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她策马奔驰了一阵之后,她的心意又变了。
“骆非青只说了这四个人有可能是仇敌,并没有肯定是谁,难保不就是下一个高唐的双尾蝎牛奇。再说,即令骆非青说的是一个陷阱,我倒要看看,究竟能将我如何?”
最重要的还是戈易灵想到:“金陵与太原之行,虽然没有找到仇家,所经历的一些事情,增广了见识,了解了父亲的为人,弥补了十年的隔阂,而对真正的仇家,也隐约知道了一些线索,不无收获,我又何必自乱脚步!”
心中想罢,意念一决,取道高唐。
从太原府到高唐,路程虽不遥远,只四五百里之谱,但是,太行山横亘其间,道路是十分难行的,再加上戈易灵路途不熟,倍增时日。好在戈易灵已经定了自己的心性,并不急于一时。那天,她东越娘子关,已经是腊尽冬残的年关紧逼。有道是行程无甲子,岁月逐云飞,当戈易灵在井陉下马,正是年夜大除夕。
戈易灵可以说是在木栅内禁室中长大的,一切人情世故、风上习俗,对她来说,比一般人是要淡薄得多。但是,一旦她投身回到正常的生活圈子之内,就如同久已枯涸的山泉,立即又接上了活水源头。她有一般人的情感,也有了一般人对生活的需求,这就是人之所以为人。
在井陉她是少有的背井离乡漂游在外的孤单客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店安身,她可以抖落一身鞍马劳顿,却抖落不了那一丝丝蚀骨啮心的乡愁和寂寥。
就在这一瞬间,戈易灵让自己放松了一个江湖人应有的警觉,她一个人躲在房间,准备以一壶白酒,驱散那随着阵阵爆竹声而来的阵阵愁闷和寂寞。
刚刚三杯下肚,淡淡的酒意引发出丝丝慵懒,斜倚在桌子一角,怔怔地对着孤灯,突然,房门有剥剥敲门声。
戈易灵刚问得一声:“外面是谁?”
房门推开了,店掌柜的进门点头哈腰,笑容满面说道:“客官!你老有朋友在井陉、就不必在小店守岁过年了,请吧!”
戈易灵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掌柜的一闪身,门外进来一个人,三块瓦的风帽,老羊皮长袄,青棉裤,扎绑腿,钉油鞋,鼻头红红的在喷着热气,是一个极普通人的穿着打扮。
此人进门一哈腰,日称:“小的奉敝主人之命,前来迎接戈爷到敝主人家中去过年。”
戈易灵微微一皱眉锋,刚刚说了一句:“尊驾是……?”
来人又是一躬:“敝主人说,不知戈爷驾到,未曾立即前来迎接,本来敝中人要亲自前来迎接戈爷,因为今天正是大除夕,实在分身不开,还要请戈爷海涵。”
“贵主人是谁?我在此地并没有亲友,你没有弄错吧!”
来人一口肯定:“不会的。敝主人说为了让戈爷有一个惊喜,所以特别嘱咐小的不要多言,他说戈爷到了那边,自然会知道。”
戈易灵的眉锋掀了掀说道:“是一种玩笑么?”
来人连称“不敢!”而且说:“除夕大年夜这种玩笑是开不得的。”
戈易灵把眼光停在店掌柜的脸上,掌柜的立即拱手赔笑说道:“客官如果不愿意去贵友处,小店会有人在大年夜侍候客官的。”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来人怒叱一声“你放屁!”接着几乎是用威胁的语句说道:“掌柜的!我看你是开客栈开腻了。
你知道不知道,像你这样多嘴多舌的人,要在江湖上混,只有一个下场——惨死!”
掌柜被这几句话激得脸色发青,但是,开客栈的人可以说阅人多矣,来人虽然其貌不扬,而听他说话,分明是个江湖上耍狠的混混,这种人惹不起的,也不必惹。掌柜的倒是含笑拱拱手说道:“戈爷在大年夜到小店落脚,这是缘分,做生意的人,没有将财神爷向外推的。这位大爷义何必生气!”
来人哼了一声,狠狠地说道:“算你识相。”
戈易灵在一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淡淡地笑了笑。
“尊驾贵姓?”
来人对戈易灵始终保持着一分尊敬,连忙拱着手。
“不敢!在下姓白。”
“白大爷……”
“戈爷!在下不敢当你的称呼。”
“没有关系,既然都是江湖客,大家不要在这称谓上计较。我是说,如果我要请尊驾回报你的贵主人,说我戈易灵客居旅次,不便在除夕之夜前来打扰,开年新春,自当专程前来贺年,尊驾你看如何?”
“戈爷!敝主人一定说在下不会办事,虽然是大年夜,少不得要挨一顿骂。戈爷!体谅我们这些当差办事的人都是些苦码。”
戈易灵笑笑说道:“衡情论理,让我在客栈能有一个安静独思的除夕夜,这恐怕是任何人都能谅解的。白大爷!你请回吧!”
背手转身,朝着房里踱过去。突然,那个姓白的一张双臂,脚下流水行云,桐油钉靴居然没有一点声音,轻灵而飞快地扑过来,双手搭上戈易灵的双肩。
就在这一触的瞬间,戈易灵一晃身,脚下一个盘旋,准确无比双手正好扣住来人的双腕。
“白大爷!方才你那一抓,可以使我的双肩骨折肉穿,落个残废,贵主人不会因此而责怪你吗?”
姓白的一双手腕落在别人手里,虽然戈易灵还没有使劲,但是,任何一刹那之内,就可以废掉他的功力。
戈易灵这才一沉脸色,叱声问道:“姓白的!可以说了吧!是谁叫你来的?”
来人鼓着一双眼睛,没有说话。戈易灵摇摇头说道:“不要硬充好汉,在江湖混的人,要能提得起、放得下,在应该认输的时候,就要爽爽快快的认输。别动歪脑筋,你不会不知道,我捏断你的脉门会有什么后果。”
姓白的额头上开始出汗,就在这个时候,窗外有人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不要难为小脚色!”
戈易灵双手一松一送,一股劲道直涌而来,逼使姓白的噔、噔、噔……一连退了好几步,一直撞到身后一堵墙上才停了下来。她对着窗外问道:“尊驾是谁?”
“也是小脚色。”
“这么说来,你们的大脚色呢?”
“在二十里外,恭候你的大驾。”
“我已经说过,今天是除夕大年夜,我需要安静。”
“戈爷!作为一个江湖客,就没有安静的日子,戈爷!
今天夜里不能应邀,这座客栈也安静不了。”
“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我是实情实说。敝主人说,戈爷是个心肠最软的人,绝不会因为自己不肯赴约,连累这家客栈化作灰烬。除夕大年夜闹得无家可归,这种场面戈爷是不忍心见到的。”
戈易灵沉吟了一会,说道:“杀人放火是江湖上下三滥不入流的行为,你们的主人居然能用放火烧不相干人的房子,胁迫我就范,这种行为卑劣的程度可想而知。大凡品行卑劣的人,能说得出,就能做得到。好!我答应你们。”
窗外人轻轻地喝声采,说“好极了!”但是他又接了几句:“不过戈爷,对人的评论不宜太早,世间有许多看似卑劣无耻的事,如果有一个不得已的苦衷,评价又自不尽相同。”
戈易灵不再说话。她从包裹里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对掌柜的点点头,很认真地说声:“抱歉得很!为你带来麻烦。”
掌柜的没有表示什么,只是说道:“我去交待为戈爷备马。”
“不必!”窗外人斩钉截铁地阻止住他。“我们已经为戈爷准备了代步,掌柜的!你最好的动作就是等戈爷离开之后,派人到客栈四周,清除硫磺火药引火诸物,然后安安心心过一个新年。”
戈易灵携带着包裹,大踏步走出店门。街上冷清、幽暗,想必此刻家家户户都在吃年夜团圆饭,所以外面如此冷清。
店门外面一共有三匹马,戈易灵不等来人招呼,跃上其中一匹,放缰纵骑,跑得很快。
一口气跑了七八里地,正是一片荒野,看不见一星灯火。
戈易灵猛一收缰,急驰中的马匹,勒得前蹄双扬,就地一个回旋,几乎蹩断了马腿,硬生生地停下来,后面两骑正好冲到。戈易灵一伸双手:“二位!请回答我一个问题。”
后面双骑除了那个自称姓白的之外,另外一匹白马上坐着一位身穿白色衣裳的人,严冬寒夜,看到他那一身飘飘的白衣,使人打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
白衣人停住马,相隔也不过才十来步,双方都可以看到彼此脸上的表情。白衣人只吁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但是,这会儿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我什么?”
“我要问你,到底有多少功力,人言是否可靠?有几成可靠?”
几乎与他说出“可靠”两个字的同时,只见他右手一挥,应声而出是一泓寒光,在星月无辉的夜晚,依然看到闪动如流的光,那是一柄古剑。
原本在一旁的那个姓白的,此刻飘身下马,手里拿的是一双护手虎头钩,已经逼近戈易灵的马前。
白衣人的左手始终没有动作,右手颤巍巍的兵刃,遥指着戈易灵,认真地说道:“你最好不要认为这是印证武功。兵刃无眼,而目发招出式之际,最难控制的不是手,而是心。
眼看着对方一剑难以接下,自然要竭尽一切从败中取胜,在这种情形之下,能有多少机会在出手的时候,把握分寸?”
“你说完了吗?”
“我的话是太罗唆了,我只是告诉你,动手之际,没有留情。请!”
只见他人从马背上张臂而起,弹起约有一丈来高,马儿立即奔走,人也如陨星下坠,闪电而落,一道寒光掠向戈易灵。就在这同时,姓白的一双虎头钩,交叉似箭,冲向戈易灵的鞍桥。
戈易灵从马上一偏身,先让开虎头钩的绞剪,顺势一滑,落地旋风,让开迎头一击。这样轻松自然的身法,让开两招凌厉的攻击,让得是如此的高,不带一点烟火气。
白衣人不禁脱口高赞一声:“真好身手!只此一让,说明人言无差,请再接着这一招。”
寒光二次再起,半划着弧形,扫向戈易灵的上盘,极快,极准!戈易灵无法退闪,只有一矮身,仰头偏步,正待从白衣人的左边进步闪躲,突然白衣人那从未见动过的左手,摹地一翻而出,两股劲风闪电而至。而且,白衣人是配合着他旋身挺腰那股劲道,猛然地攻出使人无备的一招,奇、狠、劲,都是迹近绝顶。
戈易灵无论如何都无法闪躲,她只有在原地一吸腹,不退反进,左脚飞踢一招。当时只听得“嘶啦”、“呛啷”两种不同的声音,双方人影一分,各自闪开五尺。
戈易灵低头察看,腹前衣襟划开一道口子,以丝毫之差,就要变成切腹盘肠。
那边白衣人左手在一阵甩动之后,从地上拾起那一对十分灵巧的双钩,口中赞道:“真是高明,人家说的还未能尽得精髓,未露兵刃,从两次攻击中反败为胜,我是真心的服了。”
戈易灵调整气息,十分平静地问道:“左手暗藏双钩,猝然出击,尊驾莫非是姓牛?”
白衣人一顿,但是立即又笑道;“双尾蝎牛奇的弟弟,你真聪明!戈姑娘!”
戈易灵一个大意外,不觉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白衣人说道:“我说我是双尾蝎牛奇的弟弟,名叫牛垠。
我说你戈姑娘非常聪明。”
戈易灵很不以为然地问道:“你们对我的一切,打听得很清楚,为什么?是因为我是戈平的女儿,而且是唯一的女儿,而且要斩草除根,是吗?”
“我们为什么要斩草除根呢?”
“你们不是吗?”
“我们之间有这么大的仇恨吗?”
“我们没有,令兄和我爹之间也没有吗?”
“如果我说没有,戈姑娘相信吗?”
“如果真的没有,为什么对我的事情打听得那么清楚?
为什么?对一个毫无瓜葛的人,你们也打听这么清楚吗?对于这一点,你又作何解释?”
牛垠笑笑说道:“其实你真正应该问的是:为什么今天要强邀你戈姑娘和我家兄见面。”
戈易灵说道:“想必你有说词。”
牛垠摇头说道:“我没有,不过,我家兄一定有合理的说明。戈姑娘!现在我不敢说强邀。离此不远,是我家兄的一处别庄,离开高唐约有二十里地之远。戈姑娘如果认定我们没有特别恶意,或者姑娘自信我们也无法算计你,就请姑娘与我们同行如何?”
“不行!”戈易灵答复得斩钉截铁。“我不认为你们是强邀,因为你们两个人还够不上强邀的条件,你们今天的所做所为是一种欺骗,是一种愚弄,我不喜欢被人愚弄。二位请回吧!我要回客店去过除夕。”
牛垠站在那里没有动,眼看着戈易灵扳鞍上马,然后他沉重地叫了一声:“戈姑娘!”
“怎么样?还要准备回到客店放火吗?”
“戈姑娘!人在情急的时候,往往有逾常规,所谓情有可原就是指这种情形而言的。”
“什么叫做情急?难道过了大年夜,就有滔天大祸降临不成?我说过,开年以后,我会专程前去拜会令兄,去见识见识双尾蝎的双钩,比你高明多少?为什么一定要我在除夕夜相见?毫无理由,显然是为你们那种不入流的手段掩饰。”
“戈姑娘!你错怪了人了。”
右侧不远一丛浓密的簇竹,从竹丛后面转出来一辆车。
与其说是车,倒不如说是一个装着轮子的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削瘦的老人,疏疏落落的几络胡须,在暗夜中看不清楚面貌,但是,可以看出那一双眼睛,充足的眼神。椅子后面有一个结实高大的汉子,在推动着椅子。
椅子推到距离戈易灵马旁八九步的地方停住。
戈易灵的眼力可以看得更清楚了。削瘦的老人精神奕奕,含着一分微笑,注视着戈易灵。
戈易灵随口问了一句:“你是……?”
“我就是双尾蝎牛奇。”
“啊!我倒有些意外了。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姑娘!大下意外的事随时随地都有,唯独今日我们相会,算不得意外。”
“哦!一切都是在你安排之中。”
“姑娘!你从太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