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抢着说道:“朱伯伯!冷月虽然少读诗书,还能知道事情的轻重。不论上蔡骆家情形是如何,五月初五,我一定随戈伯伯赶到南湖烟雨楼。”
朱火黄说道:“姑娘恕我说一句宽你的心,非白老弟吉人天相,相信你们是双双而来的。戈平兄!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戈平望着戈易灵姑娘,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触,迟疑了一会,说道:“灵丫头!看到你娘,就说……”
说什么呢?戈平的心里仿佛有一种预感,一种说不上来的预感。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再又缓缓地说道:“按说,无论青灯古佛、贝叶梵红也好,终老泉林、耕读余生也好,都是我向往追寻的。但是,我们全家已经失去这个资格了。”
戈易灵叫道:“爹!”
戈平继续说道:“因为我们一家三人,都可以说是劫后余生。我们所以能够渡过这个劫数,是有多少人为我们捐出了性命,如果我们不能善自利用我们的劫后余生,我们对不起的人是太多了。”
戈易灵问道:“爹!你说这些话做什么?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朱火黄说道:“走吧!小灵子!你爹的话你听不懂,我也听不懂,等以后见到你母亲的时候,说给她听去。”
马原已经将各人的马匹都准备好了,突然间一种依依离情,弥漫在每个人的心底。
终于戈平跃身上马,冷月也跟着上马,只是微微一拱手道声“再见”,纵马去了。
马原也走了。
朱火黄说道:“小灵子!你听说过‘以杀止杀’这句话吗?”
“没有。”
“强盗恣意杀人,是为恶。我们去杀强盗,是为善。同样是刀头饮血,却有两个不同的评价,端看杀的用心是什么。强盗是为了填满他的欲,杀人放火。而我们杀强盗,是为救人,而以杀止杀。这种杀是属于‘仁’的一种行为。”
“啊!”
“你觉得是一种歪理,是吗?”朱火黄哈哈大笑,“今天我们谈了许多离题太远的话,不谈也罢。你看天色已经不早,我们也有些饥渴了,找处宿头歇下来,这种长途跋涉,是不能赶路的。”
他们走的不是官道,人烟稀少。从中午在一处野店打尖到现在,夕阳昏黄,人饿马更乏。
缓缓地走了一阵,从马背上远远可以看到有一缕炊烟。
朱火黄笑道:“好了!今天不致餐风露宿了。小灵子!我们赶一阵吧!但愿是一处村镇,我需来一个醉饱。”
双骑一阵疾驰,很快地来到近前,看到既不是市镇,又不是村落,而是一座极大的庄院。
浓密的树林,围绕着房屋,一片浓荫,拥抱着高大的围墙,有一分气派,也给人有一分神秘。
朱火黄远远勒住坐骑,周围打量一下,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说道:“奇怪!”
戈易灵问道:“朱伯伯!你说什么奇怪?”
朱火黄摇摇头说道:“不在通衢大道,远近又没有人烟,为什么在此地有这样一座气派十足的房子?我觉得太悖常情!”
戈易灵说道:“朱伯伯!管他合不合常情,我们进去讨一碗水喝,借一席之地,住过今宵,明天上路。”
朱火黄笑笑说道:“说的也是!我们管他的闲事做什么?”
两人催动坐骑,缓缓向前走去。来到不远处,已经看到围墙的大门楼,和那紧闭的黑色大门。
朱火黄突然的摆手,他和戈易灵都停住马,驻足不前。
这时候从围墙外面树林中走向前来一个人,劲装佩刀,右肋下挂着一个皮囊,年纪约在三十上下,站在马前不远处问道:“二位是奉何人所差?”
朱火黄翻身下马,将缰交给戈易灵,拱手说道:“我们爷俩儿赶路,错过了宿头,正好路过贵宝庄,但愿能借一席之地,让我们爷儿俩免得餐风露宿。”
那人眼睛直在朱火黄身上打转,然后摇着头说道:“不成!不成!”
朱火黄拱着手说道:“我们爷儿俩随身没带干粮,只求一席之地。这位兄台,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可否请你代我通报一声。”
那人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不成!不成!你们不但不能住这里,我劝你们趁早走远些,别尽在这里打转。
现在你是遇着我,换过旁人,没有工夫跟你们在这里多嘴多舌的。”
朱火黄说道:“人行在外,没有一个是带着房子走的。你们这么大的庄院,也不在乎我们爷儿俩一席之地。兄台!何不行行方便!”
戈易灵正要说话,叫朱火黄不要跟这等人多费口舌,策马夜行,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犯不着跟这等人讲好话。
那人瞪着眼睛说道:“不是我不肯跟你通报一声,搁在平时,我就做主了,将你们爷俩留下来,就在寨门楼子让一间房给你,也没有什么不得了,不过今天不同……”
朱火黄问道:“今天有什么不同?”
那人还没有答话,树林里有人接腔说道:“吴老七!你连话都不会讲,你滚远些吧!”
这个被称吴老七的人,立即面露畏怯之色,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快步退回,隐身到树林里去了。接着从树林里出来一个人。
清瘦而苍白,一双眼睛特别有神。穿着一袭长衫,透着几分斯文。他一露面就朝着朱火黄拱拱手赔着笑脸,说道:“真是对不住!吴老七是个笨人,连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二位错过宿头,来借住一宵,还有什么不可以?这位兄台说得好,没有人会带着房子走的。”
朱火黄拱拱手说道:“多谢得很!那位吴兄台也是位好人,只是……”
那人笑道:“吴老七是好人,就是因为他是好人,心眼太死,转不过来。我姓丁,是这里的内帐房,二位……”
朱火黄连忙说道:“我姓朱,我们爷俩是游山玩水的,没想到在河间府这样大地方,错了宿头。”
那位丁管事摆着手说道:“没有什么,人总是有失算的时候。这里是河间府的一个小县治,离官道很远。现在别说这些,二位想必已经是又饥又渴,早些歇着吧!”
他带领朱火黄和戈易灵,来到围墙的大门前,叫开大门,将朱火黄二人安排在大厅右侧西厢房,有人侍候漱洗,有人送来酒菜,丁管事还特别过来打招呼:“仓促之间,没有什么好的招待,粗茶淡饭,略表心意,不能陪二位,明天再见!”
朱火黄连声道谢,口称“不敢”。
朱火黄和戈易灵正是饥渴之际,这顿酒饭,吃得十分香甜。饭后还送上香茗,侍候的人并且告诉他们,马匹也有人照料,请他们放心,早些安歇。朱火黄大声道谢之后,掩卜门,坐在椅子上沉思。 戈易灵说道:“朱伯伯!这家人真是好客,那位丁管事为人真是古道热肠。对于一个陌生人,竟然会如此热忱的招待,真是叫人感动。朱伯伯!明天我们要怎么样好好地谢谢人家?”
朱火黄抬起头来说道:“是的!他们待我们太好了,好得有些不近常情。”
戈易灵瞪大眼睛说道:“朱伯伯!你不会是说他们对我们有不怀好意吧!”
朱火黄说道:“事有常情常理,超出常情常理,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都是值得注意的事。”
戈易灵说道:“朱伯伯!他们这样招待我们,是不合平常情常理吗?”
朱火黄说道:“对一个错过宿头的人,予以接待,是合乎常理的,如果,接待的时候,视如贵宾,就不合常理。”
“今天他们接待我们是过分了一些。”
“招待在西厢房,人是上等酒食,马有最好饲料,而且口口声声招待不周。小灵子!如果易位相处,你对两个借宿的人,会这样接待吗?”
“唔!”
“其实,可疑之处,不止是这点。这样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为何会有这样一幢大宅院?”
“唔!”
“一般人家的宅院,又何来这样的豪华?更令人不解的,在这些豪华家具之中,没有一件是旧的,换言之,一向少人使用,为什么?”
“朱伯伯!照你的看法呢?”
“照我的看法,这是某显要的一处别庄。”
“显要的别庄?那自然是清廷的官吏了,哎呀……”
“小灵子!如果是普通官宦,倒也罢了,就怕是那些鹰爪,而且他们已经发觉我们的身分,我们就麻烦了。”
戈易灵不觉站起身来,朱火黄说道:“小灵子!不必紧张,即令我们已经落入他们的手中,今夜,我们是安全的,我们尽管放心饮食。”
戈易灵说道:“如果他们真的已经发觉我们的身分呢?”
朱火黄说道:“小灵子!你看过猫吃老鼠吗?当猫抓住一只老鼠之后,它要恣意地玩弄,一直到它认为玩弄够了之后,才把老鼠吃掉!”
戈易灵皱了皱眉头说道:“他们把我们当做猫爪下的老鼠吗?”
朱火黄笑笑说道:“至少他们是有这样的看法。否则,他们是在等待。等那真正的主人来到之后,再对我们动手。所以,无论从哪一个情况来说,目前,我们不但是安全的,而且不会有人来惊扰我们。”
他说罢话,纵声哈哈大笑。
就在他笑声一落的同时,一阵人声嘈杂,远远从庄外逼近过来。接着步履杂乱,火把通明,照得西厢房也如同白昼。
戈易灵说道:“来了!看样子他们已经没有猫戏老鼠那种兴趣了。”
朱火黄隔着窗子,朝外看去,摇摇头说道:“如果我说得不错,好戏正要上台。小灵子,我们留心看戏吧!”
他将椅子移到窗棂之前,手里端着一杯酒,真是有隔窗看戏的模样。
戈易灵也走过来看去,西厢房外面本是一个大广场,此刻站满了七八十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擎着一支火把。
正对着西厢房陈设着一排三个座位,宽大的红绒太师椅,披着一张虎皮。此刻没有人坐,空在那里。
朱火黄刚说道:“看样子今天晚上主持这场好戏的人,还不是等闲之辈,今天的戏码也一定精彩极了。你看,正戏快要上演了。”
窗外广场上突然一阵骚动,从人群外围又进来二十多人,紫红色大披风,散立在人群的第一排,这时候广场突然变得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
有两个人,从那一排三个座位后面出来两个人,朱火黄不觉一惊,脱口说道:“原来是他们?怎么会是他们呢?”
出来的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玉面红孩儿和烟雨黄莺恶面罗刹。
二人出来以后,分坐在左右两侧。
朱火黄门中喃喃地说道:“会是他吗?会有这么巧吗?”
戈易灵也惊讶问道:“怎么会是他们两个?他们不是已经背离了清廷大内护卫头儿了吗?”
朱火黄说道:“问题就出在这里,看样子我们低估了对手,而且我们今天落入了一个很危险的陷阱。”
玉面红孩儿和烟雨黄莺坐在两旁,表情木然。
这时候,后面又出来一个人,一式的紫红色大氅,身材不高,人裹在大氅里,越发地显得他矮小。削瘦的脸上,没有留胡须,头上也没有戴帽子,只是抹额扎了一条紫红色的带子,当中镶着一块晶莹光彩的玉。两道眉锋浓而且长,配上细长的眼睛,给人有一种阴阴的感觉。
这人的步履很轻快,大氅都没有飘动,人就已经来到三个座位当中坐下。
那个姓丁的管事,躬身附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只见那人细长的眼睛一翻,眼光一扫,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微微的一点头。
姓丁的退到一边,此刻就有人高声叫道:“请粘可五粘三爷!”
朱火黄“呀”了一声说道:“原来一个都没有走掉!那真是太厉害了!”
戈易灵说道:“朱伯伯!粘三当初在我爹的剑下逃命,是不是假意找台阶而去呢?”
朱火黄说道:“不会!粘三虽非什么正派君子,但是,他毕竟是个成名的人物,他不会欺骗你爹。况且,他在临走之前,郑重告诉你爹,御前带刀一品大内护卫首领,有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夫,这是一种感恩图报的行为,不会是欺诈。你看吧!双钩双镖粘可五就要出来了。”
果然,粘可五在一前一后两个人夹卫之下,来到广场,独眼的光芒,已经没有了,显然有一分丧气的神情。
当中那人说道:“给粘三爷的座位。”
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每个字都很有力量的送到人的耳朵里,而且,给人有一种威严的感觉。
旁边有人“喳”了一声,立即有人抬来一张太师椅,放在粘三的身边。
那人一伸手,说了一个“坐”,粘三果然坐下。
那人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冷笑,咳了一声说道:“粘三爷!
我只想请教你几个简单的问题,请你回答我,但是你回答的每一个字,希望都是真的。”
粘可五独眼忽然一翻说道:“大哥!你这是在审判我吗?”
那人笑了笑说道:“三爷!你能叫我一声大哥,表示你对于我们这里的规矩,还没有忘记,我们这伙人,没有审判那一套官场玩意儿,也不会搞什么开香堂的江湖上规矩。”
粘三说道:“对!只要大哥一句话,就可以决定生死。那今天晚上的排场,是为了什么?”
那人微笑道:“三爷!我只借重你一下。”
粘三问道:“借重我?借重我什么?是头吗?是四肢吗?
还是其他东西?”
那人笑道:“三爷! 回答几个问题罢了!三爷!你不要想得太多太远!”
粘三说道:“大哥你尽管问吧!粘三就是不在眼前这种情况,我也是有问必答,而且是据实以答。”
那人点点头说声“很好”。他说:“粘三爷在我们这伙人当中,是受尊敬的人物,你的话假不了。”
粘三说道:“大哥有话请问吧!这排场说不是审判,我觉得有审判的味道,我坐在这里不是滋味。”
“粘三爷!承你叫我一声大哥,我要问你的第一句话,我这个做大哥的可曾亏待过你?”
“没有。大哥待我,天高地厚。”
“那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这件事与大哥你待我好,是两回事。”
“说吧!歪理是说不服人的!”
“对!大哥说的对极了,歪理是说不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