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一旦放开了得失之心以后,再狠的敌人,再险的处境,都不足于动摇心志的。
当戈易灵仗剑而立、待机而动的时候,对方又说道:“戈姑娘!为了让你心安理得,我这八筒暗器,暂时不放,我要凭真本事,斗你五十招,然后擒你上路。”
戈易灵出剑了,蓄势而动,一动则是雷霆万钧,剑势如幕,层层盖将下来。
对方当然是早有准备,长刀光芒,穿舞在剑幕之中,毫不逊色。
转眼五六招对拆过去,双方平分秋色。但是,在斗智和气势上,显然戈易灵要比对方高出许多,当一个人一切豁出去之后,就是所谓“一夫拼命,万夫莫开”。
戈易灵每每攻出一招,都是竭尽全力,剑气纵横,凌厉无比。而对方攻过来的时候,戈易灵都以硬接为主,以闪让为辅,而且在闪让之时,又以顺势还招为主,维护自己的安全为辅。
这种拼命的打法,如果是出自一个武功低的人,徒然提早送掉自己的性命。可是如果是出自一个高手,无论在气势上、威力上,就会在无形中增加很多。戈易灵是属于后者的情形。于是不出二十招,对方只落得缚手缚脚,非仅如此,而且险象丛生。
这种情形倒是出乎对方意料之外的,他原以为百招之敌,没想到戈姑娘的功力竟是如此精纯。
高手过招,分毫不能有差池,意念稍一不集中,性命就在呼吸之间。
对方正使出一招“苏秦背剑”,转变为“白云出岫”,刀刃从背后斜削而出,剁向戈易灵的右肩和前胸。
戈易灵不加思考地踩中宫进步,手中先卸对方刀刃,因势利导,用的一个“粘”字袂,贴紧刀锋,一个灵巧的晃动,逼使对方长刀荡开,露出门户,宝剑以电光火石的速度,飞削对方的面门。
这一招显出戈易灵的武功和智慧,同样的招式,运用之妙,在于不同的智慧。
对方眼见剑锋削至,吓得冷汗一身,也顾不得体面与否了,一缩脖子,力挫桩步,臀向着地,一路翻滚,退开五尺。人是躲开了,头上的发髻,应刃而落,对方只落得一个披头散发的狼狈相。
戈易灵仗剑叱道:“你逃跑不了的,你应该记得五十招尚未到。”
对方满脸通红,突然一挥手,叱喝一声:“你们给我射!”
他这个“射”字尚未落音,就听到有人说道:“停住!不许乱射!”
说话的人,声音不大,可是给人以无比的权威,周围的八个人果真依言停手不动。
持刀散发的中年人这才看到,不知何时现场来了一个人。宽大的灰衣,芒鞋白袜,头上戴着一顶遮阳斗笠,压得很低,遮去大半个脸,不知道对方是哪一路的人。
他立即喝道:“你是什么人?”
戴斗笠的人平静地说道:“不要问我是什么人,至多算是路见不平的路客罢了。按说,我看你们这样不争气,仗着人多欺侮一个少年郎……”
“她不是个少年郎,她是个女的。”
“啊!”戴斗笠的头微微扬了一下。“那就越发的不应该了。一个男人斗不过一位姑娘,已经够自愧的了,居然还要利用暗器伤人,可鄙之至!”
突然持刀的中年人,一挥手,一声断喝:“射!”
几乎与这声“射”字出口同时,戴斗笠的人身形一弹而起,灰色的长衣,鼓起一阵风,两只大袖舞起强劲的劲道,人落在戈易灵姑娘身前,只见他的大袖上,插满了黑色的短箭,而在地上也散落了二三十支。
戴斗笠的人再一抖双袖,将那些短箭抖落到地上,人缓缓地朝着持刀的中年人所站的地方,上前走了几步。
那中年人不自主地退后了几步,脸色非常难看。
戴斗笠的人淡淡地说道:“论情论理,我应该给你一点惩罚。”
说着话,人又向前走了两步。持刀的中年人,手持长刀已经抬起,他是准备全力一拼。
戴斗笠的人忽然说道:“念在今天卖剑之会,我们的目标是巧合一致,这也算得上是缘分。不过,你我虽然都扑空了,你们输得更惨,因为,当面不识真人,可惜复可笑!就这样,我原谅了你们。”
持刀的中年人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下台,显得有一分手足无措的样子。
戴斗笠的人接着说道:“你还在等什么?河间府的大队官兵,就要追到,到时候你们恐怕连跑都跑不了的。”
持刀的中年人收起刀,放回到匣子里,从容地拱手说道:“尊驾果然是高人,在下习艺不精,得由自取。今日一别,他年但愿能够再会尊颜。”
戴斗笠的人淡淡地说道:“人总是要见面的。”
中年人将刀匣交给道姑,自己拱拱手说道:“请问尊驾尊姓大名,也好让在下永志不忘!”
戴斗笠的人笑了一笑,说道:“你还要问我的姓名吗?这倒叫人好笑的事。”
中年人怔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戴斗笠的人挥手说道:“留下三匹马,我看你们赶快请吧!”
在路的那头,远远已见尘头,他倒是很遵从地留下三匹马,一起九个人六匹马,匆匆走了。
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没有说话的戈易灵这时候叫道:“你们没有解除我爷爷和冷月的魔咒,你们想往哪里走?”
戴斗笠的伸手拦住了戈易灵,说道:“这位姑娘,让他们去吧,令祖他们的问题,由我来解决。”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戴斗笠的人所说的话,给戈易灵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戈易灵不安地问道:“你是说……?”
戴斗笠的人点点头说道:“不错!我说可以解除令祖他们的问题。相信我,姑娘!我也是有女儿的人,如果我的女儿还在身边,跟你差不多年纪,我不能骗你。”
戈易灵哺哺地说道:“可是……可是……他们是使用一种邪术,你也……”
戴斗笠的人很耐烦地说道:“姑娘!这不是邪术,这是控制别人心志的一种方法,如果了解其中的道理,就一点也不令人惊奇。姑娘!你要记住我的话,天地之间,你们不知道的事太多,这就是活到老,学到老的道理。”
戈易灵恭敬地说道:“谢谢教诲,我想请教前辈,尊姓大名可否赐告?”
戴斗笠的人仿佛震动了一下,但是他立即恢复平静,说道:“我们真正是萍水相逢,有机会再见的时候,我们再互道姓名吧,现在情况很急,先将他们二位救回过来再说。”
他从身上取出很小的竹哨,呼哩、呼哩吹了两声很尖锐的声音,朱火黄和冷月果然都摆摆头,人立即清醒过来,只是还都是怔怔地没有说话。
戴斗笠的人说道:“一二位可以上马了,河间府的兵勇捕快一旦追到了,麻烦纠缠不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听到蹄声震地,那边路上尘头大起,愈来愈近。
戴斗笠的人突然舌绽春雷,大喝一声:“你们还不上马快走,还待何时?”
朱火黄和冷月都为之一震,似乎也没时间再作考虑,三个人跃上马背,哗啦啦,泼开马蹄飞盏,转眼冲出几十丈开外。
这三匹马都是个中选一的良驹,脚力很健,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地,戈易灵马上回首,看不到后面的烟尘,再看前面有一条巷道,立即一带偏缰,领头冲了过去。跑不多远,有一处不小的树林,迤逦而西是一路山岗。
戈易灵冲出树林不远,有一处空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看来已经很久没有香火了。
戈易灵跃身下马,甩掉缰绳,扑过去拉住冷月的马横嚼,叫道:“冷月!没有想到我们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和你又见面的!”
冷月从马背上一飘身,点足横掠,叉手站住压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戈易灵一愕,回头望着朱火黄叫道:“爷爷!她不是冷月吧?还是她……”
朱火黄笑道:“小灵子!她是冷月没有错,可是,你却不是戈易灵!”
戈易灵闻言顿时大悟,不觉纵声大笑说道:“可不是!爷爷!我忘了我现在的面目。”
她看到山神庙的破香炉里,积了一些水,也顾不得肮脏与否,用手舀起来,在脸上揉搓洗擦一阵,当她的汗水从脸上拿开的那一刹,对面的冷月呆住了,一瞬间,山崩地裂的一声呼叫:“戈姑娘,是你呀!”
人疯狂地扑过来,两个人拥抱得紧紧的,冷月口中喃喃地直在说道:“姑娘!真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姑娘告诉我,这是梦里吗?”
戈易灵松开自己的手臂,捧起冷月的脸,泪眼相对,却是笑容满面,说道:“冷月!这不是梦,是真,不过真实得太奇特,使人乍一相见,觉得像是梦里。”
冷月泪流不止,久久不能成声,好不容易稳住情绪,猛一回头看到挺腰直背,脸上老态俱无的朱火黄,蓦地大吃一惊,近乎口吃地问道:“他……不是笑面……”
朱火黄笑道:“冷月!你的记忆很好,一点也不错,我就是笑面屠夫朱火黄。清江小筑一别之后,想不到在此地又相见了。”
冷月望着戈易灵说道:“姑娘!马原马爷呢?怎么……”
冷月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看到朱火黄显然不是敌人的模样,所以她问不出口。她应该是问:“怎么会和笑面屠夫在一路呢?”
戈易灵擦去眼泪,含笑说道:“冷月!别后的变化,真是一言难尽,相信你也是和我一样,一定有着一段曲折离奇的遭遇。”
冷月一时怔住了,她似乎刚刚才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她喃喃地说道:“是啊!我怎么会未到这里?”说到这里,她的人浑身一震,脱口惊呼:“非白!你在哪里?”人立即昏厥过去。
当时离开清江小筑的时候,骆非白和冷月是最快乐的一对,虽然,冷月并不愿意离开戈易灵,但是,一则是天婆婆权威无比,没有人敢违抗她的旨意,再则到河南上蔡是寻访事情真相途径之一,并非纯为私情。
因此之故,冷月的心里,稍稍减少了歉疚,而以一种快乐的心情,和骆非白踏上了旅途。
当然,最愉快的还是骆非白了。离开恩师,奉命在江湖上磨练,不出三年,如今却携得如花似玉、侠骨柔肠的美眷返回故乡,还有什么事比这更令人快乐?
从清江小筑的边塞,回到中原地带的河南上蔡,是一段很远的路程,由于情侣双双、两骑并辔,不觉得山遥水远,也不觉得旅途劳顿。倒是快到达上蔡境内,两个人的心情都有了变化。
在骆非白而言,十几年没有回到家乡,儿时的一切,已经依稀难记,如今游子重返,自然有一种近乡情怯,老实说,连自己父母是什么样子都印象模糊,一旦面见父母,那将是一种什么情况呢?
在冷月而言,如此去见未来的公婆,去面临一个丝毫无知的环境,虽然她是一个闯荡江湖的姑娘,却也有几分令她难以想象的紧张。
这天清晨,已经远远望到上蔡的袅袅晨烟,冷月忽然勒住坐骑,望着骆非白说道:“非白!我的心里有些害怕!”
骆非白奇怪地问道:“为什么?”
冷月脸上泛着微红说道:“你不认为我这样去见你的家人是有些不合常情吗?再说,从你的叙述中,我知道你家在上蔡是望族,我……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的人,你不觉得我不配?谁能保证你的家人都能象你这样的接纳我?”
骆非白皱着眉说道:“冷月!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有这种想法呢?难道你忘了我们在清江小筑是经过生死考验的感情,你还不相信我不成?”
冷月睁着明亮的眼睛,眉梢带着满意的笑意,婉婉地说道:“非白!不是你,我说的是你的家人!”
骆非白隔着马儿伸手过来,轻轻地握住冷月的柔荑,恳声说道:“冷月!不要怀疑,相信我们坚贞的感情。我不敢断言我的家人都会全心的接纳你,因为毕竟我离开家太早也太久了。但是,我们两人要共同相信一个事实,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
他的眼睛是那么多情地注视着冷月。
“何况,你是如此的善良、正直、而又温柔有礼,有谁会拒绝象你这样的人成为一家呢?冷月!不要再怀疑,敞开愉悦的心情,踏进骆家的大门吧!”
骆非白的话说得充满了感情,也说得非常的真切,冷月的手紧紧地反握着骆非白的手,鼻子酸酸的、眼睛红红的。
对于上蔡,骆非白谈不上是重回旧地,因为他离开上蔡的时候,他的年龄太小。小得记不起往事的点点滴滴。但是,上蔡的人似乎都认识他,有人对他打招呼,有人对他微笑,很清楚的告诉了他。
骆家大院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气派大!
占地极广,一圈树林和一湾流水,围绕着骆家大院。
护庄河吊桥的两头石狮子,高踞神武,代表着骆家在上蔡的声望和地位。进得庄门,迎面是一处广阔的空场,两边排列着刀枪剑棒,说明骆家主人的身份。
骆非白在庄口一露面,立即引起轰动,一路传话过去:少庄主回来了。
骆非白和冷月双双下马,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低声说道:“冷月!看来他们没有忘记我!”
冷月微笑着没有说话,心里充塞着幸福。
突然,这个时候,骆非白站住脚,说道:“冷月!我又有了害怕的心情。”
冷月讶然地说道:“你现在又怕的是什么?”
骆非白说道:“冷月!不要忘了,在清江小筑不论是明宣或是暗示,我们都可以了解,这趟上蔡之行,不完全是省亲,更不完全为的是拜见翁姑,还有一点访察的意思。如果……
如果……唉!”
冷月轻轻摇着他的手说道:“非白!不要如果了,这里毕竟是你的家,是你的出生之地,这里住的是你的至亲爹娘,再怀疑的情况,也要等到深深地了解之后。”
骆非白点点头说道:“是的!你提醒了我另外的一件事。
这里的人对我如此熟悉,那是他们把我当作是我的老弟非青。……”
他的言犹未了,从大门里出来两个人,短衣劲装,步履沉稳有力,快步走到骆非白的面前俯身一躬,口称:“少庄主回来的正是时候,属下奉庄主之命来迎接少庄主。”
两个人一直腰,眼光一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