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秋水从红衣罗刹古飘香的神情之内,看出她对傅天麟的一往深情,不由心头一阵紊乱,低头垂泪答道:“他倒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只是好容易才获得一条百年难遇的‘翼手地龙’,再配以我囊中‘垂丝石耳’,便可炼成‘补天丸’,服食以后,大益他武功方面最弱的真气内力,而成为一流名手!”
古飘香闻言,脸上紧张神色一松,破涕为笑地摇头说道:“甄家小妹,你真把我吓了一跳,常言说得好:“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包在我的身上,绝对赔还他一种足与‘补天丸’功效相等的灵药就是!来来来,事已至此,愁急无用,我们且到‘挹翠楼’头,一倾衷曲!”
说完,手挽甄秋水,飞身登楼,把当日华山飞瀑之下,甄秋水断去左手食指的那段经过,仔仔细细地详述一遍。
甄秋水听完以后,觉得这段恩恩怨怨,错综复杂,委实太已难论,只有默然蹙眉,不知怎样说话才好?
古飘香见她这般神色,苦笑一声又道:“甄家小妹,我在发现你是女儿之身以后,暗想你分明知道我是痴恋傅天麟的异派情敌,却不仅不起丝毫妒念,及乘机下手害我之心,反更宁合性命的加以相救,而断去一指!这种襟怀心术,委实旷古难求,古飘香感惭愧恨之余,遂誓以助你保持百年不老绝代红颜为报……”
甄秋水听不懂古飘香语中之意,抬头与她一对目光,古飘香继续又道:“这东海翠微岛,有一株稀世灵药,就是刘子畏樊湘夫妇渴欲相求,功能驻颜不老的‘香兰玉实’!但此物太已珍贵,二十年开花一次,两度开花才能结实!四十年前所结玉实,被我师傅服用,今年年底这枚,则留给我来服食!
古飘香虽为报你深思,立意以此转赠,但又恐我师傅舍不得轻予外人,所以才乘着师傅师妹离岛他往,用极好灵药化水催花,想使‘香兰玉实’提前结果,摘下与你服用,便可保持你百岁红颜,青春不老,以略补古飘香害你残断一指之咎!”
甄秋水听完,觉得这位红衣罗刹古飘香,出言吐语,颇有理性,并不如江湖一般传言,遂心中感伤交迸的摇头一笑答道:“古姑娘,你不必如此煞费苦心,史册上虽有将相勋名,功高百代,美人颜色,照耀千秋,但时移世异,均不过是黄土城中的几根朽骨!所以一指之断,甄秋水毫不索怀……”
古飘香不等甄秋水话完,便即接口说道:“在你自然大仁大义地,可以不予索怀,但在我却论情论理,不能不有所报!再谈到傅天麟方面,古飘香前在华山,即曾对你说过,像我这等女子,生平绝不轻易动情,但此心一有所属,则不顾任何艰难险阻,也必尽力以求,死而后已!
不过如今我这种意念,业已动摇,因为我觉得你与傅天麟已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两好,古飘香再若参与其间,极可能搅得恨海翻澜,情天生障!
所以我只想叫你一声甄家小妹,你也认我作一个罗刹姊姊,直等你与傅天麟月圆花好以后,古飘香便即永绝尘缘,青灯礼佛,依照傅天麟曾经劝我的罗刹变观音之言,贝叶金经,虔度来世……”
柔情一缕,能化尽古往今来的铁石英雄!红衣罗刹古飘香生性何等刚强?但这番话说到末后几句之时,便又控制不住那股徘恻情思,语音呜咽地泪下如雨!
甄秋水也是至情至性之人,见红衣罗刹古飘香玉颊之上,被自己打得红肿未消,樱唇唇角,血迹犹殷的这副梨花带雨神态,也自感动得心酸泪落,遂拉着古飘香双手,慨然说道:“古姊姊,以你这种绝代丰神,轶群身手,如若真能摆脱凶邪,归入正途,立刻便是举世尊仰的巾帼奇英!小妹与傅天麟两意虽投,鸯盟未定,姊姊对他的这番情意,甄秋水必然尽力成全,不过我要姊姊立誓从今不再杀人,及一有机缘,便即投归正派门下!”
古飘香妙目噙珠,凝视甄秋水冷艳高华的娇颜,满含感激神色地摇头说道:“甄家妹子,你这一声‘古姊姊’,叫得我心中温暖异常,好不慰贴受用!我如今豁然顿悟,正邪之判,不在武功路数,只在一心!我可以答应你从今决不再杀人,但无法答应你脱离东海门户,因为我自幼受我恩师抚育教养深恩,不能仅顾自身,而对她老人家不予图报!尤其关于傅天麟一节,业已自知分寸,不再痴思,小妹子千万不可舍已为人!他年若有机缘,我只求能与他彼此以礼义自持,男清女白的单独共处三日,古飘香便死亦瞑目!”
甄秋水秀眉微蹙,胸中业已拿定主意,遂不再提起傅天麟,只向古飘香问道:“古姊姊,他日之事,我们他日再谈,总之甄秋水必当尽力为姊姊了却心愿!方才你不肯脱离东海门户,欲向芮老前辈报答教养深恩之语,听得小妹好生感佩,但不知姊姊打算怎样报法?”
古飘香应声答道:“等我师傅回来,便力劝他老人家莫为名利两字所牵,与‘南荒瞎道’‘玉指灵蛇逍遥子’,及‘铜鼓天尊’雷震宇等同流合污,自在这海外灵山,静葆真如,逍遥啸傲!”
甄秋水听得连连点头,又复问道:“姊姊这种用意,自然至善!但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有几人跳得出名利圈中?倘若芮老前辈,一意执迷地不听良言,姊姊又当何以自处?”
古飘香毫不迟疑,妙目凝光地朗声答道:“倘恩师果真一意孤行,我便横剑溅血,伏尸以谏!”
甄秋水摇头说道:“小妹决不同意姊姊如此作法,因为芮老前辈等,自以为神功绝世,非遇上一两次重大挫折以后,不易回头!故而姊姊因当闲时进以良言,芮老前辈能听最好,万一忠言逆耳,也不必效法愚孝愚忠,伏尸自谏,反不如伺机为她老人家,尽量设法减消罪孽,以冀天庥。照小妹所料,姊姊报答芮老前辈养育深恩的最好时机,不是目前,而是在九九重阳黄山清凉台正邪群雄论剑大会之后!”
古飘香想了一想,举袖拭泪,嫣然微笑说道:“甄家小妹,我也学你两句话,就是他日之事,我们‘他日再谈’,如今你好容易才被我请到这武林中人视为魔窟的东海翠微岛上,而我们姊妹,又惺惺相惜地颇为投缘,且畅畅快快的盘桓几日,尝尝你这罗刹姊姊亲手所酿,埋藏多年的‘百花春’酒滋味!”
甄秋水颇为怜惜古飘香的身世遭遇,也更为爱好她那副绝代容光,与爽直性格,并深知古飘香如今最缺少的,便是一种纯挚温情,遂索性偎在这位业已立意修成“观音”的“罗刹”姊姊香怀之中,伸手摩擘着她那红肿未消的玉颊,微笑说道:“古姊姊,我这一失踪,麟哥哥定会急死,所以我只能答应在这翠微岛上,陪你三天!你脸上被我打得这样红肿,恨不恨我?”
古飘香见偎在自己怀中的这位男装女侠,温言笑语,吹气如兰,加上彼此互相爱好,灵犀一点,默默交通,委实觉得是一种生平从来未曾享受过的至高情趣!
不由自然而然地,揽住甄秋水纤腰,手中一紧,往她香腮之上,亲了两口说道:“三天不行,因为一来‘香兰玉实’虽被我用灵药溶液,灌溉催花,最快也要五六日后,才见效验!二来我那师妹琵琶玉女佟绿华,对你苦恋成痴,她若能在这期间回岛,便可了断这桩误会情缘,免得再复熬受那种朝夕相思之苦!所以我至少亦须留你七日,至于傅天麟因你失踪焦急,自然难免,但既已焦急,让他多急上个三五日,亦自无妨!何况两心相悦,小别添情,蓦地重逢,惊如梦里的滋味,也是人间奇趣之一呢!”
说到此处,把甄秋水左手断指疮痕,放到自己香唇之前,一面亲吻,一面慨然说道:“颊间红肿,顷刻即消,但这断指留残,却毕生莫赎!小妹这样一位绝代佳人,为救我古飘香,断残一指,毫不索怀,却反来问我这颊上微伤,委实叫我感惭交迸,置身无地!”
甄秋水见古飘香一面说话,一面大眼眶中,又在噙泪欲落,急忙含笑慰道:“古姊姊不要伤心,怪我不好,你方才说的‘百花春’酒怎不拿来我喝了”
古飘香见她那种娇憨神情,不禁破涕为笑,轻轻一拍玉掌,召来楼下侍女,命她们置备几色精美酒菜,与这位情敌而兼好友的手帕之交,倾杯畅饮!
甄秋水虽然表面拗不过红衣罗刹古飘香,勉强小居东海翠微岛,但一颗芳心,早就系在自以为仍在九华山冷月坪苦等,其实如今业已身人蛮荒的傅天麟身上!
古飘香也太自作聪明,认为整日以极好灵药溶液,灌溉“香兰王实”,便可使其提早开花,哪里知道空自拉着甄秋水在翠微岛上,一住七日,那“香兰王实”,依旧只散幽香,毫无开花结果情状!
甄秋水归心如箭,但看出这位古姊姊对自己情意甚殷,明说要走,定不肯允,遂动了悄悄留函告别之念!;
好在这些日间,古飘香带她环游全岛,所用舟船,藏在何处,早就记下,遂乘着古飘香一心一意在峭壁之间,对那“香兰玉实”,提壶灌药催花之际,留柬说明自己不得不走苦衷,并劝她拿定决心,弃邪归正,至于“香兰玉实”,则自己决不肯要,可任自然结实,仍由古飘香服用等语,然后盗了一只小船,飘海西行,回归陆地而去!
古飘香把一壶上好灵丹灵泉,所溶药液,细细浇在那丛“香兰玉实”之上,见这株灵药虽经连日用心,仍无丝毫异状,不由苦笑几声,自言自语说道:“这‘香兰玉实’既算稀世灵药,怎的丝毫灵性皆无?我看我甄家小妹,住得已不大耐烦,若能在她走前结实,岂不可使我减去几分心头歉疚?”
古飘香痴痴自语,但草木之属,毕竟无灵,那丛墨色兰叶,只随着海风摇曳,吐出清人神思的淡淡幽香,别无其他异常迹象!
世间事诸缘前定,祸福难知,古飘香独立峭壁半腰,痴思如醉之际,哪里会想得到甄秋水居然又遇灾厄,生死难卜!
原来甄秋水盗得小舟以后,因她自幼生长渔家,操船手法极为高明,故而毫不畏怯地,冲破波涛,往西而去!
但约莫离开翠微岛百丈远近,陆地方面,却有一只雕栏画栋的华丽巨船,破浪而来!
甄秋水对迎面来船,并未十分在意,左手微一搬舵,右手一带风帆,便欲与那大船交错而过。
就在甄秋水近驾小舟,在三四丈外,刚刚横过大船船头的刹那之间,突然有一个银铃似的口音叫道:“小舟之上所坐何人?你这条船,是从那里来的?”
甄秋水好容易才得觅机脱身,又恐怕红衣罗刹古飘香发现自己不辞而别,追来强留,再加上情丝一线,苦系傅天麟,归心如箭,怎肯多事纠缠?
妙目微抬,瞥见发话之人,是卓立大船船头的一名青衣俊婢,遂一面仍自领帆迎风,横舟而渡,一面略提真气答道:“在下身有要事,心急催舟,无暇与姑娘答话!彼此风来水上,云度寒塘,两不相关,何劳动问?”
甄秋水最后这“何劳动问”四字才出,大船船头突又闪出一位约莫三十四五的玄衣美妇,面冷如霜的沉声说道:“好一个风来水上,云度寒塘,但你如何乘我东海无人之际,擅登翠微岛,并盗我岛上舟船,还不与我乖乖纳命?”
随着话音,玄衣大袖遥空一拂,好强的内家劲气,隔着足有两丈二三,甄秋水但觉有一股千钧重力,横空涌到!
她先不知来船之上,坐的是何等样人?但一听那后出现的玄衣美妇话风,不由心头一惊,知道是威震武林,名列“域外三凶”之一的“东海枭婆”芮冰心,自中原回岛!
风帆一收,方想起立解释,但对方的动作太快,几乎那阵劲急罡风,是随着话音俱到。
甄秋水万般无奈,丹田聚力,双掌齐推,要想挡过这横空一击,再行发话说明误会!
哪料“东海枭婆”武学绝世,双方功力差得太远,掌风才一交接,“砰”然巨震起处,不但船毁,并且人飞,“吱嘎嘎”的一片裂木声中,甄秋水心头一热,神志微昏,人已被芮冰心拂袖罡风卷出七八尺外,落入无际无边的万丈波涛之内!
东海枭婆芮冰心,嘴角一浮冷笑,吩咐望岛催舟,但才到岛边,便见一条红影,宛如电掣云飘般凌空扑落!
芮冰心“咦”了一声,肩头微动,飘起丈许来高,半空中接住红衣罗刹古飘香的身形,诧然问道:“香儿,我在中原到处找你不着,原来你已先回岛上!怎的如此神色匆忙,出了什么事吗?”
古飘香是发现甄秋水留柬,疾追而去,一见恰巧恩师返岛,知道恩师向不许人无故擅人禁区,违者有死无生。
不由更是一惊,遂根本未答东海枭婆所问,秀眉紧整地颤声问道:“恩……恩师,你……你可……可曾在海……海上见……见着一位独驾小舟的白……白……衣……衣……少……年……”
俗语云知徒莫如师,芮冰心一见古飘香这等神色,便知自己可能妄动无明,把人杀错,那被袖风卷入万丈波涛的白衣少年,定是爱徒知心密友!
遂回头先向随侍两名青衣俊婢,略施眼色,然后缓缓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们适才远远看见的那一叶孤舟,是不是一位白衣少年所驾?”
两名青衣俊婢,均颇剔透玲珑,由左边一名,顺着东海泉婆芮冰心语气,垂手答道:“那条小舟其快如飞,稍一瞥眼,便即没入海云深处,只看见操舟人所着,确是白衣,至于相貌年龄,却不曾看得清楚!”
古飘香听他们这样一问一答,心中才自略放,脸上的紧张神色,也为之一驰!
东海枭婆芮冰心目光如电,看透爱徒的心情变化,但她只以为古飘香失意于傅天麟后,又结新欢,却万想不到其中还有一段徘恻缠绵故事。
所以一面缓步向所居“蓬莱阁”,一面轻抚爱徒古飘香肩头,含笑说道:“香儿,那白衣少年,是何等样人?你能看开些最好,像你如此容光,又一身绝艺,何愁一般武林侠少,不纷纷拜倒裙下,俯首称臣?根本不必为那傅天麟,朝夕痴思痴想!
如今九九重阳的黄山清凉台盛会,已有绝对制胜把握,等这场大会以后,我在翠微岛海面之上,再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