
姬青青道:“我们是来住店的,可有干净上房?”
那伙计陪笑道:“有,有,小店后院有三间上等官房,是专门为过路的达官贵人准备的,
两位公子请随小的来。”说罢,就抢在前面,替两人领路。
进入客店,两边都是用木板隔的房间,大概约有二十来间之多,住的都是一些贩夫走卒。
伙计领着两人穿行长廊,直入后面一所院落之中。
别看这家客店,地处僻远的山间小县,前面的木板房间,因陋就简,这后院可着实幽静!
一个小天井,放着几排花架,花卉盆景,清香扑鼻,中间一排三间,糊着雪白纸窗,果
然幽静。那伙计陪笑道:“三间官房,两位公子还满意吧?”
丁建中点点头道:“很好。”
姬青青道:“我们要两个房间。”
丁建中听得暗暗好笑,故意说道:“贤弟,我们只要一间就够了。”
姬青青脸上一红,急道:“小弟睡相不好,还是要两个房间,大家睡得舒服些。”
丁建中含笑道:“随便你。”
姬青青急忙朝伙计吩咐道:“我们就要两个房间,你快去给我们送茶水来。”
伙计哈腰,说道:“回公子爷……”
他底下的话,没说出口,就拿眼望望两人,咽了一口口水,似乎嗫嚅的说不出口。
姬青青道:“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好了。”
那伙计陪笑道:“两位公子原谅,这三间官房,是一起的,公子爷要住,就得全包下
来。”
姬青青道:“原来如此,那就由我们包下来就是了。”
伙计一年中间,也难碰上几个住官房的公子,口中连声应“是”,替两人打开房门,就
匆匆退去,他奉承巴结,惟恐不勤,一回送水,一回送茶,忙个不停。丁建中、姬青青赶了
一天的路,此时经过一番梳洗,顿觉精神为之一爽。姬青青换了一件长衫,更是丰采如玉。
丁建中早已在房中倒了两盅茶,他手托茶盅,站在窗下,看到姬青青走来,含笑道:
“贤弟,我已经替你倒好了茶,你先喝一盅,休息一会,再出去吃饭。”
姬青青道:“多谢大哥。”从桌上取起茶盅,轻轻喝了一口。忽听门口响起店伙的声音,
叫道:“喂,这位相公,别往里走,这后进官房,早有两位公子爷包了。”
那人好像并不闻声止步,口中说道:“啊,这里居然小有花木之胜,当真难得,这两位
公子爷谅来也是读书种子,斯文一脉,学生以文会友,倒要请见、请见。”话声清朗,说来
不徐不疾,一听就知是个读书相公。
店伙听得急道:“咦,你这人怎么搅的?告诉你这后院官房已经有人包了,你还乱闯乱
叫,万一两位公子爷责怪下来,小的可担当不起,再说,人家公子爷你又非素识。”
那清朗声音敞笑一声道:“哈哈,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咳,说给你听,
你也不懂。”听此人的口吻,倒真还有些风流跌宕。
话声甫落,人已跨上石阶,拱拱手道:“学生听说两位公子文旌在此,特来慕名拜会。”
丁建中放下茶盏,走出房门,往外瞧去。
只见阶上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相公,容貌清俊,衣饰华丽,手中轻摇着一柄折扇,真如
玉树临风,潇洒已极!
丁建中只觉这位相公甚是可亲,心中早已生了好感!他终究是初出江湖,那有什么阅历,
一时间竟然毫不觉得他来得兀突,反倒觉得此人恂恂儒雅中,还有一股英爽之气,不像一般
时下文人,摇头晃脑的酸溜溜模样。心中一喜,连忙从房中趋出,拱手说道:“兄台枉顾,
不知有何见教?”
那相公一眼看见丁建中,一张俊脸上,宛若春花乍展,笑上眉梢,随见他行云流水般走
了上来,拱拱手道:“我说啊,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今天果然得会雅人,岂不快哉,兄台
请了,学生这厢有礼。”
丁建中忙道:“兄台过奖,小弟草草劳人,怎敢当得雅字,萍水相逢,得挹芝字,幸何
如之,如蒙不弃,就请到屋中坐。”说着连连肃客。
两人这一搭上话,就像老朋友一般,店伙就悄悄退下去。
那相公忽然回头,高声叫道:“喂,店家,我要和这位公子谈诗论文,好好的盘桓,你
把我马匹照料好了,自有重赏。”
店伙已经退到院门口,听到“重赏”二字,耳朵就亮了,连声应“是”,急步朝外行去。
那相公潇洒一笑,朝丁建中抬手道:“今日一见,岂是无缘,兄台宠召,学生那就不客
气了,哈哈,今夕何夕,咱们正好剪烛西窗,促膝谈心呢!”随着话声,跨进房间。姬青青
早已在房中听到他的话声,觉得他不过是个疏狂之士,不知丁大哥怎么会把他引了进来?
本来自己可以和丁大哥谈谈心,无端闯进这么一个狂士,岂不扫兴?心中这一不高兴,
就故意背转身子,看着窗外,没加理睬。
那相公跨入房中,就含笑道:“这位兄台……”
丁建中忙道:“他是在下义弟姬青。”说到这里,不觉笑道:“在下丁建中,还未请教
兄台高姓大名。”那相公脸含笑容,连连拱手道:“原来是丁兄、姬兄,幸会,幸会,学生
路梧商,一叶知秋之意也。”
丁建中道:“路兄是雅人,连大号都有雅人深致。”
姬青青眼看路梧商一直笑吟吟的,拿眼波勾着自己,心中不禁生气,心想:“这人流腔
滑调,一定不是什么好路数,大哥怎么还和他谈个不休?”
路梧商却在此时回眼一笑道:“姬兄文质彬彬,静若处子,再加上玉容丰神,有如玉露
明珠,哈哈!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姬青青听得心头暗暗一怔,忖道:“听他的口气,莫非已经知道我是女儿之身了?”
心中想着,脸上神色微变,轻哼道:“路兄休得取笑。”
路梧商看他神色有异,慌忙拱手道:“失言,失言,姬兄幸勿介意才好。”姬青青没有
理他。
丁建中深怕姬青青得罪了人,立时拿话岔了开去。两人从经史百子,谈到琴棋书画,上
下古今,滔滔不绝。
丁建中着实喜爱他这种脱俗不群,风流飘逸的仪表,越谈越觉投机,真是相见恨晚。
姬青青看两人谈得起劲,一赌气,起身往外行去。
路梧商忽然望着丁建中,脸色一正道:“你我一见如故,小兄比你痴长几岁,恕我冒昧,
叫你一声贤弟,斯文重道义,何况圣人也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贤弟,我们兄弟相称,
正是最好不过!”
丁建中见他萍水相逢,首次相见,便小兄、贤弟的叫了起来,心中暗暗好笑。但继而一
想,是啊!他这人乃是恃才傲物,脱落形骸的狂狷之士,自己行道江湖,一直以侠义自居,
怎么还远不及他豪爽,当下便一抱拳道:“大哥吩咐,小弟敢不如命?”
路梧商喜形于色,“格”的一声轻笑,说道:“这样才是好贤弟啊!时光不早,这里名
为太白居,倒是道地的南方味儿,小兄意欲作个小东,痛饮几杯……”说到这里,忽然咦道:
“姬贤弟那里去了?”
丁建中笑道:“他大概在院子里。”
路梧商站起身道:“走,走,一说起酒,喉咙酒虫就快爬出来了。”两人跨出房门,果
见姬青青一个人站在院前,欣赏着盆栽花卉。
路梧商大笑道:“姬贤弟,你独个儿在这里欣赏盆景,真是名花倾国两相欢,相对无言
花解语,来,来,咱们喝酒去。”
这回,丁建中也听出来了,暗道:“这位路大哥,莫非知道姬青青来历,不然,怎会看
出她是易钗而弁的女儿之身?”
一面只好岔着他的话头,接口道:“姬贤弟,时候不早,路兄既要作个东,咱们却之不
恭,那就叨扰了。”
说罢,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
东方玉《紫玉香》
第十五章
三人相偕走出院子,穿过长廊,登上楼梯,早有一名酒楼的伙计,迎着陪笑道:“三位
公子爷请。”
太白居四面红烛高烧,但坐位上只是疏朗朗的,没有几个食客。伙计把三人领到靠窗口
的一张桌上落坐,另一名伙计,立即送上三付杯筷,沏来了茗茶。
伙计躬身笑问道:“三位公子爷要……”
路梧商不待他说下去,挥挥手道:“你去吩咐厨下,酒菜拣他拿手的做,只要好,贵没
有关系。”
太白居地处僻城,几乎也难得遇上这样的阔公子,两名伙计如奉纶音,没命的应“是”,
鞠躬而退,飞也似的朝楼下厨房关照去了。不多一会,两名伙计陆续送上几盘热腾腾的莱肴,
酒也来了。
路梧商不拘俗礼,谈笑风生,豪迈的频频举觞。
丁建中也酒逢知己,逸兴遄飞,两人谈谈说说,酒到杯干,太白居的莱也着实做得不错。
姬青青是姑娘家,推说不会喝酒,酒只微一沾唇,根本没喝,菜也吃得不多。
这时但听楼梯上,响起一阵沉重的“笃“笃”之声,有人走了上来。
丁建中举目望去,只见上来的原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叫化。天底下,不论你走到哪里,
都是只重衣衫不重人,无怪酒楼伙计要不让他上楼了。
这老叫化子一头尘垢凝结鸟窠般的乱发,遮住了眉眼口鼻的一脸络腮胡子。
瘘着腰,一条右腿缺了半截,手上支着一枝黑黝黝的铁拐。因此走起路来,一拐一拐,
铁拐着地,发出沉重的“笃”“笃”之声。
他右肩上还蹲着一只金丝小弥猴,金睛火眼,骨碌碌的四面乱转。
老叫化身后跟着一名伙计,敢情拦止不住,面上犹有愠色。老叫化上楼之后,一双大环
眼向全楼一扫,倏地落到丁建中三人的席上,呵呵笑道:“我老要饭时运不错,碰上三位公
子爷,总算酒饭有了着落了。”
丁建中看他两道眼神,开阉之间,精光熠熠,宛若两道冷电,不由得心头一怔,忖道:
“这老叫化好精深的内功,不知是哪一路的人物?”
老叫化身后那名伙计,已经怒声道:“要饭到别处去,别在这里噜嗦。”
老叫化连头也不回,嘿然道:“嘿嘿,你瞧,这位公子爷不是要请我老要饭的入席了么?
你们这些酒楼里的跑堂,真是狗眼看人低!” 。
路梧商酒喝多了,一张俊脸,红得醉人,看到者叫化在楼梯口现身,脸色微微一变,闪
过了一丝异样的表情,但很快的又恢复了正常。此时果然站起身来,点头笑道:“老丈真是
趣人,人生何处不相逢,老丈如不嫌弃,来,来,学生倒要和你浮三大白。”
老叫化回身过去,大环眼瞪了那伙计一眼,意思是说:“如何,人家公子不是请了我
么?”口中却嘻嘻一笑道:“到底是公子爷爽气,富而不骄,果然请老要饭喝酒了。”
说着,有意无意朝姬青青咧嘴一笑,就毫不客气,在三人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