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此人的话说得有些过火,但却获得大多数的人的支持,立时你一言,我一语,跟著附和地叫嚷起来。
刹那之间,原本非常肃穆的气氛,忽然变得十分嚣杂了。 纷嚷中,陡听一声震耳的啸声响起,群雄方自一惊,人丛中忽然跑去一个眉清秀目的小和尚,他拉开嗓门,望四周的群雄大声笑著说:“诸位若嫌这功夫不屑一顾,不妨运足目力仔细地看一下,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份能耐!如果运足目力还端详不出功夫的精奥渊深,那就请免开尊口了。”
这话果然引起群雄的兴趣,纷纷运足目力,一齐向那凹入的鞋印仔细看时,这才看出鞋印之中,果然有惊人的内力表现,不觉看得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原来接近池沼地带的泥土,它表皮上的一层,大多是浮萍和灰士的混合物。时值九月中旬,正是炎炎烈日过後不久的时节,地面的泥土经过长期炎日的射晒之後,表皮的一层,不止龟裂成一片片,一块块,而且每一片,每一块的边缘,大都向外面高翘著,它的本质已经十分乾燥,脆弱,休道它荷负不起一具百十斤的人体,便是一只小小的青蛙走在上面,也常能把它裂为碎块。而百残和尚和唐剑宁一步一步陷入地面所呈现出来深达两寸至三寸的鞋印中间,那些向上翘著每一块小小的表皮层皮,虽然深陷地里,却仍完整如初。
群雄先前因没注意到,所以等闲视之,既经小和尚一提醒,细看之馀,每个人都自问没这等能耐,这才心服口服地凝注两人的身法,步法,和下陷的深度,但却分不出高下来。这百十来步的距离,两人足足花了一顿饭的功夫,才缓缓走到艾锟面前停了下来。两人暗自深深吸了口长气,才互相偷瞧彼此的脸色,只见对方面不红,气不喘,神态幽闲,和无事人一般。
心中不禁各自揣揣然,不知未来的胜利谁属。
艾锟见诸事舒齐,随即拱手向四周作了一个罗圈揖,然後对群雄大声说道:“在下艾锟,添为今番之会的中证人,承蒙诸位远道莅临捧场,双方当事人和在下俱感无上荣幸。不过事经双方事前同意约定,不论他们那一方胜负,甚至濒临死亡,任何外人请莫插手介入,这点务望诸位爱惜当事人的令誉,共同遵守才好。眼下马上就要开始了,请稍候片刻。”话声一发,四下立时掌声雷动。直等掌声歇止,艾锟这才大声对百残和尚和唐剑宁双方当事人协议说道:“百残大师事先说过,旨在保持他数十年来无人不被击败的豪语,自然是点到为止,见胜即收。大师说是吗?”
他声音说得很大,百残和尚咬紧牙关,违心说道:“老衲本意正是如此。”艾锟於是再向唐剑宁说道:“因此,在下站在中证人的立场,也深深希望唐小侠能本以武会友,纯以切磋武功之旨,适可而上,切莫赶尽杀绝,当著天下群雄面前食言!唐小侠以为如何呢?”
唐剑宁聪明过人,岂会听不懂他言外之意,明里是教自己不可以当众食言,实则是拿话扣住百残和尚,但他正当豪气勃发之际,非但不领这份人情,反而满脸傲岸之色,夷然笑道:“区区自能守此信不渝,但不介意别人愿不愿意这麽做法。”
多事老人看得只是摇头叹息,侧顾身旁的一人轻轻说道:“小子豪勇有馀,机智却不够。不过他是受艺於摩云客和你,也就难怪他全像摩云客和你的牛脾气了。”
旁边那人并不正面答覆,只微笑说道:“豪气之为物,其势如江,一日勃发,莫可遏止。岂独他小子为然!”
多事老人正要反对,只见百残满面慈祥,合十说道:“我佛慈悲,出家人第戒一刹,老衲岂愿妄杀,这“岂愿妄杀”四个字的解释是:“在迫不得”的时候,才会杀人,但这不算是无故杀人!”他措词的技术极其好巧,除了少数直接关怀此番胜负的人,觉出百残和尚已然蓄杀机之外,大部被他巧妙的措词蒙混过去了。
艾锟听得周身震僳,立时高声说道:“但愿大师不致妄才好!”他把“妄”字说特别促使场中群雄的注意,用意可谓良苦了! 唐剑宁此刻只觉雄心万丈,豪气冲天,他迫不及待地说道:“中证人还有什麽话交代没有?时光不早,莫数天下群雄久等心烦。”他一睑幸幸之色,词锋又是那麽犀利迫人,艾锟只好苦笑道:“还右最後一句话。两位是过兵刃?还是动拳脚?”
唐剑宁首先大声说造:“区区并无意见,一切陪奉。”狂效之态,溢於言表。却见百残和尚慢斯条理说道:“既是切磋武学,不妨拳脚兵刀一齐来,唐施主意下如何?” 高剑宁立即答道:“悉听尊便!” 说罢,随即深手腰际,但听“卡察”一响,一支寒气森森的短小宝剑,已经掣在右手,只信手一挥,立见冷芒万道,耀眼生辉。他满面寒霜,大声说道:“请亮兵器过招!”百残和尚不慌不忙,从宽大的僧袍里面,解出一根鸭蛋粗细,乌黑闪光软硬随心似藤非藤,长著五七个疙瘩的藤根来,幽幽笑道:“老衲备置此物垂五十多年,未尝一次出手,难得它初露头面,便能遇上名震天下的白虹,宝剑英雄,相得益彰,可说机遇不凡,唐施主请!”唐剑宁岸然说道:“我是主,你是客。大师请先发招。”
百残和尚微微笑道:“既然如此,老衲恭敬不如从命,恕老衲僭先了。”话完,随即双手举起棍齐眉,演出一式“开门揭客”,算是起手招式,端的一代宗师,不失江湖以武会友的礼数。
眼看只待唐剑宁一旦答礼,这天下瞩目的一战,马上就要如火如某地展开了!因此,数以千计的眼光,无一道眼光不在唐剑宁和百残和尚两人身上往返逵巡,广场中顿时呈现出一片死寂,只有每个人心房跳动的声音,在轻微而急剧地响著。
讵知唐剑宁等百残和尚施礼好久之後,才懒懒地举手答礼,扬中登时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更有人忍不住公然说道:“善哉善哉!满招损,谦受益。孺子欲求不败,不可得也!” 这话如同当头捧喝,登时听得唐剑宁如芒刺在背,心怀不安,忙循声望时,却看不出是谁出此警语!
方自愧服,陡觉眼前一股劲风直袭面门,不问可知,这是百残和尚乘他心分意驰的刹那,突然予以袭击!
他惊煌之下,赶紧涌身暴退。 百残和尚机先在握,得理岂肯让人,随即欺身直上,左掌右棍,攻势如黄河决口,滔滔不绝!登时只见掌风棍影,交织成一道光幕,在无数道狂飚激荡起的沙土蔽日中,把唐剑宁圈人那道光幕之内。
不论是掌劲,棍风,唐剑宁只觉其势如虹,锐不可当。
他自认一时之间,万难突围而出。 悔恨之馀,忙默念西藏温家“无极气功”心法护住围身要穴,一面使出本门“大罗剑法”,一面施展“六阳煞功”,全力与之周旋。 就这样,他勉强支持了十多招。
也就因他能够应付这凌厉绝伦的十多招,才逐渐把群雄一开始就感到失望的心情打消,认定双方确是功力悉敌,锱铢并重!
但不旋踵间,忽见唐剑宁在尘沙漫天里的光幕之中,东筑西踪,飘忽无常,明明见他一掌或是一剑劈出,正予百残和尚以重大威胁时,倏又半途收掌,像小鬼跳月般左跳右跃,屡次失却大好平反突围的良机。 群雄心里一齐在想:“难道这是他精绝招式中应有的变化?再不,就是对方逼得他这样做的?”
他们怀疑得对!任何精绝诡异的招式中,决不会放弃攻敌致果的机会的。 然则真是百残和尚逼得他舍弃平反的机会吗?那麽,和尚的能耐,也当真超凡入圣了!这答案有一半是对的!
要知唐剑宁被困在光幕之中,稍一定神,立即默运两种独门心法,和本门的大罗剑法相与周旋。他因为牢记百步追魂姬文央告诫之言,没探实对方功夫的本质之前,并不敢贸然以全力应付,因之,首先在掌上便弱了一筹。 其次,在硬接两掌之後,再又发觉六阳煞功的实质与对方的功夫竟是大相迳庭,姬文央的话又在他脑中涌出,他只敢量力而为,并一面改以“霸拳”应对。
霸拳是以威猛著称,比之六阳煞功以鬼异见长的功夫又自不同,应付起来,虽然仍感不济,但较之先前又强了许多!
终於,他又试以两种功夫混合的力道接了一掌,他心头狂喜,这种混合组成的功夫,能与之平分秋色。
竟之所以说他勉强支持十多招,就因为其中经过了这几种过程的原故。
他心中一旦无所顾忌再配合他本门得心应手的大罗剑法,立时气势如虹,斗志倍增。左掌右剑,绝招连番出手。 百残和尚一见,心头骇然,浓眉一蹙,歹念顿生。 立即双手持棍,左旋右舞,施展出他从没出手过的藤根上的绝招。
唐剑宁眼看对方攻势渐弛,方自庆幸马上可以突破重围,大显身手,尘沙迷漫中,忽见几道细小蓝光扑面而来。
那蓝光细小得几乎无法见到,他心头一惊,慌忙往旁电闪。
讵料那些细小蓝光,不但像幽灵似的出没无常,而每次突射出来,恰又都在不可思议的时间与部位,端的令人捉摸不定,防不胜防。 他认为他应付对方那套威猛诡谲的棍法,固须付出很大的力量,但那并不足虑,因为棍法再凶再狠,他可以避重就轻,相机应付,如今这鬼神莫测的细小蓝光,不出现则已,只一出现,无不使他提心吊胆,特别加以防范。 因此,他觉得蓝光的重重威胁,比棍法不知要超过几千百倍。 他猛然醒悟到:“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於是他立下要消除这威胁之源的蓝光的决心!但蓝光究竟从那里钻出来的呢?他不得而知。他只有尽最大耐心去仔细搜察,可是百残和尚是何等人物,岂会让他轻易寻找出破绽! 所谓棋差一著,缚手缚脚。唐剑宁此刻正处在这棋差一著窘境里。
满天沙土飘扬中,并无一个人能够见到这些细通牛毛的蓝光不时袭人,大家都只觉得唐剑宁的东窜西纵,有些违反武学的常理,但又有谁能体察到他此刻所遭遇的境遇。唐剑宁在百残和尚棍法和蓝光的双重威胁下,非但寻找不出蓝光发射的出处,而且渐渐捉襟见肘,驯至成为一面倒的趋势。 百残和尚踌躇满志,但他脸上仍现一片慈祥之色,他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对唐剑宁恨恨说道:“小子!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年祭。”
唐剑宁沉著气,不声不响,满脑子尽在搜寻,如何才能克制蓝光的威胁。渐渐地——唐剑宁这种不合乎武学常理的跳纵情形,被人看出端儿来了。 姬文央满头大汗,突然悄声对多事老人急急说道:“糟了,华兄!”
多事老人并望不清唐剑宁他们动手的情形,他只能看到一蓝一青两个身影在幌来幌去,听姬文央这麽一说,立节壑起脚跟,凝注斗场,一面急问:“不要紧吧?他不会打败吧?”姬文央情急之下,冲口说道:“他吃了暗亏,只怕支持不了好久了。”
多事老人突然回头照姬文央脸上啐了一口口沫,愤愤骂适:“你是死人?早些不说!众目睽睽之下,印证武功而他都吃暗亏。快说!贼秃使了什麽不要脸的手脚了?”他声音骂得很大,好多人都被他骂人的声音转头对这边看过来。
姬文央脸上热刺刺地有如仪虫在上面爬行,不觉怒意顿生!但倏忽之间,顿又息止下来,目注斗场,用手徐徐拭去脸上沫,一面说道:“我也看不太真,只觉地好像受到什麽………”忽然他把话顿住,极端兴奋地放开嗓子大叫道:“万流归宗!好!万流归宗!万流归……”
多事老人一把拉过他来,急问:“什麽万流归中你这麽狂叫是干什麽?”小小年纪的唐剑宁,竟能使出万流归宗的手法,这的确太以使人惊骇了!因此,场中群雄立刻把目光投瞥过来,怔怔望著姬文央。
姬文央兴奋得无以复加,他不顾群雄千百道目光集中在他脸上,立刻喜孜孜地对多事老人大笑道:“这“万流归宗”呵,乃是昔年神州武林七奇中的雷公程璟然的独门心法,失传已数百年了,难为他怎麽参透出来的!”
群雄中没有一个人能认出带著面罩的姬文央,但听他所说的万流归宗的出处却又有根有据,未免疑信参半,再回头转注斗场。
不料就只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那边斗场已起了剧大的变化!
只见百残和尚一开始便困住唐剑宁的那道光幕,不知何时撤除,此刻双方正兵掌并施,恶斗在一起。 双方出手都非常奇快,沙土飞扬中,但见青蓝两团人影滚来滚去,目力稍差点的,根本看不到两人使的什麽精绝招式。 但在一般修为高深人的眼里看来,只觉两人无论是剑招,棍法,拳脚,无一招不是招中藏招,式中隐式,变化莫测,精奥绝伦,也无一招不是点到即收,快捷无比。不觉看得目瞪口呆,叹为观上。
幌眼已是五七十招过去。出乎群雄意料之外的是:久享盛誉的百残和尚,竟会抵敌不住年纪轻轻的唐剑宁,居然被迫得节节後退,而且有增无已。 百步追魂姬文央以感叹的口吻,向多事老人悄声道:“唉! 华兄,可惜你看不懂,不然哪,错过这场打斗,简直是有负人生了!”
多事老人眼里闪出一丝欢悦的光辉,故意淡淡说道:“看也看不清楚,有甚可惜的。”姬文央笑道:“所以说,货要卖与识家!”
多事老人从姬文央得意的眼色和神情里可以断定唐剑宁谅来已经转败为胜,硬是压抑不住那欢喜,痒酥酥的心情,装傻问道:“你是说和尚厉害得紧呀?”
姬文央正色说道:“那是自然啊!”
多事老人有些沉不住气了,忙问:“唐小子呢?怎麽样?”
姬文央深深的一笑,说道:“至少也是棋逢对手,不然,如何说不看这一仗就有负人生呢! ”接著他又无限感慨地说道:“想不到他真的能利用“万流归宗”的功夫,从剑上逼出来。当今武林之中,除百残一人能与他分庭抗礼之外,实难作第二人想了。唉,英雄出少年,长江後浪推前浪!咱们老的这一班子很可以遗迹深山去了。”言下不胜唏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