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客气,我职责所在,应该带你去。”
李玉麟目光一凝道:“我明白了,你把我交给小王爷,小王爷怎么处置,或者再有什么事,那就跟你这位‘查缉营’的统带无关了。”
那位统带脸色没有一点变化,也看不出有任何异状,语气也平静的像一泓无波的水池,不愧是个做官的:“可以这么说,但是谁也不能否认,这确是我的职责。”
人人都说江湖险恶,但是李玉麟发现,宦海中的每一个都够深沉,天子脚下的京城所在,连这么一个起码的官儿,“查缉营”的小小统带,做官的功夫都这么到家,无怪乎在宦海中能交一两个知心血性朋友,特别珍贵。
无怪乎除非事非得已,江湖豪迈耿介之士,都不愿意,甚至于耻于跟官场上的人打交道。
突然之间,李玉麟心里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厌恶感,冷冷地看了看这位统带:“江湖草民,不敢跟统带走在一起,如果是为职责,统带大可以自己往外馆跑一趟,我去我的。”
他没等那位统带说话,话落起身,破空而去。
那位统带,仰望夜空,两眼之中飞闪阴鸷寒芒,当他收回目光的时候,他沉喝出声:
“给我备马。”
夜色里,响起一阵轰雷似的:“喳!”
口 口 口
这儿是一大片整齐宏伟的房子。
这片整齐宏伟的房子,静静的坐落在夜色里,隐隐有点慑人。
它像个大衙门,也像座大府邸,门口明亮的两盏大灯,高高的一根旗竿。
在门口那两盏明亮的灯光下,八名穿戴整齐的挎刀步军,两边各四,挺直而整齐的站立着。
另一名挎刀的蓝顶武官,一手抚刀柄,来回的走动着。
把目光后移,往那一大片黑压压的房舍看,大院子,里头树海森森,树海之中,居然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院子里,夜色很美,也很宁静。
一条人影划破了这美而宁静的夜色,长虹似的射落在院子里,停在那条石板路士,紧接着,清朗话声划空而起:“江湖草民求见神力小王爷。”
话声方落,两条黑影矫捷如鹰隼,从画廊暗隅里破空掠到,双双射落在那条人影面前,正是察铎身边四个蒙古勇士里的两个。
只听一个道:“是你?”
另一个道:“我们爷正想找你。”
一个震人耳鼓的豪壮话声传了过来:“别胡说,滚一边儿去。”
健壮黑影带着逼人劲风掠到,直射面前,可不正是爵袭神力鹰王的察铎?
两个蒙古勇士躬身而退。
李玉麟微一欠身道:“王爷,草民不速……”
“什么工夫又草民了,你少气我。”察铎大步上前,伸出健壮有力的手,一把拉住了李玉麟,带笑道:“你何止不速?简直给我个大惊喜,里头坐。”
里头,不是待客厅,而是书房似的一间,把李玉麟拉着。
李玉麟道:“我认为,王爷所以愿意折节下交,可能就是因为我还不太俗。”
察铎笑了,一摇头:“不是自负,我什么都行,就是这张嘴太苯,我答应不插手,但是那得看情形。”
“看什么情形?”
“只要不牵涉官家。”
李玉麟双眉微扬:“希望王爷不要介意,我还不太在乎官家。”
“好家伙,”察铎叫了起来:“我真没交错朋友,简直臭味相投,全依你了,阁下,说吧。”
李玉麟威态倏敛:“王爷,记得我来京是干什么来的?”
“记得,当然记得,为令妹被劫掳失踪事,找那个姓郝的!”
“不错……”
接下来,李玉麟从进京以后一直说到今夜,但是他避开了“穷家帮”跟昔日铁霸王手下的众群雄,为的是他怕察铎联想到他的出身来历。
静静听毕,察铎面泛怒色,浓眉连连耸动,道:“有这种事,这不明摆的,官家人跟令妹遭劫掳有关吗?”
“我还不敢这么说,也许只是搭上江湖关系的一两个,并不是官家。”
察铎一拍桌子道:“你该早让我知道,九门提督他律下不严,还敢跑来见我——”
抬手一指:“叫‘九门提督’……”
李玉麟道:“王爷,您可是亲口答应我的。”
察铎霍地转过脸:“阁下,这是官家事,我这是责问——”
“王爷,请您错过现在,找别的理由,平心而论,九门提督不可能跟在每一个人后头—
—”
“总是他律下不严,否则没人敢——”
“朝廷之上也有忠有奸,难道皇上也该换一个?”
察铎一怔:“我不该忘记,我说不过你。”
李玉麟道:“不,该是王爷重信诺。”
“好家伙,”察铎叫道:“这顶帽子扣住我,比‘紧箍咒’还厉害——”
一顿,忽转话锋:“那你打算怎么办,现在线索已经断了——”
“总还有杀姓白的那个人。”
“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上哪儿找去?”
“王爷,我也知道不容易,但是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察铎两眼忽一亮:“对了,我想起来了,找那个唱大鼓的白妞。”
“我就是这意思——”
只听外头晌起个恭谨话声:“禀爷,兰珠格格看您来了。”
李玉麟忙站了起来:“王爷,我告辞。”
察铎忙跟着站起:“不是外人,你见过。”
“我知道,也记得,可是——” 。
“可是什么?”外头一个甜美话声接了口。
兰珠格格来的真快,话声刚落,她已带着一阵香风进来了。
走既走不了了,李玉麟只好欠了个身道:“格格。”
兰珠格格娇靥一扬:“你很傲慢无礼,冲着察铎,我不跟你计较,但是我一定耍弄清楚,两次都是见我就跑,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恐怕是格格冤枉我了。”
兰珠眉梢儿一剔:“你还敢狡辩?我可告诉你,今儿个你要是不说明白,我跟你没完。”
察铎脸上堆着笑,站一边儿看着,只不搭腔。
李玉麟微一笑:“要是格格非让我说的话,我这么说,这是礼,也是对格格的一份敬畏。”
兰珠微愕凝目:“这话怎么说?”
李玉麟道:“格格您知,不算怎么大个官儿出巡,都有那么两块‘肃静,、‘回避’,何况您是位和硕格格。”
兰珠美目一睁,“哎哟”一声跺了脚,转脸望察铎:“你看他多可恶,一张嘴有多油。”
察铎忍住笑,微微点头:“我倒不觉得,实情嘛。”
兰珠一怔,叫了起来:“察铎,你敢——那为什么他对你不回避?”
“许是,他对我没那么敬畏。”
“什么,你——”
察铎拍手拦住了她:“我来的日子不多,可是听说的不少,你自己说,京里这些个黄带子、红带子,哪一个不是见你就怕、见你就躲?”
兰珠又一怔,这回叫的声音更尖:“察铎,你跟他说我什么了?”
察铎一怔,忙又抬手:“这个误会大啦,天地良心,我可是什么都没说。”
“那他为什么见我就躲就跑?”
“某个人对某个人,就是怕,不一定说得上什么理由。”
“你少辩,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或许,我跟他说你什么了,那头一回,我刚见着他,他根本还没见过你,你来了以后他要走,难道也是我跟他说你什么了?”
兰珠再次一怔,转脸向李玉麟道:“那还是你——”
“好啦,兰珠,你上这儿来,不会就是为在这件事上搅个没完的吧?”
“不行——”
“你是个聪明人,这样不是让人家更怕你吗,他要是再说走,我可是拦不住啊。”
费了半天唇舌,似乎都没这句话灵。
兰珠不再追究了,拧身往下一坐,道: “好心来给你这个信儿的,进门儿惹一肚子气,早知道拿车接我,我都不来。”
“送信儿,你给我送什么信儿?”
“那要问你,刚来不久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了?”
“我?”察铎愕然道:“我什么也没干哪。”
“那为什么善琦上‘宗人府’报备,说什么怕冒犯小王爷!”
察铎一怔,随即脸上变了色:“好个善琦,敢情他九门提督是这么当的,顶是这么顶着的,来人。”
两名蒙古勇士恭应上前。
察铎浓眉双扬,环目放光:“去一趟九门提督衙门叫善琦马上来见我。”
两名蒙古勇士刚恭声答话。
兰珠霍地站起:“慢着。”
两名蒙古勇士没敢动。
“察铎,先让我知道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等善琦来了,你就知道了。”
“先别怪他,也许他不得已。”
察铎目光一凝:“你什么时候会这样想过了,你要是都能这样,京里岂不早就太平了。”
“你——”
李玉麟轻咳一声道:“王爷跟格格说话,本来我不该也不便置喙,但是我不能不斗胆插个嘴——”
察铎转过脸来道:“你要说什么?”
“格格既然好心来给您送信儿,她当然希望您在理字上站得稳,当然,您不会把一个九门提督放在眼里,但是相信您也不愿落个仗‘神力鹰王’爵压人。”
察铎呆了一呆,道:“好嘛,合着我吃力不讨好,刚帮过你,这会儿你却倒了戈,跟她一鼻孔出气了——”
兰珠让人难以会意的看了李玉麟一眼。
察铎转望兰珠,把关于李玉麟被误作杀害“查缉营”班领白一凡的那档子事,告诉了她。
听毕,兰珠一脸的惊容:“原来——他们糊涂,怎么会是他?”
“你也相信不是他?”
“我不过刚见他两面,刚认识他,可是就冲他是你的朋友,他绝不会杀那个姓白的,既然有你这么个朋友,还用得着动手杀他吗?”
后头这句是理,前头的理却是有点牵强,不过这时候谁也没在意兰珠为什么会编这么个牵强的理由,为李玉麟说话。
“这就是了。”察铎道:“善琦他既然来见我了,他让我定夺,为什么还信不过我,另去‘宗人府’报备,这不是小题大作吗?”
李玉麟道:“如果这件事里没有牵扯上了王爷,那位九门提督确实是小题大作,但是既然牵扯了王爷那就不能说是小题大作了,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不让王爷过问的道理所在。”
察铎冷笑一声道:“用不着你这个样子,我已经牵扯上了,我怕谁,何况.我来自蒙古,不受他‘宗人府’管,既然怕我过问,为什么又来见我,让我定夺。”
李玉麟道:“谁让王爷让人知道,我是王爷的朋友,九门提督不得,也不敢不来见您。
其实,您该当面告诉他,依法行事,不必有任何顾忌,您既没这么说,他只好另上‘宗人府’报备去了。”
只听兰珠格格道:“要照这么看,他们还是认定你这个朋友杀了那个姓白的班领,你这个朋友今后要小心。”
李玉麟淡然一笑:“多谢格格关注,只他们能制住我,我吃这个官司就是,不过天子脚下,京城所在,总该有个能讲理的地方,真逼急了我,不惜闯大内,我也要他们还我个清白。”
兰珠大吃一惊:“胡闹,那岂是闹着玩儿的,凭你就想闯大内?”
李玉麟笑笑,没说话。
察阵道:“你最好别小看他,据我所知,我也确信,大内禁苑,他还没放在眼里,就是全帝都的铁骑,恐怕也奈何不了他。”
兰珠美目猛一怔,惊叫出声:“啊,他有这么好的本事?这么好的武功?真的?”
察铎冷冷一笑:“其实,用不着他,我——”
李玉麟截口道:“王爷原谅,这里头没您什么事。”
兰珠道:“察铎,毕竟你在蒙古的时候多,现在这位,不同于以往,当面也好、背后也好,他是不容许谁跟他别扭的。”
察铎砰一声拍了桌子,威态吓人:“我就不信。”
“王爷——”
“你说,”察铎一指李玉麟:“难道我就能容忍他们往他头上爬。”
“王爷,就算是,那也只是九门提督——”
“我不糊涂,要是没人纵惯,九门提督他没这个胆。”
恐怕这是实情。
李玉麟不能不承认,可是他道:“王爷,您可是亲口答应我的。”
“现在不同了,现在他们仗着有人撑腰,往我头上爬,我要是咽下这口气,我连蒙古都不敢回。”
李玉麟知道,这位爵袭“神力鹰王”的察铎,性情跟乃祖一样,只要把他的火儿送上来,天塌下来他也敢顶,谁也改变不了,拦不住。
但是,他也知道,现在这位皇上不同于往昔两位,心性确如兰珠格格适才所说,察铎现在京里,不能不为他着想。
是故,他道:“假如王爷愿意成全我这一点心意,蒙古方面,我可以请位说得上话的跑一趟。”
“你?你请谁?任谁也不行。”
“应该行,有位老人家,姓李,讳燕月——”
“李爷爷?”察铎叫道: “你凭什么请得动这位老人家?难道——”
李玉鳞道:“神力老王爷是令祖,这位老人家则是我的爷爷。”
察铎一怔,大叫:“什么?你,你,你是‘辽东’李家的——”
李玉麟道:“第三代,家父讳纪珠,家母芙蓉,出身当年的‘雍王府’。”
察铎怔住了,兰珠也怔住了。
李玉麟道:“现在,王爷是不是可以——?”
察铎突然拉着李玉麟的手大叫:“好家伙,你是,你是——你可把我冤够了,你为什么不早说?”
女儿家毕竟细心些,兰珠定过了神,她不像察铎那么兴奋,也不像察铎那么激动,她道:
“你真是‘辽东’李家人?”
察铎一怔。
李玉麟淡然道:“我有必要冒充李家人吗?再说我也不会有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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