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婆婆恢复了笑容,脸上充满了焕发的光彩,仿佛是代表着她充满了信心。
千手如来石中成携着小飞虹,带领着骆非白和冷月,站在澄心阁的门口,神情肃穆而庄严,朝着天婆婆荆如秋说道:“如秋!我们与其说接受你的安排,倒不如说相信你的智慧,相信你一定能用最好的方法将朱火黄打发走。”
天婆婆微微笑笑说道:“能相信我就好。”
石中成接着说道:“但是,我在最后只有一个请求,如果你不能避免用武,别让我们在无知中袖手旁观。还有,如果你不能避免死亡,别忘了我是你生死两不离的伴侣。”
天婆婆没有再说话,只是含着笑容,目送侍女带着他们一行离开了澄心阁。
然后她自己站在澄心阁里,面对着远空,凝目停立,良久没有一点动静,直到侍女在澄心阁外轻轻敲了一下门,她才回过神来,淡淡地问了一句:“来了吗?”
侍女回答说:“马爷阻挡了一阵,彼此没有翻脸,现在正在渡河。”
天婆婆点点头,又交待一声:“更衣!”
澄心间还有一个里间,那是天婆婆休憩之处。在这里,天婆婆换了一宽大曳地的长袍,黑色的丝绒,只有右肩缀着一颗亮晶晶的星星,拦腰系着一根银色嵌有宝石的腰带。一身白色服装,点缀着一二处银光晶莹,衬托得十分雍容华贵。
侍女在前面带路,缓缓回到大厅。
大厅已经很快地焕然一新,分成宾主两边,陈设着桌椅,大厅当中陈摆着一盆巨大的红梅盆栽,婀娜多姿,伸展有致,而且红梅怒放。
从大厅进口处,铺设着红毯,一直铺到红梅盆栽之前。
此时,客厅的格子门是敞开着的,天婆婆在侍女陪同之下,走出门外,正好朱火黄一行五人来到了大厅院落之中。岁月对于朱火黄似乎没有多少影响,他依然那样高大挺拔,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只是比当年颏下多了浓黑的虬须,配上他那浓眉大眼,剽悍之神情,让人感受强烈。老羊毛桶子拦腰扎着板腰带,腰带上排列插着一十八把飞刀,鲜红的绸穗,和露在外面雪白的羊毛,形成强烈的对比。
下身牛皮裤,牛皮靴,手里握着一根马鞭。
在他的后面,并排分列跟着四个人,从他们不同的装束来看,分不出是什么身份。
天婆婆含笑相迎说道:“没有想到能在这清江小筑,迎候朱大当家的,真是荣幸极了。
请进!”
笑面屠夫朱火黄脚步停了一下,脸上依然绷得紧紧的,有人说,他这“笑面屠夫”的绰号由来,是因为他在纵情大笑的时刻,就是他动了杀心的时刻。他对天婆婆一点头,说道:
“别叫我朱大当家的,我朱火黄一辈子独来独往,当不了谁的家。别看我今天带来四个人,他们都是别人的人,要来凑热闹,并不是我的跟班伙计。”
天婆婆一直含着微笑,没有说话。
笑面屠夫朱火黄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这样吧!没有称呼也不好说话,干脆直接了当,你就叫我的名宇朱火黄,要不然你叫我的绰号屠夫,也没有什么关系。”
天婆婆微微笑道:“那倒不敢,再说也不是我清江小筑待客之道。既然如此,我就称呼一声朱大哥。”
朱火黄眉锋一皱,说道:“随你的便,我还是叫你大婆婆。说老实话,你这个称呼也不恰当,因为你还没有老到可以称婆婆的年龄。”
天婆婆没有表示意见,只是退后两步,伸手让客,道声“请进!”
朱火黄大步跨进大厅,四下环视一番,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人家说,你天婆婆的武功毒技是第一等的,还有你对于生活的安排也是第一号的。你的武功毒技如何,我还没有领教过,但是,你的生活安排,看来真正是第一等的。你瞧!就看这间大厅,简简单单,可是叫人看起来舒畅。”
天婆婆道谢,举手让客入座。
客位上又多增了四个座位,朱火黄朝当中一坐,也不谦让,开门见山就说道:“天婆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天婆婆微笑说道:“朱大哥!你的来意我已经略知一二。”
朱火黄眉锋又皱成了小山,说道:“哦!你都已经知道了,你的消息还真灵通呐!”
天婆婆平静地说道:“清江小筑虽然并不搅入江湖上的恩恩怨怨,但是一旦有事关系到自己,也不能尽装糊涂。要不然清江小筑能保得这份安静么?”
朱火黄双手拍了一下,说道:“说得真好!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是第一等人物!”
天婆婆微笑说道:“那是朱大哥的抬举,虽然如此,我还相信朱大哥的话是真的,否则,你也不会千里迢迢,跑这趟清江小筑。”
“好!说得好!捧了自己也捧了别人。怪不得我那几个朋友跟到了倒马关,就要我来了。”
“朱大哥方才说是独来独往的。”
“问得好!不过有几个志向相同的人找上了我,算不得同伙,只不过是利害相关罢了。”
天婆婆一招手,从大厅后面八个传婢端着菜肴,分别放置在西边桌子上,四个冷盘,色香味俱全,盘龙的银酒壶,一式盘龙的银酒杯,倒在杯子里面的是琥珀般的酒,香气扑鼻。
朱火黄又是一皱眉头说道:“天婆婆!我们不是来吃酒的,老实说,我们并不是到清江小筑来作客人的。”
天婆婆微笑道:“我方才已经说过,对于朱大哥的来意,我略知一二。”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不是你清江小筑的友人。”
“但是,朱大哥也不是清江小筑的敌人。”
“不要把话说得太早。”
“我是就自己来说的,我,没有把朱大哥当作敌人。因为,朱大哥对我有一段恩惠。”
“哦!”朱火黄瞪大了眼睛。显然他带有几分诧异。“大婆婆!你是在说笑话?”
“我说这种笑话,目的何在呢?”
“老实说,你这种话我转三个弯也想不通。我朱火黄一生都是树立仇敌,连真正的朋友都没有一个,你别忘了,人家背地叫我屠夫,我哪里会有恩惠给人?”
“屠夫只要放下屠刀,一照样可以成佛!”
“天婆婆!你不要再转着弯说话,如果你不是说笑话,就请你说真话。”
天婆婆举起酒杯,说道:“我先以最诚恳的心意敬朱大哥和各位一杯。”
朱火黄也擎起了酒杯,可是其他四个人却坐着不动。朱火黄对他们看了一眼,忽然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说道:“他们是怕你酒中有毒,因为他们知道你的毒技是第一等的。没出息!”
他骂了一声之后,一仰头干了一杯,并且连连啧着嘴赞美说道:“好酒!好酒!”
天婆婆倒是很诚恳地说道:“谢谢朱大哥对我的信任。”
说着话也干了一杯。朱火黄一点也不为意地又干了一杯,说道:“我这辈子从不信任别人,我只信任自己,我相信还没有人敢在我面前下毒。”
天婆婆微笑着没有再说话。
朱火黄连干三杯以后,朝着天婆婆问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我倒很希望听一听,什么时候我朱火黄也有恩惠与人。”
天婆婆说道:“好多年以前,朱大哥是否从大漠救过一个妇人?”
朱火黄又皱起眉头。
“好多年以前,有一个妇人,只身在大漠之中寻找一味东西配药。因为她从来没有生活在大漠里的经验,她无知而盲目,结果,她失掉了马匹,吃完了干粮,喝完了饮水,昏倒在大漠里,性命就在呼吸之间。”
朱火黄依然皱着眉锋,摇着头。
“就在这个妇人昏过去的时候,朱大哥你路过,发现了这个妇人,你给她饮水,给她干粮,最后给她马匹,让她活着离开大漠。”
朱火黄没有表情。
“朱大哥!你曾经说这个妇人是你生平所见到的美女,你说,你要占有她。”
朱火黄舒开眉锋问道:“结果我并没有,是吗?”
天婆婆点点头说道:“是的!这个妇人告诉你,她有丈夫而且还有孩子,她说你救了她的生命,她感激你,如果你要夺去她的贞操,她宁愿将你救得的生命,交还给你。结果,你毫不迟疑地走了。”
“我好像做过这样莫名其妙的事!”
“不是莫名其妙的事,而是一件至高的恩德。你不但救了人的生命,而且保全了人的贞操,没有人能做出比这件事更叫人感激的事。”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妇人……”
“就是我。”
朱火黄眼睛盯着天婆婆看了很久,那是一种恣意而不礼貌的眼光,然后收回眼光,喝了一杯酒说道:“大概是有那么回事,因为你的容貌使我回想到我曾经记忆过一个时期,我认识一个很美的女人。如果……”
他自顾斟着酒,又自顾干了一杯,毫无表情地说道:“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就是你,那也没有什么。老实说,我那天有些反常,要是平常的朱火黄,绝对放不过你。那是你走运,不是我朱某人什么恩惠。”
天婆婆说道:“朱大哥,你率直的说话,我相信是真的。
但是,并不因此减少我对你的感激。当时,你走得头也不回,我对着你的背影,说了一句话。”
“你说了什么话?”
“我说往后如果有任何事,需要我效劳的地方,我无不全力以赴。”
“你是这样说的吗?我可没有听到。”
“朱大哥!你可能没有听到,可是,对我来说,不但是你听到了,而且天下人都听到了。”
“我不懂你说这话的意思。”
“一个人自己说出的话,就是千金不移的诺言,这是做人的最起码的德行,何况我是对一个有恩惠的人。所以,朱大哥!你说你并没有听到,在我来说,听到和没有听到,都是一样,都是我的诺言。”
朱火黄皱了皱眉锋说道:“我还是弄不懂你说话的意思。
就算是我对你有那一段莫名其妙的恩惠,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
天婆婆严肃地说道:“朱大哥!这与你此行的目的有关。”
朱火黄“哦”了一声,透着奇怪的眼光问道:“你转了半天弯子,问题的关键是在这里。”
“是的。”
“天婆婆!你说你知道我到这里来的目的,你明说罢,我来为的是什么?”
“为了戈平唯一的后裔,也就是他唯一的女儿,戈易灵姑娘。”
朱火黄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说道:“你可真的知道。”
“我说过,清江小筑不搅入江湖恩怨,但是一旦与清江小筑有关系的事,我不能装糊涂。”
“戈易灵在你这里吗?”
“在。如果她不在这里,我实在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周折,甚至于要说明多少年前的往事。”
“看样子你很坦率。”
“瞒不了你朱大哥。再说我也不能瞒你。”
“这么说来你是打算把戈易灵交给我了。”
“我不能将戈易灵交给你。”
朱火黄的笑容浓了。
天婆婆说道:“曾经听到人家说,朱大哥有笑容的时候,心中就有了杀意。”
朱火黄说道:“你说你不打算把戈易灵交给我,你知道你这句话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你是我的敌人。”
“我从不把朱大哥当作敌人。”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哦!我知道了,戈平曾经对你有恩惠?你对他有承诺?”
“我从没有见过戈平。”
“戈易灵对你有恩惠?”
“她小小的年纪,越发地谈不上。不过她身上有一个信物,这个信物的主人,我曾经对她有信诺。我亲口对她说,只要见到她的信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什么信物?”
“一个玉蝉。”
朱火黄突然纵声大笑起来,他的右手正抓住酒壶,笑声一落,那把银酒壶被他抓成稀烂的废物,壶中的美酒,淋了满桌。
天婆婆平静地看着朱火黄在施展威力,也在等待着他的发作,没有说一句话。
朱火黄在捏烂了酒壶之后,笑声停止了,笑容收敛了,他突然一下子又变得十分安详。
他慢慢将烂酒壶放下,再伸手接过传婢送过来的手巾,慢慢地擦着手上的酒,显然,他惜着擦手的动作,压抑自己的情绪,调整自己的心情。良久,他将手巾放下,沉重地问道:“用玉蝉作信物的人,是个女人?”
“是位出家人。”
朱火黄似乎浑身一震,粗声粗气地问道:“我只是问她是男是女?”
“是位比丘尼。”
“啊!”朱火黄仿佛一下子又泄了气。“你跟她怎么认识的?她为什么要给戈易灵信物。”
“朱大哥!和认识你的情形差不多。”
“她对你有救命之恩?”
“可以这么说,也是一次采药的机会,我在深山之中发现了一株千年的老山参,对我们采药的人来说,这是罕见的珍品,我疏忽一点,大凡世间天生的珍品,都有奇禽异兽保护,像这样千年老山参,自然也不例外。等我发觉两条赤火链向我袭击的时候,为时已晚。”
“两条区区的赤火炼,难不倒毒王的女儿。”
“我也是这么想,结果大谬。这两条赤火链坚硬如钢,我没有捏死它,也没有摔断它,终于我被咬了一口。”
“难道这一口咬伤了你不成?”
“毒发散得很快,一切中毒后的处置都来不及,我的双眼发黑,四肢痉挛,呼吸不畅,性命就在这样一瞬间进入垂危。”
“结果那个尼姑救了你。”
“等我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前站着一位年老的比丘尼。”
“她叫什么名字?”
“她没有告诉我她的法号,她只是说一切都是个‘缘’字,她叫我不必谢她,如果不是一个‘缘’字,她不会在山里遇见我。”
“为什么又有这只玉蝉夹杂在当中呢?”
“我休养了三天,除了送饭给我吃,见不到她的面。第四天她送我上路,我求她告诉我关于她的法号,她没有理会。我只记得在她的灰衣胸前,挂了一只玉蝉,因为这只玉蝉无论是雕刻的手艺、玉的色泽,给我的印象太深。当时我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日后再看到这只玉蝉,就是我报答救命之恩的对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现在这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