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文央听得一声惊噫,有一人已转身从他身后扑来。
他猛喝一声道:“小子别来送死—”
他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水就下也”是物性,凭姬文央超人的功力,固然可以*水暂退一时,但那耽得了许久,水又扑向了他来。
月儿掩在云层由,好像畏于见到这幅惨象。
姬文央双手合力一击,水势顿然又受阻,伹因为上流的水仍不绝地流来,所以其势愈为凶猛。
那人抢到了姬文央身旁,顺着姬文央的节序,也不停地拍出力道。
姬文央听得他拳风过人,也是一流的高手,心中微微一惊,他平生记忆力极佳,只要他曾遇过的人,他对人家的路数,都有个认识,他连头也不回,便知是艾锟回身来助他,心中暗许这年青人的忠厚,双手施出了十成的功力,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击,艾锟也提上了今身功力,发出一掌,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声道:“咱们走!”
水流猛然倒退,但是却产生了一股涡流,因为两人的功力有了高低,所以水势退得并不自然。
洪水在黑暗中,就像是一头猛兽,追在他们的身后,一步一步地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姬文央为了顾及艾锟,脚下可是放慢了些,虽然只是慢了一点,但在洪水的追逐之下,又那能略而不计?
艾锟眼看便可以到达了那块巨石,石上的人也纷纷伸出手来抓来,但他只觉得鞋底都已湿了,此时他全身功力已提到了十成,实在不能再快一分,而水流是加速度的——愈流愈快的。
他心头一凉,忽觉水势已涨到了脚跟,每起一步便可隐隐听到拍拍的水声,艾锟是铁船帮的首脑,当然素知水性,他知道这种一泻千里的洪水,最可怕的并不是水多广而是那股异然的冲力。
他听得石上众人皆惊喊一声,知道洪水离他已然极近,铁船帮的人已从石上跳下来迎接他,石上只剩下一个人在大喊着:“加油!加油!小子快些!”
他忽然想起身边还有一人,正想回头看看那人到底如何了,忽觉一股异然的力道在自己的背上一托,他惊噫了一声,顺势便身爪由主地往前面扑去。
他双足一脱离了水,心头便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也减去了几分慌张,他听得背后轰然一响,脚虽不停,却回头一瞧,只见天空升起了一排一丈多高的巨浪,那神秘的怪客已大步往自己赶来。
他自以为是迅捷无比,但却眼见得那人追上了自己,那人一拍他肩膀道:“小子,快起呀!”
他再一瞧,原来他只顾得看那人,竟然不知自己已奔到了大石之下,他身随意动,双脚一蹬,人已上了大石,但不知那怪客竞怎能比他更快,也到了石头之上。
艾锟脚才沾上了石头,便觉脚下轰然一动,那巨石竞摇了两下,敢情是洪水已冲到此地,真是险不间发。
姬文央哼了一声道:“费青峰那小子似是江山不改,本性难移啦!”
艾锟也知道洪水最猛的地方,便是这一冲激,现下难关已过,也是讨论的时候了,他听出是姬文央那威猛的声音,不禁一怔,这时目光才施施然地露了脸,却正好照在这两个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的脸上。
两人的表情都是奇特的,姬文央是异然的平静,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之下,平静便是最与众不同的了。
而艾锟的睑上,却充满了激动,惊疑和茫然。
几个月前雁荡山上的一幕,又在他心中浮现了起来,他记得那一次姬文央是手下留情了的,但是,他能忘却叔父一门之仇吗?
可是,这次他们中了峨嵋及昆仑之计,也全靠姬文央的搭救,否则铁船帮的精华可真要损失殆尽了,自此以后长江里面那还有他们的字号?
恩仇相较,熟轻熟重?
他脸色一会红一会儿白,在月光下煞是难看,多事老人怎会不知他的情状,心中也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地。
他忙又开众人的注意力道:“费青峰把上流先堵了起来,待咱们来时,便把洪水放了出来,
这条计太歹毒了些,嘿嘿——”
他这话等于是废话,因为大家谁都心中有数,这时铁船帮除艾锟之外,尚有三个人,他们却默不作声,以艾锟的脸色行事。
多事老人心慌了,他不声不响地挨近姬文央的身体,他知道艾锟恨他更甚于姬文央,因为艾门与姬文央的血仇,可以说是他挑起的,姬文央不过代他行动吧了。
如果姬文央是凶手,那么多事老人便是教唆的主犯!但艾锟尽管惹不起姬文央,却随时可取多事老人的生命!
姬文央冷冷地道:“咱们先算账,还是先宰了峨嵋那几个小子?”
这话说自姬文央之口,便是一件怪事,由此可知唐剑宁那股异然的青年朝气,对姬文央的影响是多大的了。
多事老人暗吃一惊,但他更不知姬文央他怪傲的为人,对本已稍为孤僻的唐剑宁的影响可更大。
便是姬文央也不自知,但无论如何,一个新的怪杰——年青一代的唐剑宁,正无声无息地在成长着。
艾锟回过头去,望着脚下那丑陋的洪水,他心中涌起了一股情素,伹又不能在千头万绪之中寻出了一个条理来。
铁船帮的人虽不知他们是在搞些什么名堂,但也知道姬文央是介于敌友之间的危险人物了,他们迅速地围到了艾锟的身边,静静地观察着事情的变化。
夜本来是合人肃穆的,伹在这块大石上的人,又岂止是肃穆而已?
于是,大石上隐然分成了两排了,姬文央和多事老人静静地坐着,多事老人的身子一半隐在姬文央的身后,姬文央却袖着双手,盘腿而坐,一付从容不迫,凛然大义的气派。
另一方面是艾锟和他的三个手下,他们面;对着姬文央,除了艾锟是坐着的之外,另外三个却胡蹲着——这是为了跃起攻击时的方便。
他们的脸色中,多少带着些杀伐之气——他们是年青的一代,就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利刃一样,光华*露,气势凌人。
艾锟的额上现出了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他实在是难以下决定——战与和各有理由,但是一旦和姬文央为敌,他手下的人必无幸理,他踌躇了,他不能为一人之私仇而妨碍了整个团体的生存。
他紧绷着脸,声音仿佛不是从他喉咙中出来地迈:“同舟共济!”
那四个字是一字一字地跳出来的。
姬文央的剑眉一轩,他那威武的目光射在艾锟身边的三人的睑上,那三人都瞪着眼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良久,他会意地道:“好!”
艾锟痛苦地抬头注视着明月,他叔父的影子,仿佛是在天上切齿责骂着他………
忽然,远处传来了低低的划水声。
艾锟的三个手下,不约而同地把右手放在剑柄上,他们胡蹲在地上,彷佛一只只正出击的猛虎。
姬文央的脸上浮起了一股冷笑,但却不知笑的是谁?
艾锟心中暂时放下了一切杂念,他专心而默默地听着愈来愈近的船行之声。多事老人半依在姬文央的背上,他抓住了姬文央的双肩,掌上微微现出了汗痕。
夜是愈来愈深了,船行之声也是愈来愈近了,内部的矛盾会不会在此时此刻爆发出来呢?…
X X X
水势渐渐缓了,但是水位仍高得惊人。
黯然失色的月光下,深深的水更显得一片漆黑,令人望之而心塞,水儿彷佛如一只张开巨嘴的怪兽,正默默地等待着吞噬他的牺牲品。
黑暗中传出了清晰而低微的划水之凿,极有节奏地响着。
四只快船如幽灵般地在水面上前进着,仿佛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船上的人脸色之间的表情各个不同,但都有几分紧张的神态。
翁白水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船边,左萍倚在他身边,正谨慎地注视着水面,他的目光正在搜索铁船帮徒众的下落。
翁白水用眼角飘了左萍一眼道:“左兄,无毒不丈夫,嘿!”
左萍本来并不愿意用此等见不得人的毒计,伹他实在也拗不过翁白水,只得闷闷不乐地道:“翁兄,咱们可以回去啦,何必——”
翁白水一白眼道:“何必赶尽杀绝是不是?”
左萍默然地点了点头,翁白水脸色一变,右手一扬,一枚暗器迳奔而出,只见水上浮着一物
,暗器击中了之后,如着败革,发出了噗地一声。
左萍放眼一瞧,低声惊道:“是艾锟的得力助手——‘三河龙王’查仲能?”
翁白水毫无表情地道:“哼!今天便是铁船帮冰销瓦解之时。”
左萍低下头去,不忍见查仲能的浮尸,翁白水干笑了声道:“今儿咱们可找了个外快,那多事老儿大约也淹死在里面了。”
左萍惊道:“多事老鬼?华老鬼——”
翁白水洋洋自得地道:“三天之前,他闯到了这里,被叶青他们缠住了。”
左萍哦了一声道:“那么叶兄呢?”
翁白水便是故意引他这句话,他早心有成竹地道:“方才决堤之前,我还去那边看过,现在叶老大大约是在另一条船上也不一定,方才一阵乱,我也没注意,喂,王老四,你可瞧着叶老大没有?”
王老四便是先前把关的王振,他一怔道:“我还以为他跟着翁兄。”
翁白水脸色不改地道:“没有呀!”
左萍笑道:“他知道水淹之计,决不会出漏子的。”
他们的谈话声极低,隔了一条船便听不到了,四条船上满载了两派的弟子,谁又会注意到少了叶青这个人,翁白水还装模作样地一摆脸道:“待会儿请叶老大来找我谈谈。”
他语声方息,忽然听得左首船上有人惊喝道:“什么人?”
拍地一声,极为干脆地,那条船竞横裂了一个大洞,迅即缓速了下来,船上的人连连惊呼,接着,右手的船也发生了同样的怪事。
左萍的脸色大变,因为今夜他们的作法极不名誉,翁白水事前曾保证决不让任何一个铁船帮门下逃出,决可以造成一个神秘的疑案,否则他便不会代表昆仑的水帮弟子答应翁白水的合作。
现在分明是敌人尚有强手存在,其中最可能便是艾锟本人,这是何等糟糕的事!
翁白水强自镇定,他正要跃过船去查看,不料王振惊叫了一声,翁白水顺眼一瞧,只见近船尾的船舷上,端端正正地现出了一只怪手。
翁白水长剑斗然出鞘,正要一剑挥去,只觉船身一荡,他和左萍两人不约而同地施出了千斤坠的功夫,想稳住船身,不料这船却吃不清这三股力道的一绞,班剥一声,已自连腰折断。
那怪手执着一块碎木,迅速沉下水去。
翁白水连挥剑的机会都没有,左萍也不及收回千斤重的力道,两人都只觉得猛然一凉,水已没了顶。
这人是谁?竞有如此高的功力!
这问题在他们心中同时呜响着,伹他们却无心去思索,因为那黑漆搽而且冰凉的洪水,正一分一分地吞噬着他们,把他们吸向最深沉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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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鼎 》》 《离雁孤星》
第十二章 同舟共济
左萍只觉后自己本能地下降着,黑色的水在耳边上升,他忙定住心神,才慢慢地浮了上来,他水性虽不佳,伹等易也不能把他淹死,不过堂堂昆仑首徒,弄成这付情形,也是够狼狈不堪的事了。
他举目一望,只见江面上倒有二十几个人在浮着,四艘快艇之中,仍有一艘没被破坏,有些人正拼命往那艘快艇游去,而原来艇上的人也没心再去找艾锟他们的尸首了,正忙着拉人上船。
左萍略微喘了口气,极目在四周找翁白水的影子。他与翁白水相知甚久,知道他水性颇佳,怎么到现在还不浮出水面来,他想着想着,心中不觉打了一个寒噤,暗道一声糟糕,莫非方才落水之际,翁白水已遭了敌人的毒手不成?
他苦于水性不佳,也不敢轻毕妄动,正在踌躇之际,不料身边的河面哗啦一声暴响,冒出了一个人来,左萍吃了一惊,本能地双手一划,窜开了去,那人摇摇头,闪去了头上的水珠道:“左兄,是我!”
左萍喜道:“兄,你怎么现在才浮出来?”
翁白水游近了他,眼光闪铄不定地支唔着道:“我已乘机在四下找了一遍,却不见敌人的踪影,这人的水性之熟,真是惊人。”
左萍不料有他,只是自觉心虚地道:“不要是艾锟才糟了。”
霸白水尖声道:“笑话,姓艾的能挡得住咱们两人合手的功夫?”
原来方才左萍和翁白水两人同时在船板上施力,结果和那怪手之力战了个平手,船板中裂,左萍听得有理,这才微微放心,但仍蹙着双层道:“那么又是谁?”
翁白水胸有成竹地道:“姬文央!”
左萍吓了一跳道:“姬文央?”
翁白水点头道:“错非是他,我们怎会两人加起来才挡得住?他想来是和多事老人约定在此时此处相会的。”
左萍吓得一吐舌头道:“那咱们快走!”
翁白水奇道:“为何?姓姬的要动手,我们还能谈笑至今?”
左萍道:“想来他还不知多事老人已经溺毙了,否则岂不糟糕?”
翁白水一想有理,他实在有些怕姬文央,但他故意皱眉道:“那艾锟那班人的下落,咱们就不再寻访了吗?”
左萍执住翁白水的一手,迅速划向仅存的快艇,边划边说道:“艾锟便是不死,姬文央遇上了他,他也有戏唱了,咱们欲走从速,翁兄,快划,快划—”
翁白水仍装出无可奈何般地道:“好,就看在左兄的面上,饶那姓艾的一次。”
他们上了船,这船上已是挤满了人,十之八九衣衫尽湿,十分狼狈,翁白水高声道:“点点看缺了谁?”
不一会儿,有人叫啡道:“叶老大和王振不见啦!”
翁白水微一皱眉,故意用手遮住双眼,往江面四处张望道:“没见到人啦!”
左萍朋墼道:“他们或许已上了岸啦。”
这班人都已是惊弓之鸟,大家看清江面实在是没了人,就有人说:“咱们先回去,掌门等得急了哩!”
翁白水微微点头道:“好!明早再派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