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采金炼剑,恕不幸陪了。”凌未风将他一把拉住,说道:“辛大哥,你要回去,也不忙在
今宵,明日兄弟还有要事奉告!辛龙子道:“念在你曾救过我的命,我依你的话,要我多管
尘世俗事,那我可不干。”
一宿易过。第二日晨曝稀微,易兰珠就在村庄外的草地徘徊。她下山之后,内心充满激
情,回疆的大草原是她父亲当年驰骋之地,她父亲的一生就是在草原上度过的,因之她对回
疆的大草原也有着说不出的一种深厚感情,就好像对她的父亲一样。她一早起来,就是想等
待凌未风,向他倾诉她对父亲的怀念,加对草原的感情。
易兰珠正在凝思,忽然发现草原上还有另外的一个人在独自徘徊,她跑了过去,那个人
抬头叫道:“兰珠,你这样早!”这人乃是张华昭,飞奔着迎面而来,到了易兰珠跟前,忽
然停了下来,呆呆注视,易兰珠奇道:“你傻了么?看些什么?”张华昭叫道:“兰珠,你
的头发,你的头发!”
易兰珠手抚青丝,愕然问道:“我的头发怎样了?”张华昭喜得跳起来道:“一根白头
发都没有了!”拉着易兰珠到泉水边一照,只见满头乌黑,发光鉴人,易兰珠半晌说不出话
来。张华昭拉着她的手赞道:“兰妹妹,你真美!”易兰珠忽悠然叹道:“管它白发黑发都
与我无关,白发不足忧,黑发亦不足喜,我是跟定飞红巾的了!”
张华昭奇道:“你不是曾逃出深山,不愿受她拘束的吗?”易兰珠道:“你一点也不懂
得我,也不懂得飞红巾。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我和她现在都不是在深山之中,而
是在草原之上呀!我现在尊敬她,就如尊敬我的凌叔叔一样。”易兰珠经过了这场大变,又
受了凌未风的激励出山,对张华昭的爱心虽然没有死掉,可是她的爱情已经被另外一种强烈
的感情盖过了,这感情就是对于草原的感情,她要继承她父亲的志愿,为草原上的牧民解救
苦难。理想燃烧着她的心,对死去的父亲那种深沉的怀念占掘了她的心,爱情反而退到次要
的位置,此刻她还没有心情谈情说爱,对白发黑发的事情,更不放在心上了!
张华昭默然无语,慢慢地理解了她的心情,拉着她的手轻轻说道:“兰妹妹,我懂得
的,我的父亲给清兵杀死的时候,我的心中也是充满着复仇的火焰,一点也不想到其他。但
是,我们永远在一起,也并不妨碍我们的事业呀!”易兰珠面现红霞,挣脱他的手说道:
“别闹了,你看凌叔叔他们来了!”
凌未风和辛龙子并肩走到草原,不一会傅青主石天成他们也来了,凌未风点点头道:
“兰珠,你早!”看着张华昭笑了一笑,忽见张华照黯然无语,觉得很是奇怪。
辛龙子道:“凌未风,你约我出来有什么事?请快说罢。”凌未风突然从腰间解下一把
宝剑,递过去道:“你看这把剑如何?”辛龙子细细赏玩,弹剑长啸,说道:“这是西藏天
龙派的镇山宝剑呀,你如何得到?”凌未风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这把剑的来历,你喜欢这
把剑吗?”辛龙子淡然说道:“若果在天蒙贼秃的手中,也许我会抢他的。在你的手中,我
不会强抢的。”凌未风哈哈笑道:“你既然喜欢,我就送给你!”辛龙子愕然道:“真
的?”凌未风道:“一把宝剑有什么稀奇,我生平从不用宝剑,也未尝受过挫败!”辛龙子
怪眼一翻,将宝剑挥动几下,说道:“哈,凌未风,你怕我不受宝剑,故意激我,好,我接
受你的好意,但还是要和你比剑!”凌未风道:“好呀!咱们点到为止,胜败不论。”
桂仲明拿来一桶石灰,凌未风取出他平常惯用的青钢剑,在石灰中一插,反身跃出,说
道:“来吧!”易兰珠武琼瑶十分奇怪,只有傅青主持须微笑。
凌未风知道辛龙子武功极高,新近又学了达摩剑法,若那恩威并施,不能将他收服,因
此送他宝剑之后,仍践前言,要和他比剑。傅青主老于阅历,自然猜到凌未风心意。易兰珠
和武琼瑶却在暗暗着急,她们见识过辛龙子的武功,以她们两人联剑合攻之力,兀自敌不过
辛龙子的,如今辛龙子宝剑在手,如虎添翼,只怕凌未风抵挡不了,两人暗捏一把汗,站在
斗场的外围,准备一有危险之时,立刻抢救。
辛龙子横剑当胸,与凌未风相对而立,双目凝视,久久不动。众人方觉奇怪,忽然辛龙
子往地上一坐,剑尖倏地上挑,凌未风沉剑一引,辛龙子闪电般地在地上打了几个盘旋,除
了有限几人,别人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站了起来,傅青主伸出舌头对石大娘道,达摩剑
法真个神妙,只这一伏一起的时间,他已接连使了十几手怪招,若非凌未风,也真难抵挡得
住。
再看斗场时,形势又变,辛龙子活像一个醉汉,脚步踉跄,时而纵高,宛如鹰隼凌空;
时而扑低:宛如蝶舞花影,一把宝剑东指西划,看来不成章法,其实每一招都暗藏好几个变
化,凌未风施展出天山剑法中的“须弥剑法”,攻守兼备,一柄青钢剑飘忽如风,意在剑
先,悠然而来,寂然而去,使到紧处,真是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达摩剑法虽然怪
绝,却是伤不了凌未风分毫。
辛龙子斗到酣处,忽然一声怪叫,剑法再变,斗场中四面八方都是辛龙子的身影,那柄
宝剑寒光电射,剑花错落,就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洒落下来,凌未风的身形,已被剑光
裹住,连傅青主也看得不大清楚,不知道他是如何防御的了!
不说旁人替凌未风担心,辛龙子却是倒吸一口凉气,凌未风看来似是被困着,其实却是
用最上乘的剑法,着着反击!辛龙子只觉面前如布了一面铁壁铜墙出不进去,宝剑指处,都
被一股极大的潜力挡了回来,还不时要用上乘武功,解去凌未风青钢剑的粘力。似这样斗了
一百多招,把旁人看得眼花撩乱,忽然凌未凤在剑光中如星丸跳跃,辛龙子猛纵起来,一圈
银虹,环腰疾扫,易兰珠武琼瑶惊叫一声双双枪出,石天成比她们更快,双掌一错,已抢在
前头,大叫:“辛龙子,你这孽障,胆敢伤害凌大侠!”语声未停,忽见凌未风笑吟吟地站
在面前,辛龙子却如斗败的公鸡一样,斜立在凌未风三丈之外,抱剑说道:“凌大侠真好剑
法,我输了!”石天成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仔细看时,只见辛龙子的衣服上,有许多白点,
这才恍然大悟,这些白点,全是凌未风用剑尖上的石灰点上去的,若然凌未风真个把辛龙子
当为敌人,辛龙子早已丧命在三尺青锋之下了。
凌未风也袍剑当胸,笑时吟地说道:“辛大哥真好剑法,斗了三百多招,才偶然失了一
招,做兄弟的十分佩服。”易兰珠的天山剑法已有八成火候,见凌未风只不过赢了一招,在
这样短促的时间内,就能够在辛龙子身上留下几十处记号,也是骇得说不出话来,想不到本
门剑法的神妙至如斯!
辛龙子既是佩服又是尴尬,正在下不了台,石天成喝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你有恩不
报,有仇不报,算哪一门侠义道!”辛龙子陡然转身,将剑向上一举,朗声说道:“师兄,
我承教了!凌大侠武艺无双,我要报恩也无从报起,我只有随着凌大侠,但愿仗他之内,报
了楚昭南的暗算之仇,我就回转深山。”石天成仍是怫然不悦,输恨辛龙子太过糊涂,正想
发话,忽然草原上数骑飞来,到武元英跟前,倏地翻身下马,报道:“清军已大举入疆
了!”
这几个人都是武元英差到边界探听消息的,他们在边境的烽火台上遥见清兵大队开来,
连忙飞骑回报,傅青主沉吟道:“大军行程迟缓,沿途又定有牧民队伍,向他们袭击,最少
还要十天半月,他们才能攻到这里。”飞红个道:“十天之内,我保管能把南疆各族,聚集
起来。”武元英道:“只是孟禄那边,却是心腹大患,孟禄是喀达尔族的老酋长,和南疆的
哈萨克族都定居在喀永沁草原,在那草原上还有十多个部落,而以喀达尔和哈萨克两族的人
最多。虽然孟禄只得三四个部落拥护,但他势力最大,清军一旦进来,他会裹挟其他各族,
服从他的。”凌未风慨然说道。“我和哈萨克人最熟,我们师兄弟两代,都帮哈萨克人打过
仗,我愿到喀尔沁草原走一趟。先和哈萨克人联络,然后把孟禄收服过来。”众人听了,都
说太过危险,武元英道:“那边是孟禄的势力,你单枪匹马,恐怕会受暗算。”凌未风笑
道:“我一生经历过无数危难,何惧一个孟禄。何况我还有哈萨克族的朋友。”辛龙子应声
说道:“我是哈萨克人,二十多前,我曾做过一件很对不起本族的事,当时不知道错,现在
是知道了。我愿随凌大侠前往,一来可报凌大侠恩德;二来也可稍赎愆。”众人见辛龙子愿
往,齐都大喜,心想两个都是绝世武功,应该不至于出事,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当晚,凌未风和刘郁芳静静在草原漫步,刘郁芳幽幽说道:“才一见面,你又走了!”
凌未风强笑道:“我总会回来的。”刘郁芳道:“但你却一直不愿说真话。”凌未风道:
“我的过去已经埋葬了,你为何一定要知道我的过去?”刘郁芳道:“可是我心头上的那个
童年朋友,却还没有死掉!凌未风,你真的这样残酷,不愿把当年真相告诉我吗?”草原上
饿狼夜曝,胡笳远闻,凌未风轻轻地推开刘郁芳的手,悄悄地道:“我再重复我过去说过的
一句话,在临死之前,我一定会把真相告诉你的!”正是:
历尽沧桑心未换,疑真疑幻费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七剑下天山》——第廿五章 牧野飞霜 碧血金戈千古恨 冰河洗剑 金蓑铁马一生愁
梁羽生《七剑下天山》 第二十五回
牧野飞霜 碧血金戈千古恨
冰河洗剑 金蓑铁马一生愁 清兵入侵的消息,似旋风一样琼过草原,草原上的人们,特别是草原上的青年们,一见
面就谈论这个消息,愤怒的火焰,在他们的心头燃起,谁想压熄这个火焰,谁就将被火焰烧
死。
在喀尔沁草原,人们不敢公开谈论,可是每当草原日落,晚霞余缔,羊群休息之后,青
年牧民在草原上漫步闲游,便时不时三五成群,走到僻静之处,窃窃私议。这些人之中,竟
有着孟禄的女儿孟曼厢丝和哈萨克的青年酋长呼克济。
呼克济的父亲是杨云骢的朋友,当呼克济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给楚昭南捉去作为人
质,后来全靠飞红巾和杨云骢将他救回(事详拙著《塞外亥二侠传》),因此在喀尔沁草原
上的各族部落中,呼克济是主战最力的人。可是孟禄的势力太大了,还有清廷派来的武士帮
助他,因此呼克济也只好把复仇的火焰压在心中,不愿向孟禄当面透露。
这日黄昏,呼克济和孟曼丽丝在草原上的一条小河边漫步,孟曼丽丝的脸给晚霞染上一
层红晕,两只大眼睛像天上的星星闪动,眼光中有兴奋也有忧郁,呼克济道:“你父亲昨晚
派长老来提亲啦,今天晚上,他就要如开各部落酋长的大会啦!”孟曼丽丝幽幽说道:“我
知道啦!这两件事情联在一起,不是好事!”呼克济笑道:“我不是傻子,我也知道他的用
意。他知道我喜欢你,以前暗中阻挠,现在却派人提亲,还不是想我今晚赞同他的主张
吗?”孟曼丽丝黯然说道:“所以我一点也不喜欢,我的父亲越老越糊涂,竟然要做引狼入
室的大罪人,我看他将来死无葬身之地!我做女儿的也不知道怎样救他。”呼克济紧紧握着
她的手,欢然说道:“孟曼丽丝,你真是我的好妹子,今晚你的父亲不会成功的,他有清廷
的武士,我们这里也来了两个异人。”孟曼丽丝诧然说道:“异人?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是什么异人?我就怕各部落的酋长,今晚会在他势力之下低头,更加重了他的罪孽!”呼克
济道:“什么异人,今晚你就知道了。”孟曼丽丝娇嗔道:“这样神秘?连我也不告诉。”
呼克济笑道:“让你也惊讶一下嘛!”孟曼丽丝道:“那么你是智珠在握,稳操胜算了!”
呼克济道:“全是那两位异人给我出的主意。”孟曼丽丝道:“那么怎样处置我的父亲?”
呼克济递过一包药粉,在孟曼丽丝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孟曼丽丝道:“也只好这样了。”
晚霞消逝,草原上新月升起,各部落的酋长、长老和有地位的人都聚集在帐慕环绕的一
片草场上,孟禄带着甲兵,身旁还有两个老者和四名清廷武士,大草原上鸦雀无声,盂禄睥
睨作态,环顾全场,十分得意!朗声说道:“朝廷大军,已破关直入,所至之处,如汤泼
雪,不日便将到此,诸君作何打算?”各部落酋长不发一言,视线纷集在哈萨克年轻酋长呼
克济身上。呼克济支头微笑,有人知道孟禄对呼克济提亲的消息的,更是猜疑,塔山族的年
轻酋长忍不住起来道:“清兵入关后三十余年,对回疆亦曾屡次用兵,端赖各族一心,矢志
抵抗,清兵只敢占伊犁等几个大城,我们在草原上还可牧羊放马。如果不战而屈,甘受奴
役,对我们的祖先也对不起!”孟禄冷笑道:“你有多大年纪,妄敢谈战!二十多年前,草
原上的女英雄飞红巾集南疆各族之众,还敌不过清军,她的军队瓦解;她自己侧逃入深山,
再不敢出来现世,今日入关的清兵,十倍于昔,而我们的人才,还没有人比得上昔日的飞红
巾。试问以此边鄙一地;将寡兵微,如何去抵抗王师!”塔山族的酋长热血沸腾,大声说
道:“我们是了为玉碎,不为瓦全!”孟禄嘻嘻冷笑,身边两个清廷武士,走过来道:“这
位英雄着实令人佩服,咱们交交。”塔山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