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华道:“老化子知道,但并非如姑娘所想像的那般曲折复杂,姑娘请不要胡思乱想,谨记少侠所嘱,定可迎刃而解。”说著目注车把式笑道:“老弟,你我三人都机警异常,不留丝毫引人疑窦之处,但老弟准信少侠亲自赶来麽?”
车把式点首道:“一定能赶来,出事之处在下已留下告急暗记,沿途并设下隐密指标,老贼如何精明也不会料到这一著。”
樊华一翘拇指,赞道:“老弟真有你的,如老化子所料不差,这老鬼与胜姑娘之师必有一人与少侠川南三煞盗物有关。”
胜玉珠不禁诧道:“什么?家师竟与此事有关!”
樊华道:“姑娘休要心烦,事情终有水落石出之日,你我三人眼前必须悟出自行解穴之法。”说罢缓缓闭上双目。
…………
谷外。
那须发如银老人力敌追魂学究苏廷芳及天罗禅师,峰起云涌,劲风雷动,双方无分轩轾,打了一个平手。
巨灵神卫云衡砍山刀独自一人拼斗十数黑衣高手,刀势惊虹掣电,震起漫天刀影,万朵寒星流泻,卷攻而出。
地面上横著廿馀具尸体,血流成渠,断肢折臂,死状极惨,双方伤折人数不少。
显然卫云衡同来之人虽少,但俱已伤亡殆尽,仅除了他及苏廷芳天罗禅师三人。
蓦见卫云衡一声大喝,刀芒过处,只听两声凄厉惨嗥腾起,两人栽倒在地,胸腹留下几处刀孔,鲜血如注般涌出。
黑衣人见状惊怒急集,攻势愈更凌厉辣毒。
卫云衡人又高大,刀身如巨,宛如金甲天神般,刀势宛如怒龙搅海,飞芒流矢,啸空悸耳。
只听一声裂帛,又是二人撞飞倒退,股上划破一条血口,痛得面色大变。
此刻,一条人影曳空如电疾落在谷中,目睹如此凌厉的拼搏,不禁骇然,暗道:
这位高大之人刀法尚未臻化境,不然这群黑衣人恐无一幸免。
他只望了苏廷芳等人一眼後,迟疑了一下,疾奔入谷中而去。
骄阳似火,流金烁石。
但这谷中却是一片清凉,郁林深处隐隐现出一所大宅,宅外松竹环绕,篁韵悦耳,凌云参天,匝影十亩,蝉呜曳枝,暑气至此尽收,风生雨腋,凉爽宜人。
一株巨柏之上,疾如鹰隼电泻落下一人,约莫四旬左右,虎头豹眼,手执一只铜剑,目注来人闪入一脸惊悸之色道:“尊驾止步!”
来人是一面色惨白冷漠如冰背剑灰衣少年,右臂疾伸,迅如电光石火攫去。
那虎头豹眼中年汉子不料来人会猝然出手,心中一惊,横剑疾砍,大喝道:“撒手!
“未必!”
只觉长剑一震,剑身已为少年五指扣住,左掌按出,叭的一声,胸骨全裂,张嘴血喷倒地毙命。
那少年丝毫不停留,疾向大厅内掠入。
樊华目睹来人,不禁喜笑颜开道:“少侠来啦!”
胜玉珠星眸一望,诧道:“他是么?”
“在下是南宫鹏飞!”那少年道:“看来三位均被制住穴道了!”伸手拍开三人穴道。
胜玉珠向南宫鹏飞裣衽一福,凄然笑道:“贱妾日来所遇,只觉莫明所以,请少侠乞告其详,免使贱妾如在鼓中。”
南宫鹏飞道:“姑娘稍安勿燥,此事说来话长,樊老师,这老人来历尚未查明麽?”
樊华摇首答道:“尚未!”
南宫鹏飞略一沉吟道:“必须查明此人来历,三位仍佯装被制,让此人自动吐实。”
大厅内晦暗阴森,岑寂如水。
南宫鹏飞翩然而离,胜玉珠三人悄无声息,默然调匀真气。
一盏热茶时分过去那须眉如银的老人手执长剑身形如风掠入大厅,向樊华三人巡视了一眼,轻笑道:“在官道上卫云衡本认为三位与胜玉珠无关,自无与老夫结怨之必要,无心恋战离去,後见老夫制住这位姑娘挟制两位随来,疑云又生,引来追魂学究苏廷芳等一干凶邪……”
樊华冷冷接道:“想必阁下大获全胜?”
老叟淡淡一笑道:“未必,杀人一万,自损三千,老夫手下伤折过半,他们苏廷芳卫云衡天罗贼秃仅以身免,但此仇既已结下,老夫若不将丁大江断尸万段,难消此恨。”
樊华道:“阁下与丁大江仇恨有如此之深麽?”
老叟摇首答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有道是血债血还,老夫如不替死去的手下复仇,死者岂甘瞑目。”
樊华冷笑道:“化子也是一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阁下无故伸手,我等三人受此折辱岂可不报。”
老叟不禁一怔,倏又转颜哈哈大笑道:“只要老夫不死,倘执意为仇,老夫无不接著。”
樊华目中怒光逼射,厉声道:“阁下为何不将真实姓名见告,此谷谅不是阁下潜迹之处?”
“不错!”老叟眼内闪过一抹阴森神光,接道:“此处乃老夫借居,真实姓名也碍难见告,但老夫乃本来面目。”说著略略一顿,似乎有所犹豫,接道:“老夫本为解了三位穴道返转,现在老夫已改心意,三位穴道,对时後自解……”
樊华听出老叟有离去之意,忙道:“阁下欲待何往!”
老叟道:“老夫赶往涿郡找那邓公玄胜玉珠。”
樊华道:“听阁下之言,邓公玄胜玉珠两人与阁下结有宿怨深仇?”
老叟哈哈大笑道:“不是,老夫为了找寻一位仇家,我费了甚多岁月,遍觅无著,故此已疑他们两人之师是多年未见之仇家。”
声犹未了,厅外忽随风送来一声咕咕怪鸣,凄厉悸耳。
车把式面色一惊,道:“阁下恐走不了啦!丁大江似已找上门来。”
白发老人疾逾鬼魅般飘出厅外而去。
胜玉珠三人等腾身扑至窗侧凝望窗外,只见白发老人立在草坪上神色凝重,目注十丈外远处。
那草丛中又起了一声咕咕怪鸣,窜出一条怪蛇,粗约七寸长约两丈,浑身作红紫色,蛇头六角棱形,目光如电,凶芒四射,疾行如风。
白发老人撮嘴发出一声长啸,神龙升天拔起七八丈高下,穿空如飞射去。
那怪蛇亦发出怪鸣腾空追去,在那怪蛇之後扑出催魂伽蓝丁大江,厉喝道:“那里走!”
双肩一振,破空追去。
但闻南宫鹏飞传来语声道:“三位此刻可出来了。”
胜玉珠三人掠出窗外,只见南宫鹏飞现身於一株巨干奇松之後,微微一笑道:“丁大江找上了他,宛如冤魂附体不死不休,此人来历必然自己暴露开来。”
樊华道:“两人武功孰高孰劣!”
南宫鹏飞道:“均是盖世凶邪,武功各有千秋,恕在下无法见告。”
胜玉珠幽幽发出叹息道:“少侠,家师有如此重要麽?如若见怜贱妾,何必令贱妾受那叛师重罪。”
南宫鹏飞正色道:“胜姑娘,闵荣是否你同门师兄?”
胜玉珠点点头。
南宫鹏飞道:“闵荣陷丁大江之手,终久必吐师门隐秘,姑娘,倘令师确非我等所疑,在下当始终保全,何必忧虑过甚,不然,令师终必惨罹丁大江或白发老人毒手。”
胜玉珠恍然大悟,忙道:“如此我们快走,速在埋藏之处起出勾魂令符,贱妾带少侠同往吕梁。”
车把式叹息一声道:“可惜平白弃置一辆骡车。”
他们向谷外奔离,南宫鹏飞笑道:“一辆骡车所费无几,有甚可惜,到是我等急事缓办,行程放慢。”
樊华诧道:“这又为了什麽?”
南宫鹏飞道:“邓公玄叛门罪行已不径而走,盛传江湖,其师必然风闻,此刻那荒寺中奇门禁制已渐失效,邓公玄与妖妇等人冲破奇门奔来,途中无疑遇上白发老人与丁大江,不论谁胜谁败均与我等无干。”
勾魂令符等物埋藏在官道旁枯树之下,胜玉珠起出後与南宫鹏飞等人远离官道择径幽僻身法如行云流水走去。
途中胜玉珠听闻南宫鹏飞与樊华互道迩未武林情势,才知江湖乱象已露,无法避免,她又发觉途中留有甚多暗记,系丐帮弟子所为,瞧樊华对南宫鹏飞异常恭敬,暗暗诧异,南宫鹏飞年岁轻轻,为何得道多助,又不便询问。
山西全境均为黄土高原,终年雨量不丰,冬则严寒,夏则酷热,景物不似江南,转过一座土屋,眼前景物一异,胜玉珠不禁噫了一声。
只见前面现出一幢庄舍,屋外松竹围绕,一道清溪由北而南汨汨而流,上架小桥,水声潺潺与松声竹韵,相与唱和,溪水湛碧,清澈见底,游鱼可数,令人神怡。
那憧屋舍虽是瓦木修建,却修洁幽雅,扑而不华,庭前土地平旷,花木扶疏,两只白鹤,高丈过人,正对日翱翔,徘徊於松竹小径中。
另一垂髫童子手持竹帚,只向走过小桥而来的南宫鹏飞等人淡淡望了一眼,又低首打扫庭前落叶。
在这屋舍左侧斜坡之下另有一竹篱茅屋,樊华急抢先而行,掠下坡去,落在篱外却不敢进入,唤道:“甘大娘在麽?”
蓦闻茅舍传出一个沙哑苍老语声道:“是谁找我老婆子。”
门内突惊腾疾射先後掠出三条人影,为首是一白发苍苍老妪,手握一根铁杖,凤目中精芒慑人。
後随中年布衣裙袖,约莫三旬五六,体态丰腴,貌仅中咨,眉梢眼角含忧郁之色。
最後是一八龄幼童,身佩短剑,眉清目秀,瞧他奔出身法,似武功扎有根底。
老妪一见樊华,不禁留泛喜容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请进!”说时目光却朝坡上那幢屋舍望了一眼。
南宫鹏飞发觉那垂髫小童在偷望他们,心中一动,暗暗纳闷道:“那屋中所居必是世外高人,为何樊华来时未提起。”
只见樊华低声与老妪又说了几句。
老妪面现惊容,连声道:“快请,快请!”殷勤请入厅堂,命中年少妇送上牛肉泡馍酒食。
樊华笑道:“甘老婆子,你何时迁来一位邻居?”
老妪微喟了声道:“此人既非恶邻,亦非善邻,但总算承此人之情,救了我老婆子一场杀身大祸,两年来虽并不往来,但亦相安无事。”
樊华面色一惊道:“是你昔年仇家找上门来了麽?”
老妪面色凝重,点点头道:“不错,是我仇家门下金指银笔彭得寿老儿误打误撞竟会踏上舍下,如非此人欣赏此处山明水秀,神似江南,心生喜爱,意欲结庐在寒舍之旁,自动助拳,将彭得寿戳毙,除得大患,不然如让其逃走通风报信,後果不堪设想。”
樊华道:“说了半天,老化子尚不知此人来历姓名?”
老妪摇首苦笑道:“老婆子已应承决不吐露,何况老婆子委实不知此人来历,恕难奉告。”
南宫鹏飞轻轻叹息一声道:“在下本与此事无关,但彭得寿突告失踪,两年于兹,不无蛛丝马迹可寻,终久须找到府上。”
忽闻窗外随风飘送入耳道:“尊驾说得太迟了一点,我等已找上门来了。”语声阴寒如冰,使人战栗。
老妪面色一变,拐杖一式飞出“飞云出岫”,身随杖出,疾逾奔电穿出窗外,仗势犹如怒龙掠空,劲风山涌。
怎知杳无人影,不禁一怔。
坡上那屋宇内突现出一秃顶老人,两道寿眉银白披垂面颊,面红如火,狮鼻海口,凤目开阖之间,精芒如电,一部银须披拂在一袭崭新蓝袍上,鲜明入眼。
一只白鹤飞落在老叟左肩,只见这老人慢步走下坡来,沉声道:“来人身法奇快,老夫三徒现已追去,谅不久可返回覆命,来人是你仇家遣来的麽?”
甘姓老妪冷笑一声道:“不管来人是谁?是敌非友无疑……”
言尚未了,一条灰色人影曳空电闪掠入,现出一个四方脸膛,龙眉虎目,英气勃勃中年汉子,望老人抱拳躬身禀道:“此人身法奇快,徒儿追赶不及,看来甘老夫人仇家非大举侵袭不可。”
甘姓老妪冷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笔血债早该清偿了。”
老叟略一沉吟道:“你那仇家老朽迄今尚不知是何来历,当年结仇经过亦茫然不知,不过你那仇家因何至此处?”
老妪察知他弦外之音,不由呆得一呆道:“阁下可是疑心暗中有人走漏甘老婆子潜迹在此麽?”
那老叟颔首微笑道:“甘大嫂果然不愧为聪明人,其中蹊跷就出在尊府访客身上。”
甘老妪目注那四方脸膛汉子一眼,摇首朗笑道:“来客均是我甘老婆子至交,阁下未免多疑了。”
老人面色一寒,道:“你这话未免自欺欺人,四人中仅樊华为丐帮名手是你多年旧交,其馀三人毫不相识,须知人心奇险,不可过於推心置腹。”
甘老妪心中暗暗一震,深感此老之话不无见地,但樊华是他亡夫生死至交,绝不致口蜜腹剑,见利忘义,无如江湖中事委实云诡波谲,无法直指此人所言非是,不由两道眉毛暗蹙碍难置答。
此刻,樊华南宫鹏飞胜玉珠与车把式已疾掠而出,南宫鹏飞冷笑道:“阁下从何察知我等来意不明,心怀叵测?”
老人目中精芒逼射,怒道:“不但来意不明,心怀叵测,而且你等均非本来面目,似此鬼祟闪烁,老朽不胜厌恶。”
南宫鹏飞道:“阁下神目如电,居然瞧出我等并非本来面目,但我等另有隐衷,与甘老夫人仇家无关,阁下厌恶我等,殊不知阁下如此刚愎自用,狂妄无礼,在我等心目中作何想法。”
四方脸膛中年汉子忽向老人道:“师父,此人无礼,弟子略施惩治,免得他目中无人。”
老人眼中闪泛一抹杀机,微微一笑道:“也好!”
甘姓老妪怒道:“蓝剑棠!你敢无事生非麽?”
蓝剑棠面色一楞,道:“此人出言侮辱师长,晚辈怎甘忍受!”
樊华忙示了甘婆子一眼色,低声道:“你最好置身事外!”
蓝剑棠右腕一抬,撤出一柄月牙掌奇形兵刃,目注南宫鹏飞淡淡一笑道:“尊驾请出剑。”
南宫鹏飞道:“在下剑不轻出,出必伤人,还是空手与蓝朋友月牙钢掌接招吧!”
此言一出,甘姓老妪与那老人大感震骇。
蓝剑棠闻言不由怒火腾涌,只觉从未受过如此奚落,杀机猛落,月牙钢掌疾攻三招点向南宫鹏飞数处重穴,中著必死,辣毒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