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诵到第七八遍上,百禽仙子公孙鼎吟声的最后一个“愁”字,突然由细着游丝,变成霹雳震天的鼓声般,震得傅天麟双耳嗡嗡作响,尽遣遐思,脱出幻梦,自追忆之中,回到现实!
傅天麟惊觉自己因感伤生幻,忘了作答,竟使这位老前辈等得有点不耐烦起来。
遂赶紧静肃心神,想了一想,朗声提气高吟答道:“末学愿为青鸟使,敬为前辈续情丝!”
这两句诗声歇后不久,半空中突起异声,一片黄影,挟着呼呼劲风,便向傅天麟当头疾落!
傅天麟足下微滑,退后三步,双掌交错护胸,定睛看时,那片黄影,业已落在身前,是只尾拖长长彩带怪鸟,大小形状,均与那只百鸟仙人杜无愁所豢自武当支脉“无愁谷”中,送自己与绿鹦鹉灵碧,到云南省境的怪鸟,长得一般无二,不过那只是通身毛色如金,这只却色作淡黄而已!
淡黄长尾怪鸟,只把其红如火的怪眼,觑定傅天麟,钩像微启,“咕啦咕啦”的低叫几声,便自神态极其和善地,慢慢走近,把条长颈往傅天麟的胯下拱去。
傅天麟知道这只淡黄长尾怪鸟,如此神情,无疑定是奉了百禽仙子公孙鼎之命,遣来接引自己,去往“百禽洞天”之中,与他会面,但绿鹦鹉灵碧,不知怎的,久去未归,万一它回转以后,不见自己,岂不使这只心爱灵鸟着急?
故而见淡黄怪鸟的长颈,已将拱进自己胯下,急忙又撤了一步,退出三尺,含笑说道:“我知道你是奉了百禽仙子公孙鼎老前辈之命,来接我去往‘百禽洞天’,但我还有一只同来的绿鹦鹉,飞往南山,且等它回来再走,免得彼此分散!”
这只淡黄长尾怪鸟,虽亦通灵,不过大概不请人言,两只朱红怪眼,似懂非懂地连眨,依然凑进身来,把条长颈,往傅天麟胯下拱进!
傅天麟苦于人鸟言语不通,正在进退两难,不知所措地微一踌躇之间。
突然全身一震,已被淡黄长尾怪鸟,硬行拱进胯下,展翼腾空便起!
这种“霸王硬上弓”的请客方式,委实有点令人皱眉!
傅天麟虽然心悬爱鸟,但想到绿鹦鹉灵碧,灵慧异常,不致有甚闪失,彼此既在莽苍山中,少时见到百禽仙子公孙鼎以后,请他派上几只灵鸟,总会一寻便得,遂抓紧淡黄怪鸟的背颈钢翎,任它负着自己凌空御风而去!
怪鸟背着傅天麟,并未向高远处飞,只降落峰下谷中,穿越一处隐秘暗洞,再复略为回绕,便现出一片花林,与一片葱绿山壁,林壁之间,并有无数大小不一的罕见灵禽,五色缤纷地各自剔翎弄羽!
傅天麟因当初听仁心国手赛华佗白无章讲述这段奇逢之时,印象极其深刻,所以一看便知已到百禽仙子公孙鼎所居的“百禽洞天”。
心想原来自己业已寻近此处,怪不得双方可以互用真气传声,吟诗作答!
他正在打量四周景物之际,突然耳边有一个清朗口音问道:“梦好难留,丝残莫续,由来此恨,最是缠绵!少年人三番两次,出语相挑,并似知我当年隐事?难道你真能使公孙鼎,再续情丝,重圆旧梦吗?”
傅天麟以为这位百禽仙子老前辈,仍拟与自己传声对话,方自略提真气。
突然瞥见地上有片极淡人影,大惊之下,忙一回身,却发现一位黄衣麻冠,瘦骨嶙峋,但貌相丰神,极其清奇高古的老人,已在自己身后,负手萧闲而立!
傅天麟心中虽然景佩无似,脸上却已窘得通红,赶紧整肃衣裳,便欲拜倒!
百禽仙子公孙鼎含笑摆手,挥出一股柔和无形劲力,拦住傅天麟不令下拜,并和声说道:“公孙鼎山居一甲子余,日与无机鸟类为伍,向来不谙礼数,少年人不必拘谨,你姓名怎样称谓?属何宗派?”
傅天麟虽知这位百禽仙子公孙鼎,山野脱略,不拘礼数,但依然不敢忘形,躬身答道:“晚辈武林末学傅天麟,叨承先师罗浮老人耳提面命,惟因生性愚蒙,十未得一,尚祈公孙老前辈不吝指教!”
“罗浮老人”名号,倒未使公孙鼎动容,但“傅天麟’三字,却听得这位百禽仙子“哦”了一声,喃喃自语说道:“人间万事,巧合无阶,难道我公孙鼎真有与杜家贤妹,得偕素愿之日?”
傅天麟闻言,赶紧躬身接口答道:“晚辈正是奉了百鸟仙人杜无愁老前辈之命,专程晋谒!”
百禽仙子公孙鼎,突然细目一眯,闪电似的神光,注在傅天麟脸上,沉声问道:“傅老弟,武林中人最戒谎言,年来我曾派所豢灵鸟,觅遍宇内名山,均未获见杜无愁的踪迹,你是怎样奉她所命?又怎会知道我住在这莽苍山内?”
傅天麟知道自己遇合大奇,难免会使这位百禽仙子生疑,遂含笑答道:“老前辈于十年之前,可曾在‘百禽洞天’之内,延见一位当代神医,仁心国手赛华佗白元章白大侠?”
百禽仙子公孙鼎“哦”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与白无章相识,则难怪知晓我住在此间!但非是公孙鼎多疑,我因不信人间有如此巧事,不得不向老弟盘问,你说来此系奉百鸟仙人杜无愁所命,可所何物作为凭证吗?”
傅天麟闻言虽然觉得此老有点难缠,但也深知这等盖代奇人,多半不愿将心头隐秘,轻易向人倾吐,遂躬身含笑答道:“百鸟仙人杜无愁社老前辈,曾经赐赠晚辈一只能言鹦鹉……”
言犹未了,百禽仙子公孙鼎身旁花树巅上,站着一只与绿鹦鹉灵碧,大小形状,均颇相若的翠色鹦鹉,接口以人言叫道:“是我那碧弟弟吗?我们几十年不见,想念得很,它现在哪里?”
傅天麟心头暗想这些怪事,倘非亲身所经,若听人言,一定嗤之以鼻,绝难相信!因为一只鹦鹉,能活上几十年,已是奇闻,何况还能精通人言,并富江湖经验,暨各种知识?可见无论人禽,只要得天独厚,遇人大力提携,自己再肯奋求上进,均能有所大成,出类拔萃,超尘脱俗!
心中虽然略兴感慨,口头却应声答道:“绿鹦鹉灵碧因协助寻觅‘百禽洞天’,飞往南山一带,晚辈适在此时,为老前辈座下仙禽引度……”
说到此处,忽然想起自己怎的如此糊涂?百鸟仙人杜无愁不是曾赠送心上人紫笛青骡甄秋水一件“百羽五铢衣”,还有自己受绿鹦鹉灵碧所嘱,在那只金色彩尾怪鸟身上,拔下的一根短羽,不是均可作为凭证信物?
他方想到此处,百禽仙子公孙鼎已向接引傅天麟来此的那只淡黄怪鸟,微一摆手,口中并啁啁啾啾地,作了几声鸟语,淡黄怪鸟遂低鸣一声,振翼凌空飞去!
傅天麟乘着百禽仙子公孙鼎,向淡黄怪鸟传谕之际,把那件“百羽五铢衣”,及金色鸟羽取出,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
百禽仙子公孙鼎含笑摆手,命傅天麟收好“百羽五铢衣”,但却取起那根金色鸟羽,反复细观,拈须长叹!
傅天麟正弄不懂这位益代奇人,何以突生感慨?
百禽仙子公孙鼎业已微喟一声,向他说道:“公孙鼎自与老弟传声互答,便知来意不虚!但杜无愁昔日任我用尽真情,始终做不相就,并以那几乎绝不可能的‘乌鸦变白’之语为誓!如今居然会派人找起我来,委实使我惊喜过度之下,转致生疑,还望老弟不要怪我不通人情,倚老卖老的倔傲无礼!”
傅天麟见这位世外奇人,居然向自己客气起来,不禁窘得口内唯唯,连称“不敢!”
百禽仙子公孙鼎择了一块山石,命傅天麟与自己并肩而坐,目光仰视天际浮云,好似一面回忆前尘往事,一面缓缓说道:“当年我与杜无愁所豢百鸟之中,有三对灵禽,道行最深,最得我们宠爱,而形态大小,及羽毛色泽,也完全相似,其中一对是杜无愁送你的绿鹦鹉‘灵碧’,与我这翠鹦鹉‘灵翠’,一对是我们指以为誓的‘泼墨巨灵鸦’”
傅天麟恍然顿悟,接口说道:“另一对大概就是身长这根多色羽毛怪鸟,与老前辈适才遣走的那只淡黄色泽的长尾灵禽?”
百禽仙子公孙鼎点头说道:“老弟猜得半点不错,但这种‘带尾灵鹫’的毛色,要想由黄变金,非经人助它度过一次重劫不可!公孙鼎隐居莽苍山中的一甲子精力,完全用到那只‘泼墨巨灵鸦’身上,今见我杜无愁贤妹所豢此鸟,已换金毛,着实有点愧对适才遣走的‘带尾灵鹫’,看来彼此别后修为她胜于我!傅老弟何时见我杜贤妹?昔日红颜,如今也该苍颜鹤发了吧?”
傅天麟见百禽仙子公孙鼎说话之时,目光中含蕴一派真情,不由暗暗钦佩这对神仙眷属,男的能够历时一甲子,初心不变,女的也终被感动,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将来心愿得偕,必为武林之中,永留佳话!
听完公孙鼎最后那几句感慨杜无愁昔日红颜,今成鹤发之话,不由失笑答道:“公孙老前辈却未料对,百鸟仙人杜老前辈功力深湛,所居之处,又复盛产灵药,不但她自己驻颜有术,容光依旧当年,连那一只‘泼墨巨灵鸦’,也变成了全白的呢!”
第二十一章 劫后重逢
百禽仙子公孙鼎听得百鸟仙人杜无愁驻颜有术,容光依旧当年,已是一喜,再听她那只“泼墨巨灵鸦”,已成全白,不禁更是一喜!
但喜完却又复微生感慨,喟然说道:“在这对‘泼墨巨灵鸦’身上,我又输她一筹,她那只业已全白,我这只却尚需时日!”
傅天麟见百禽仙子公孙鼎在对百鸟仙人杜无愁如此真情挚爱之中,依然免不了有点争胜意念,不由暗想武林人,对“利”字或能看轻,对“名”字却太难勘破!
能够顿破“利锁”,勘透“名关”,不为所羁的,古往今来,曾有几人?
无怪历史之中,不过流传有数的几位圣贤人物。想完接口说道:“晚辈偶因机缘,参见杜老前辈,将自己仁心国手赛华佗白元章大侠口中听来的有关老前辈讯息,向其禀告,杜老前辈首先垂询老前辈这只‘泼墨巨灵鸦’毛色,晚辈答以据闻业已花白,杜老前辈不禁喟然,说要想完全变白,至少还须费上老前辈二十年苦心毅力!”
百禽仙子公孙鼎面上微现得意神色,长眉一轩,含笑朗声说道:“杜贤妹也忒以小看了我,近来我曾命手下群鸟,遍觅她的隐居所在,虽然未获踪迹,却另有奇逢,采来稀世灵药,至多再有年余,‘泼墨巨灵鸦’便可变成一对纯白灵鸟,比翼晴天!”
傅天麟知道公孙鼎是以乌喻人,以“晴”比“情”,不禁发出一阵会心微笑问道:“杜老前辈如今住在武当支脉的一处幽壑之中,地名‘无愁谷’,与尘世相隔七重云带,她说是等老前辈这只‘泼墨巨灵鸦’变成全白,应了誓言,便请寻去相见!公孙老前辈,你的那只‘泼墨巨灵鸦’呢?”
百禽仙子公孙鼎微笑答道:“泼墨巨灵鸦,已服我新得灵药,正在丹房之中修养,少时傅老弟进内探视之际,可能另有奇事,要令你惊讶不已呢!”
傅天麟闻言心头暗转,但想不出百禽仙子公孙鼎说是能令自己惊讶不已的究是何事?
正在忖度之间,那只名叫“带尾灵鹫’的长尾绣带淡黄怪乌,突自上空飞降,双爪之内,还抱着一只业已抓得稀烂的脸盆大小金毛蜘蛛,摔在百禽仙子公孙鼎面前,长颈一伸,不住急叫!
百禽仙子公孙鼎,一面静听“带尾灵鹫”叫声,一面目光凝注在地下那只硕大无朋,已死的金毛蜘蛛身上。听完鸟语,脸色极冷地向傅天麟说道:“傅老弟,适才我因你说绿鹦鹉灵碧,往南山一带,久去未回,遂命这‘带尾灵鹫’前去查看!如今据它归报,灵碧竟被两名苗蛮装束之人,嗾使所豢一对金毛恶蛛,冷不防地吐丝擒去!‘带尾灵鹫’因到得太迟,只抓死一只金毛恶蛛,却被其余两人一蛛,带着绿鹦鹉逃走!”
傅天麟不但自己觉得绿鹦鹉灵碧,灵慧可人,更因心上人紫笛青骡甄秋水,喜爱这类灵禽慧鸟,听说竟被人嗾使金毛恶蛛,吐丝擒去,不由急得“哎呀”一声,向百禽仙子公孙鼎,神色惶然叫道:“公孙老前辈……”
话犹未出,花树上站的另一只绿鹦鹉“灵翠”,已用人言叫道:“傅相公别急,我那碧弟弟,最会讨人喜欢,吃不了亏!等主人派老黄他们,打听出它下落以后,大家一齐去接它回来好了!”
傅天麟虽听“灵翠”如此说法,因爱极“灵碧”,心头依旧放心不下。
偷眼一看百禽仙子公孙鼎脸上神色,公孙鼎却毫不为意地点头说道:“傅老弟,‘灵翠’说得不错,灵碧绝对吃不了亏,我们先要把它被何人擒去,推测出来,再作定夺!”
说到此处,用手一指地上那只金毛蜘蛛,向傅天麟问道:“我已数十年未履江湖,对当今武林豪俊,太为陌生,傅老弟可知这种极为恶毒罕见的金毛巨蛛,是何人所豢吗?”
傅天麟先前因骤闻绿鹦鹉灵碧被人擒走,不知吉凶,心中痛惜焦急过甚,未曾细加思索。
如今听百禽仙子公孙鼎问到豢养这金毛巨蛛之人,忽然想起“带尾灵鹫”归报,与金毛巨蛛在一起的,还有两个苗蛮装束汉子,不由恍然顿悟,向百禽仙子公孙鼎说道:“野人山百兽岩中,隐居着一位武林怪杰,姓雷名震宇,人称‘铜鼓天尊’,又号‘野人山主’,此人善豢各种猛兽,并精于施蛊!
“另外祁连山玉龙峰灵蛇道院院主,玉指灵蛇逍遥子,名列‘域外三凶’,亦善豢各种毒蛇!不过既据‘带尾灵鹫’归报,与那金毛巨蛛在一起的,还有两个苗蛮装束之人,则必系‘野人山主铜鼓天尊’雷震宇的手下徒众!”
百禽仙子公孙鼎点头笑道;
“傅老弟料得不错,这种金毛巨蛛,爪毛均具奇毒,所喷蛛丝,能及七丈,普通刀剑,俱不能断,极其凶恶无伦,也只有在野人山那等蛮烟瘴雨,洪荒未辟之地,才能生长!既有地头,今明两日,且让绿鹦鹉灵碧,探探对方虚实也好,等后日中午,我与老弟同往雷震宇处,将灵碧要回,并就便见识见识这位‘野人山主铜鼓天尊’,到底豢养了多少猛兽?及会施放何种蛊毒?”
傅天麟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