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特意来见我的?”凌未风道:“是啊!还有卓师叔留下的锦匣,要献与你老人家。”自
发魔女面色大变,叱道:“你敢在我面前说谎,我住在南高峰,你又不是不知,你来天都峰
作甚?卓一航有东西给我,也不会叫你们拿来,哼,你敢戏弄于我?”凌未风正想辩解,飞
红巾抢着道:“师父,他们联同来欺负我,要抢我新收的徒弟。”白发魔女忽地冷笑一声,
凌未风、桂仲明、冒淀莲、张华昭四人,同时觉得一阵眼花,似有人影疾在身旁穿过,凌未
风身子陡然一缩,闪了开去,耳中依稀听得有人叫一声“好!”转瞬间微风飒然,白发魔女
又已在场中站定。白发魔女两手拿着三口宝剑,冷笑说道:“凌未风,你朋友的兵刃我拿下
了,念你是晦明禅师的弟子,我不再惩戒你们了。你们给我滚下山去!”说罢携飞红巾入
内,说道:“不要再理他们。”砰的一声,把石门关上。
凌未风这一惊骇非同小可,白发魔女竟于瞬息之间,连袭他们四人,除了自己之外,桂
仲明等三人的兵刃竟全部给她收去。这真是武林绝顶功夫,怪不得她敢两次去找晦明禅师比
试。
凌未风深知白发魔女脾气古怪,不敢逗留,带领三人下了天都峰,坐在山脚叹道:“触
犯了这女魔头,易兰珠只悄不能再见着了。”张华昭神情颓丧,如痴如果。桂仲明心痛失了
宝剑,也说出不出话。
过了一阵,冒浣莲忽然拍掌说道:“凌大侠,不必灰心,兰珠姐姐和我们的兵刃还可以
回来,只是要张大哥冒一冒险。”张华昭道:“我有什么用?打又打不过人家,求情她们又
不理睬。”冒浣莲笑道:“难道我还会叫你和白发魔女打架?你仍然捧锦匣,携同仙花,当
作没有这回事似的,三步一拜,独自拜上南高峰去,白发魔女包管叫飞红巾将易兰珠放回给
你。”张华昭愕然道:“你真行把握?”冒浣莲道:“我戏弄你作什么?而且除了如此,也
无其它法子。”凌未风一想,懂得了冒浣莲的意思,点点头道:“还是你机灵,刚才我们都
莽撞了。”桂仲明大惑不解,瞧着冒浣莲出神。冒浣莲“嗤”的笑出声来,用手指戳他一
下,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傻瓜,比如我有些体己话要和你说,我会说给许多人知道么?”
冒浣莲机灵绝顶,白发魔女的心思她一猜就对了。白发魔女与卓一航少年情侣,后来因
事闹翻,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密约,白发魔女听说卓一航有遗物给她,面色大变。但想起那个
密约,卓一航绝无同时派几个人来的道理,因此又以为是凌未风故意调侃她。
且说凌未风等四人离了天都峰行去,到了山麓,冒浣莲道:“好了,你一个人上去吧。
我们在这里等你,你下来时发响箭为号就行了。”张华昭道:“白发魔女只怕还未回山。”
冒浣莲道:“你不必管她回不回山,上去找她,总有好处。”
张华昭一人攀藤附葛,独上高峰,还要三步一拜,辛苦非常。南高峰景致又和北高峰不
同,山上冰河甚多,张华昭行了两天,已接近原始冰河,冰河远望如白色的大海浪,从幽谷
里流泻而下,行至近处看清楚那些“浪头”都是高可五六丈的大冰柱,起伏层叠,有的似透
明的宝塔市的似巨大的手掌,形形色色,千奇万状。张华昭一来有凌未风所给的碧灵丹,二
来入天山多日,也渐渐习惯山中气候,虽然奇冷彻骨,还能抵受得住。
沿冰河上行,过一如瀑布状的冰坎,面前豁然开朗,有一片长达几百丈的大冰坂,冰坂
尽头矗立一座高约百丈的冰锋,独出于群峰之旁,有用坚冰所造的屋子,光彩离幻,内中隐
有人影。
张华昭此际已在南高峰之上,那冰峰乃是峰顶的积雪堆成。张华昭心想这冰屋想来就是
白发魔女所造的了。他跪下行了大礼,只听得苍老的声音道:“我饶恕你了,你进来吧!”
张华昭心想:白发魔女真是怪物,住在这样的地方。只见屋中点着无数蜡烛,烛光与冰
墙辉映,耀眼欲花,坐在当中的正是白发魔女,张华昭正想参拜,忽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托
起,白发魔女将自己接住,开声问道:“你真是卓一航遣来的么?”
张华昭取出锦匣,锦匣上用丝带系着两朵花,一白一红,周围虽用彩绸罩着,异香仍是
透人鼻观。白发魔女双目放光,问道:“这两朵花是摘来的吗?”张华昭恭恭敬敬答道:
“是弟子所摘,奉卓老前辈之命,送给你老人家。”白发魔女将两朵花取下,却仍放在丝囊
中,并不拿出,喟然叹道:“七十年前的一句戏言,难为他还记得如此清楚。我今日刚好满
一百岁,还要这优昙花来做什么?”张华昭瞠然不知所答,看着那满屋子的烛光,心想,原
来今天是她百岁大春。正想措词道贺,却见白发魔女闭目静坐,面色沉暗,便不敢插言。
白发魔女悠然遇思,茫然若梦,七十年前旧事,都上心头。
七十年前,白发魔女还只是二十多岁的少女,可是却已名震江湖,是西北的剧盗;卓一
航则是个贵家公子,他的祖父是个卸任总督,告老还乡时曾被白发魔女拦途截劫,并伤了卓
一航的一位同门。也是合当有此“情孽”,后来他们竟因“不打不成相识”,而至彼此倾
心。可是卓一航到底是显贵之后,爱意只是存在心中,不敢表露,更不肯入伙做强盗,白发
魔女一怒而去,再过几年,卓一航已经成为武当派的掌门弟子,那就更加阻难重重了。他们
经过几度悲欢,几番离合,最后一次,白发魔女上武当山找他,武当派的长老囿于宗派之见
与门户之念,要把白发魔女驱逐下山,白发魔女性烈如火,动手伤了卓一航一个师叔,卓一
航迫于无奈,也出手伤了白发魔女。经过这场大变,卓一航伤心欲绝,几乎发疯,终于辞掉
掌门,远赶回疆,追踪白发魔女(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详见拙著《白发魔女传》)。
但卓一航虽经大变,还是颜容未改,白发魔女却不然了,那晚动手之后,心念全灰,一
夜之间,头发尽白。她是最爱自己的容貌的,白发之后伤心不已,索性到天山隐居,什么人
都不愿见了。
两人就是因这样一再误会,以致后来虽同在天山数十年,却总是避不见面,最后分手
时,卓一航曾对她说道:“你为我白了头发,我一定要尽我的力,为你寻找灵丹妙药,让你
恢复青春。”他知道白发魔女最爱自己的容貌,远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白发魔女就说过
“红颜易老”话,那时卓一航就开玩笑地对她说过,愿替她找寻头发不白的妙药,想不到竟
成谶语,如今她徐娘未老,竟已白发满头,所以最后分手时,他又旧话重提,又谁料得到这
个许诺,竟然成了他数十年来未了的心愿!
此际白发魔女对着两朵优昙花痴痴出神,几十年间事情,电光石火般在心头闪过,她真
想不到卓一航对她如此情深,生前一句戏言,死后仍然办到,她睁开眼睛又叹口气道:“这
两朵花你还是拿回去吧!“随说随打开锦匣,抽出一张锦笺,只见上面写着一首七律:
“别后音书两不闻,
预知谣琢必纷坛,
只缘海内存知己,
始信天涯若比邻;
历劫了无生死念,
经霜方显做寒心,
冬风尽折花千树,
尚有幽香放上林。”
这首诗正是卓一航当年受她误会之后,托人带给她的。当时她火气正盛,还咀嚼不出其
中滋味,如今重读,只觉一片蜜意柔情,显示出他的深心相爱。这首诗首两句是说分别之后
不通喜讯,他已预测到一定有很多谣言了;三四两句说,只要彼此真心相爱,只要是知己尚
存在世间,那就算人在天涯,也不过如隔墙邻舍一样;五六两句则表示他生死不渝的真情,
说是越经过劫难,越经历风霜,相爱的心就越发显现出来;最后两句说纵然劫难像冬风一
样,吹折了千树万树爱情的花朵,可是美丽的爱情花朵,仍然是放着不散的幽香!这些话当
时读还不觉怎么,现在几十年过去了,卓一航死了,她也满一百岁了,卓一航的诗恰恰做了
时间的证人,证明在这几十年间,卓一肮的心事正如他所写的诗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白发魔女将锦笺折起,放入怀中,静坐冰室之中,凝望天山外面的云海,久久,久久,
不发一言。张华昭禀道:“老前辈,还有什么吩咐?”白发魔女如梦初醒,吁口气道:“辛
苦你了,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办的么?我能做得到的,一定替你做。”张华昭道:“我想请老
前辈帮忙,叫飞红巾把我的兰珠姐姐放出来。”白发魔女道:“哪个兰珠姐姐?啊!是那个
女娃子是不是?”张华昭点点头道:“我和她已结同心,不愿如此生分!”白发魔女想起自
己一生,点头叹道:“我们上一辈所错过的东西,你们小辈的是不应该再错过了。飞红巾若
要收徒弟,天下有的是聪慧的女儿,她不应该要你的兰珠姐姐。”说着自笑起来,在头上拔
下一根碧玉簪,交给张华昭道:“我这几天不想下山,你拿这根玉簪去见飞红巾,就说是我
要她放的好了。”张华昭大喜叩谢。白发魔女又将那日所收去的三口宝剑拿出来,叫他带回
去交还桂仲明他们,交托完毕,白发魔女道:“你远道而来,我没有礼物给你,传你一套轻
功吧。”说罢随手一带,张华昭只觉腾云驾雾般地给她一手带出石屋之外,简直连她身形怎
样施展也看不清楚。张华昭大喜,急忙谢恩。白发魔女演了一套独创的轻功,放慢招式,叫
他仔细看清,再传授了口诀,张华昭练了半天,熟记心头,白发魔女道:“行了,你以后自
己练习吧!”正是:八十年来如一梦,天山绝顶授轻功。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七剑下天山》——第廿二章 边塞逃亡 荒漠奇缘逢女侠 草原恶战 武林绝学骇群雄
梁羽生《七剑下天山》 第二十二回
边塞逃亡 荒漠奇缘逢女侠
草原恶战 武林绝学骇群雄 白发魔女若有所思,半晌说道:“这两朵花我用不着了,你不如拿去送给飞红巾吧。”
张华昭想起飞红巾也是白发盈头,这两朵花她正合用。
第二日一早,张华昭拜别白发魔女下山,走了两日到了山麓,放起响箭,过了片刻,凌
未风与桂仲明、冒浣莲从山坳转出,冒浣莲一见就大声喊道:“怎么样,我不骗你吧?”张
华昭喜孜孜地将经过说了,众人齐都大喜,凌未风手上拿着一根黑黝黝的拐杖,在岩石上敲
击,笑道:“我们这趟再去找飞红巾,看她敢不敢留难?”张华昭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拐
杖,笑道:“这拐杖真好玩,是木头的吗?”凌未风道:“你说好玩就送给你好了,它比钢
铁还硬呢!我这几天采集了许多天山神芒,顺便削下了天山特有的降龙木,弄成了这根拐
杖。”张华昭道:“我只学过剑法,可没学过用棍棒鞭杖等兵器。”凌未风道:“你就依无
极剑法来使这根杖好了,只怕它比你手中的青钢剑还更好呢!另外我再教你几路拐杖点穴
法。”张华昭这两日机缘凑巧,学了白发魔女的独门轻功,又得了降龙宝杖,十分高兴。
凌未风等一行四人再回到天都峰,凌未风上前拍门,又是久久未有人应。凌未风皱眉
道:“飞红巾怎么这样不讲清理不理不
420睬。”张华昭道:“我手上有她师父的玉簪,就闯进去见她吧!”凌未风又叫了几
声,仍然未见答应,心中也不免有点恼怒,挥手说道:“也只有闯进去了!”桂仲明巴不得
凌未风说出这话,双掌用力,在石门上一推,登时把石门推开,凌未风道:“桂贤弟不可莽
撞,我们虽是破门而入,还得以礼求见。”带领众人走人屋内,只见飞红巾盘膝坐在蒲团之
上,动也不动,就宛如古代遗留下的一尊石像。她对外面的纷扰,竟似视而不见,听而不
闻。
凌未风放轻脚步,走近蒲团,低声唤道:“飞红巾,我们奉令师之命来看你。”过了许
久飞红巾才轻启双目,吁声说道:“你们来了?易兰珠走了!世事如梦,一切空无,你们还
要什么?”这威震草原的女英雄,如今竟似一个垂危的病人,眼睛消失了光彩,话语软弱无
力,白发飘拂,身躯颤抖,凌未风打了个寒襟,张华昭叫道:“兰珠姐姐真的走了!”飞红
个道:“是的,你赢了,她不愿伴我同受空山岑寂,她要去找寻你们,她偷偷地走了,嗯,
偷偷地走了!”她指一指右边的墙壁道:“你看!”那上面用宝剑划了几行字。”张华昭读
道:“恩仇未了,心事难消,愿娘珍重,后会非遥!”失声叫道:“她真的走了!”飞红巾
又闭上双目,挥挥手道:“你们走吧,谁也别理我了!”
凌未风凝望着飞红巾,心中无限难过,忽然他大声叫道:“飞红巾,你看看,这是什
么?”飞红巾不由得睁开眼睛,凌未风倏地从张华昭手中,抢过了那根降龙宝杖,递到飞红
巾面前,叫道:“飞红巾,你要用拐杖了!这根给你!”飞红巾讶道:“什么?”凌未风大
笑道:“你不行了,你不中用了,没有拐杖,你路也走不动了!”飞红巾勃然大怒,自蒲团
上一跃而起,骈指骂道:“凌未风你有多大本领,胆敢小觑我?划出道儿来,我和你大战三
百回合,看到底是谁行谁不行了?”
张华昭等骇然震惊,凌未风神色自若,朗声说道:“飞红巾你别动怒,你自己想想我有
没有说错你,你为什么神志颓丧?就是因为你失掉了你的拐杖!”飞红巾瞪大眼睛,喝道:
“胡说八道,你疯了么?”凌未风激动地叫道:“我不疯,疯的是你!你要把易兰珠当做你
的拐杖,没有她你就连走也不能走啦!我真替你羞耻,你这草原上的女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