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声中垂幕已疾掀开来,送入一封书信。
胜玉珠接过书信,尚未看清袁振斌形像,帘幕倏地放下,袁振斌人骑如风超掠骡车之前奔去。
官道左侧,树荫丛中隐隐现出一座大庙宇,不过此寺半已倒塌,庙貌蚀落,荒废已久,寺外却摆设了十几张白木桌子卖茶卖酒。
桌面上寥寥七八食客,说不上什么样人物,身著贩夫走卒装束,却又赖著不走,眉目间隐隐注出栗悍之色。
但,真正的过路食客却也不少,但食完就走,决不捱延逗留。
袁振斌一骑如飞奔至,掠下马来将缰绳系在树干上,掸除衣上黄尘,择座坐下唤了一角酒,数味酒菜吃喝著。
忽然惊觉一对异样眼神朝自己频频逼注不禁一呆,凝目望去,察觉一张桌上坐著一五旬左右老农模样,头戴一顶宽檐竹笠,瘦削长脸,面色姜黄,络腮短髭,鼠目断眉,穿著灰旧短褂短裤,汗透濡湿,脸上汗珠滚滚,这模样异常稔熟。
袁振斌思苦索之下,猛然心神大震,终於想出一人,暗道:
“他莫非就是自己强仇骷髅槌侯阳,多年未知他下落,不料竟在此现踪,看来他被邓公玄之师所网罗。”
一阵清风过处,忽随风传来,蚁语传声道:“袁老师似为强仇找上,不过无妨,胜姑娘有我等暗护,你只管对付你那对头仇家就是。”
袁振斌察觉语声传来自树柯上,不禁心情一宽,仍自装著不经意般饮酌。
突然——
侯阳缓缓立起,向袁振斌身旁走来,轻笑一声道:“袁老师,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又在此相会了。”
袁振斌装著一楞,凝目注视了侯阳一眼,似乎忆起侯阳是谁,面露惊喜之色道:“侯老师麽?人生苦短,十年不见,你我不觉两鬓霜斑,华发相催垂垂老矣。”
侯阳嘴角笑了一笑,就在侧角坐下,他带来一只酒杯,洒满了一杯酒,道:“十年来飘萍断粳一无是处,咱们这笔旧债也该清偿了吧!”
“侯老师,袁某一向爽脆俐落,决不拖泥带水,还是就地解决抑或另选时地,袁某无不如命。”
“好,袁老师英雄本色,磊落光明,无怪铁鞭昆仑之名驰誉江湖,如非你我积怨难解,侯某极愿交你这朋友……”
他本欲答称就地解决,仗著他有同伴暗助,袁振斌只身一人,武功再高也无法制胜,十年积怨定获清偿,突见远处官道只现出一辆骡车,车行甚缓,心中一动,接道:“侯某此刻尚有琐事未了,三日後就在此荒寺内清结旧怨如何?”
袁振斌摇头道:“不行,袁某三日後须赶至江都友人双亲七旬大寿,无法耽误,我看不如今晚,则半月後袁某定然赶回。”
侯阳不禁冷笑道:“袁老师委实自负,你准知能活过今晚。”
袁振斌闻言双眉猛剔,目中笔射怒焰,怒哼一声道:“成不成手底便知,袁某不耐与侯老师斗嘴皮子。”
侯阳不禁语塞,而且泛起一重森森杀气,冷冷一笑道:“好,就是今晚,咱们不见不散。”说著双拳微抱,离座向官道旁走去。
骡车已缓缓驰行,车把式哎哟一声停住,一跃而下,拿著一只水壶疾行在庙前买点茶水酒饭送往车内胜玉珠食用。
骷髅槌侯阳趁著车把式离开,身形逼近车旁正以伸手揭开车帘,探视内面究竟,忽闻一阵奔马蹄声急骤如雷般传来,抬目望去,只见道上现出两骑快马,骑上人似是一男一女,却都是蒙住面目,暗道:“那女的莫非就是胜玉珠!”
心念一转,右臂回撤,那两骑已如飞而至,转注道左直入庙前,马行立缓。
一男一女似年岁甚轻,均肩披长剑,两骑行至木桌附近,蒙面少年四顾了一眼,忽向卖酒老头低喝道:“五斤酒,有什么现成卤菜,速送往庙内。”话声未落,双骑如风奔往破庙里面而去。
卖酒老头应喏,向一壮汉喝道:“快送去!”
这壮汉打酒时偷洒了一些白色药未,但却落在铁鞭昆仑袁振斌目中,不由大怒,两道剑眉一剔,威棱逼射,忽闻蚁语传声道:“袁老师休要轻举妄动,用不著我等发急,有得他们罪受,你等有好戏瞧吧!”
袁振斌闻言,才知一双蒙面少年少女是有为而来,不禁心情一宽,暗道:“来人不知是否南宫少侠,长白之行系当务之急,他怎会赶往吕梁。”
他虽然不知吕梁之行异常重要,尤其邓公玄师长更事关当年武林一段秘幸,默然忖思那蒙面男女是何来历……
壮汉将酒食送入破庙内,只见一男一女坐在殿阶上,阶石已拂拭一净。
只听那少年朗声道:“就放在此处。”手指著阶石。
壮汉唯唯应命放下。
少女抽出一锭纹银,娇笑道:“多馀的就赏给你吧!”
壮汉接过称谢,转身之际偷看了他们一眼,一瞧他们如何揭下蒙面巾。
只见他们掀开一角面巾,露出嘴唇,少年饮了一口酒後,点点头道:“好酒!”
此汉暗道:“他们也不嫌烦,迟早总要昏睡过去。”垂首疾步向寺外走去。
那知这一双蒙面男女将面巾扎在颊上只露出嘴部,轻酌慢饮,谈笑风生。
侯阳等匪徒竟误认蒙面少女系胜玉珠,尤其少女肩头那柄长剑更是胜玉珠所有,居然放过了骡车。
侯阳待送酒菜的壮汉出来,挥手示意匪众分散蹑入寺内,一面向袁振斌冷冷笑道:“侯某一将此事办妥,即向袁兄清结前怨。”
袁振斌沉声道:“桥归桥,路归路,你办你的事袁某绝不伸手!”
侯阳闻言大感宽心,道:“好,袁兄光明磊落,侯某自愧不如。”纵身一跃,掠向寺内拔登一条苍天古柏之上。
那荒废侧坍大殿四周树丛内上下密布匪徒,数十百道锐厉目光注视在这一蒙面男女。
侯阳低声向相邻一匪邪道高手道:“酒内下药很重,照理来说应该醉倒昏迷不醒,怎么尚未有动静,其中必有蹊跷……”
蓦地——
蒙面少年忽将手中鸡恳骨弹出,疾逾电射,向一株参天密翳树上打去。
只听一声凄厉惨嗥腾起,断线之鸢般堕下一条身影,叭哒坠在青石上,颅裂浆溢,鲜血飞溅,死於非命。
侯阳知藏身不住,暴喝一声,人影纷纷电泻疾落,缓缓向两蒙面人聚拢围上。
两人似若无睹,乃自浅酌对饮。
侯阳阴恻恻笑道:“两位朋友,兄弟姓侯,在大内当差,前晚宫内失窃物,追踪而来,两位如果将宝物交与兄弟,兄弟决不为难两位就是!”
蒙面少年冷笑道:“候差官怎知我们就是大内飞贼?”
侯阳道:“前晚兄弟曾亲眼目睹两位本来面目,两位如今将面目蒙住,显然……”
话尚未了,蒙面少年狂笑道:“贤妹,他们自要找死怪得谁来。”与少女同时疾揭下蒙面纱巾,显出两张满面血痕紫瘢狰狞面目,生似一双恶鬼,令人恐怖……
侯阳等人一见这双男女血喋紫痕般恶狰狞面目,顿时大惊失色。
尤其侯阳久走江湖,知已犯了江湖大忌,所幸自己冒认大内侍卫,不然今日难免惨遭奇祸。
侯阳自信对方虽是辣手人物,但倚大内侍卫名头对方必然投鼠忌器,只听那少年笑道:“前晚飞贼尊驾既然认清,那么就请瞧瞧,可是愚兄妹麽?”
笑声阴森恐怖,充满杀机。
侯阳不由脊骨上冒起一缕奇寒,佯作镇定,目注两人微微一笑道:“兄弟奉令行事,身不由主,两位出京一路即有人暗暗蹑踪……”
“住口!”少年一声大喝道:“在京为何不向愚兄妹动手!”
侯阳道:“京畿重地,恐两位作困兽之斗,误伤良善,此寺荒废无人,请二位随兄弟去京一行。”
那少女格格娇笑一声,向少年使了一眼色,疾逾闪电向破殿内射去迅杳。
面目森冷黑衣劲装中年匪徒阴恻恻一笑道:“真是她麽?”
侯阳点点首,沉声道:“无疑是胜玉珠,她也瞧出了我等系奉邓公玄之命杀她灭口,似她也不揭破我等来历,侯某畏忌的端在那不知来历的少年!”
邪匪徒道:“如今应如何区处?”
侯阳道:“目前只严密监视著这座大殿,守候邓少侠赶至。”
匪徒道:“照理来说,邓少侠该早赶到了。”
第十二章
侯阳道:“未必,闵荣身陷催魂伽蓝丁大江手上,邓少侠恐闵荣吐出门稳秘,现急于找出丁大江潜迹所在,谅无暇分身赶来……”
那中年匪徒鼻中冷哼一声道:“在下明白了,我等只奉命稽阻胜玉珠行程,俟邓少侠事了赶来再说,却恐夜长梦多,久则生变。”
侯阳知此人陕南一怪孔应龙出名的难惹,他除服膺邓公玄外,别人无法使他就范,遂点点头道:“孔老师料事加神,兄弟素所钦佩,但胜玉珠乃邓少侠一师之徒,武功非同寻常,我等万一有甚失闪,未免愧对邓少侠付托之重。”
孔应龙知侯阳所说是实,默默无语,大殿外虽平静无波,却阴云密布,笼罩著森森杀气。
庙外骡车仍停在官道旁,车把式奉酒食入车内与胜玉珠饮用後,自己则在袁振斌对首桌上留下进食。
胜玉珠在车内一面进食,一面拆阅南宫鹏飞信函,并服下所增灵药。
函中言词真挚,感人至深,胜玉珠不料邓公玄竟为了自己窥破他隐私起了杀人灭口之念,不胜感慨。
南宫鹏飞潇洒气质令胜玉珠无法自己,紊乱如麻,却一则师恩深重,不愿叛逆师门,再又瞧出崔湘蓉与南宫鹏飞似为一双情侣,自己又何能横刀夺爱,亦不能自作多情,所以毅然辞别。
却不料邓公玄存心歹毒,心中顿生遇人不淑之感,不由感起南宫鹏飞函中之语,劝语我辈习武,应明择慎思,不可因私失义……
胜玉珠心绪如潮之际,忽闻车把式传来语声道:“大爷,用饱了麽?小的要赶车上路了吧!”说著伸手入得车内收拾碗筷。
她只见脚旁又多出一摺束纸卷,不禁一怔,拾起展开,猛感车身一动,突闻一声大喝道:“朋友,你唤侯阳速与袁某相见,不然袁某可不愿株留在此,朋友恃强留难可有得你好受的。”
胜玉珠挑开一线窗帘,发现一个大汉跌在车旁,袁振斌站在三丈开外,嘴角泛出冷笑,知袁振斌有意生非,以便自己离去。
那大汉面如巽血,一个虎跃腾起,双掌猛的推向袁振斌,怒啸如潮,劲风凌厉。
袁振斌身形一斜,欺身如电,右臂疾如电光石火伸出,五指一把扣住那大汉腕脉要穴。
大汉只觉一麻,身形被甩飞腾起,似断线之鸢般摔落在地,痛彻心脾,久久不能爬起。
袁振斌冷冷一笑道:“朋友这点道行,也敢向袁某无礼,速报知侯阳,就说袁某无法久候。”
大汉摔得额青肉绽,鲜血涔涔从伤口溢出,挣扎爬了起来,咧嘴狞牙,目露怨毒之色,冷笑道:“袁朋友先别急,此仇不报永不为人。”言毕强忍著疼痛疾奔寺内。
骷髅槌侯阳仍自株守在殿外,目睹大汉奔来,道:“是否有邓少侠传讯?”
大汉摇首禀道:“无有,属下奉命监视袁振斌,察觉袁振斌有离去之意,属下立即上前阻止,怎奈此贼无礼出手……”
侯阳瞧出他狼狈情状,料知必为袁振斌折辱,沉声道:“老朽知道,你只说老朽还有要事尚未办了,至於袁振斌愿否留此任听去留,你等不必拦阻。”
大汉闻言一怔,道:“是否这一双蒙面男女异常辣手?”
侯阳点点头,面色凝肃,沉声道:“不但辣手得很,恐侯某今日要栽在这座荒寺内。”
孔应龙冷笑道:“你姓侯的也是江湖上名头响亮的人物,怎么说此垂头丧气的话,那一双小辈又非三头六臂,孔某生平不信邪,偏要伸手试试。”
侯阳冷冷一笑道:“你在侯某面前吹大气则甚,谅你也不敢!”
孔应龙鼻中冷哼一声,人缓缓望大殿内走去,撤出一对判官笔,双臂轻震,幻起一团寒飚,一步跨入大殿门中而去。
侯阳眼见孔应龙身形没入大殿内,只听得一声闷哼传出,但见孔应龙身形摇摇晃晃,踉跄走出,面如金纸,一手护住左胁,判官笔已失去,目露悸容。
无疑孔应龙遇上了煞星,侯阳心神猛骇,道:“孔老师,你是怎么了?”
陕南一怪孔应龙苦笑道:“侯老师说的不错,委实扎手异常,孔某人尚未见到而遭毒手,侯老师速传讯邓少侠,这两小贼藏身此寺用心……”
话尚未了,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护住左胁的手掌自动松了开来,只见已洞穿一孔,殷红鲜血喷出,仰身向後倒下,昏绝过去。
侯阳不禁大惊,手掌向树丛一招,立时疾若飘风般掠出五条黑影,划空如电落在侯阳之前,现出五个长发披肩,面色苍白如纸,目光碧绿阴冷怪人。
中立者塌鼻高颧,唇露两只森森獠牙,道:“师兄有何吩咐?”
侯阳道:“五位贤弟入殿窥探两小贼作何举动,但不得轻敌。”
五人望了孔应龙一眼,面色漠然如冰,鱼贯向大殿逼去,天色渐暗下来,暮瞑四合,远处天际忽闪起一道蛇电,似不久将有一场风暴狂雨。
侯阳暗道:“阴山五鬼功力与我不相伯仲之间,尤其他们合搏之术更有独到之处,虽不胜亦不致立即落败。”
阴山五鬼走入那破败倒坍的大殿内,只见昏沉阴森,尘网集结,却无法发现那一双青年男女的身影,不由一怔。
蓦地——
忽闻阴森冷笑道:“五位何来?”
五鬼面色一变,身形倏地站立五行方位。
大鬼道:“两位藏身不露为何?”
那冷森语声又起:“我俩自立在这儿,五位有目如盲,怨得谁来,五位是何来历,请将姓名见告。”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又无法分辨出语声传来方向,五鬼骇然震凛,道:“我等乃异姓手足,边辉、公孙豹、李同、郑三山、邴浩,江湖人称阴山五鬼。”
忽听响起长声阴笑,似寒谷冰飚,使人战栗,良久笑定才道:“鬼眼有异於人,难怪五位无法瞧见愚兄妹立身之处,请转告侯阳,无须以大内当差恫吓,请速转知邓公玄,害人终害己,在下绝不让他那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