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通笑道:“高不高兴小老儿不敢担保,但是这套玩艺儿保证是各位没瞧过的。”
说完就在寿堂前面理出一块两文见方的空地,朝两个女郎道:“大妞、二妞,把场子布置起来。”
稍大的尤美娘解下肩上的包袱,打开后,众人就是一惊,因为包袱中全是半尺来长、两头尖而带刃的薄刀,约莫有几十把,
她站着提起包袱,往中间一站裣袄笑道:“奴家先孝敬各位一段天女散花。”
说完轻启朱唇,也不用丝竹伴奏,就唱了起来,一边唱,一边舞,随手抓起包中的薄刀,一柄柄的向地上掷去,歌喉婉妙,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听得进。
因为她的动作太惊人了,眼睛不看,薄刀随手掷出,整整齐齐,笔笔直直钉在地上,一曲终了,刚好掷完九九八十一柄飞刀,布成一个正方形的尖刀阵。
座中大部分都是武林名家,看了尤美娘的身手后,个个倒抽一口冷气,就凭这一手,大概就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大家这才意识到这个班子不简单,惊诧之余,竟然没有一个人叫好,连齐苍霖与展毓民也看得呆了。
突然门口响起一片掌声,有人喝彩道:“好,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众人闻声惊顾,只见一个少年公子,当门而立,也只有仇天侠认得他就是前天在酒楼上的林佛剑。
他笑吟吟地走过来,双手捧了一张大红拜帖,上面只有林佛剑拜四个字,朝齐苍霖一拱手道:“在下来祝贺,不意门上的各位接待人员都被这位姑娘的轻歌妙舞引出了神,在下只好冒昧自行投进了。”
齐苍霖接过拜帖,说了两句失礼的话,见展毓民对这年轻人特别注意,乃故意为之引见道:“这是敝师兄展毓民,久仰台端风仪…·”
尤家的几个人听见展毓民三个字,都震了一震,林佛剑却只淡淡地一拱手道:“展前辈好。”
展毓民见他好像莫不相识,又套问他一句:“老朽幸托粗安,令师好?”
林佛剑笑笑道:“展前辈认识家师吗?”
展毓民道:“小徒仇天侠前日多有得罪,回来道及林世兄身手非凡,想必是名家之后,因此老朽认为令师必定是老朽认识的故人。”
林佛剑淡淡地道:“展前辈弄错了,在下从未拜师,自然没有老师,更不会是前辈的故人了。”
展毓民一愕道:“那世兄这一身技业是家传的了?”
林佛剑道二“不错,在下的功夫是跟家母学的,家母二十二岁居孀,就没见过外人,前辈不可能与家母有故吧?”
展毓民被他说得老脸通红,很不好意思道:“那是老朽太莽撞了,世兄请这边坐。”
林佛剑望了章盐道一眼道:“在下有三种气味闻不得,触鼻即呕,那就是盐味、铜臭与墨味,今天是齐老英雄寿筵,在下惟恐失仪,还是离远一点的好。”
说完就在演技场子旁边拉开一张椅子,径自坐下,把那边的章盐道气得浑身直抖,这少年人分明是在骂他,盐味,铜臭还好,最促狭是那个墨味,明明是指他贪墨营污,可是人家没指名,发作起来,反而自讨没趣,只有忍气不作声。
齐碧霞瞪起眼睛道:“这家伙太狂了,我非要教训他一下不可。”
仇天侠低声道:“人家今天就是来找我比剑的,有的是机会,师妹忍耐一下。”
另一边的尤美娘却朝林佛剑瞟了一个媚眼笑道;“奴家唱了一支曲子,只有公子一个人捧场,没齿难忘。”
林佛剑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别的人并非不欣赏姑娘的歌喉,只是被姑娘手里的家伙吓坏了,不敢叫好而已,姑娘还有什么拿手抄技,请多施展两手,容在下开开眼界。”
他因负有使命,必须先来四海镖局,只好将寒若水撇下,但正巧让他碰上尤氏一家人,恰好可以凑个热闹。
尤美娘刚要开口,旁边的尤丽娘道:“姐姐,好戏不能让你一个人唱绝了,也该轮到我献献丑。”她看了看林佛剑,已经认出这是在夫子庙卖艺时,见过的年轻人。
倏忽飞身纵起,落在正中的一柄刀尖上,万福了一福含笑道:“小女子献丑一套滚钉板,请各位爷们多多捧场。”
说完平身后仰,先使了个铁板桥的架式,挺倒在刀尖上,然后娇躯翻飞在上面打了一套地趟拳,配合着燕青十八翻的身法演毕飘身落地,身上的衣服没有划破一点。
这一趟拳才是真功夫,贸然看上去,似乎她是躺在刀尖上翻滚的,可是识货的行家都看出她的身子与刀尖之间,始终都维持着半寸许的距离,只有她的三寸金莲上,绣着黑牡丹花的窄窄花鞋,才是落在刀尖上的着力点。
这比她用气功抗拒刀刃更难得,脚踩刀尖不伤,座中有一大半人办得到,身滚刀刃不伤,至少也有一半的人可以勉强凑合,惟独她全身平躺,离刃半寸,全靠两脚着力还能运转自如,拳法不乱,身形不摇,这是最上乘的轻身功夫,连展毓民与齐苍霖也不能说能有这种火候。
所以她翩然落地后,堂中又是一片寂然,仍是林佛剑鼓掌喝彩道:“妙!妙!翩翩掌上燕,暗香随风送,楚楚使人怜……”
尤丽娘也飞了一个媚眼道:“堂前三千客,知我君一人,公子太捧场了。”
两女不知林佛剑与寒若水有交情,还真以为碰上知音人了。
林佛剑大笑道:“这倒不是在下一人独具慧眼,而是别人只看见姑娘身下的刀,只有在下一人注意到刀上的人,所以人但见其险,余独品其娇。”
话说得太狂,也说得太轻薄,轻薄是对尤丽娘,博得嫣然一笑,狂却是蔑视全座的客人,除了尤家的人外,每个人都对他起了反感。
仇天侠是他今天邀斗的主要对象,更是难以忍耐,沉声道:“兄台这话的意思是只有你一个人有眼睛,别人全是瞎子了?”
林佛剑毫不在乎,微微一笑道:“在下并无此意,只是指各人的观感不同而已,朗朗刀山月,灼灼剑树花,俗眼见刀剑,雅人赏花月。”
仇天侠更怒道:“那样只有你一个人懂得风雅,别人都是俗眼了?”
林佛剑微微一笑道:“眼中所见,心中所思,阁下自己知道,雅俗分明,何必要问兄弟呢?”
仇天侠一怒之下,手已按到腰间剑上。
展毓民却沉声喝道:“天侠,回来,放着妙技不欣赏,却去寻人打架,你自己就是俗不可耐,还胡闹什么?”
林佛剑一笑道:“兄台听见没有,令师在叫了,兄台回去把这个雅字的功夫再多学几年,如果凭着这一股莽劲,不但替展前辈丢人,也让两位姑娘笑掉大牙。”
仇天侠差一点喷血,却因为师命难违,气冲冲地回到坐位上。
展毓民却对林佛剑一笑道:“劣徒多承教诲,连老朽也受益匪浅,敬以杯酒言谢。”
说着举起面前一杯酒,林佛剑手头没有杯子,笑向尤丽娘道:“姑娘,在下想借样东西。”
尤丽娘笑吟吟地走过来问道:“公子要借什么?”
林佛剑用手指着她的脚下道:“展前辈赐酒,在下手头没有酒杯,想借姑娘足下莲杯一用。”
尤丽娘闻言退了一步,举起一只脚道:“公子不怕脏,自己脱下来。”
众人见她一脚微弓,情知是考验林佛剑的身手武功,因为她一腿如踢出,可包藏着无穷变化,因此都眼睁睁地瞧着林佛剑如何动作,气氛刹那间变得紧张起来。
林佛剑本人却像是毫不在乎,端详那只窄窄的金莲片刻才潇洒地笑道:“飞觞醉月,乃诗人之雅事,莲鞋脂酒却是登徒子的劣径,姑娘不嫌我太轻狂吗?”
尤丽娘仍是娇媚地一笑道:“公子说哪里话来?承蒙公子看得起,别说是一只鞋子,就是要奴家的性命,奴家也会乐意奉上的。”
林佛剑弯腰伸手道:“既然姑娘如此说,在下就要姑娘的性命吧!”
他伸的是左手,右手突地上扬,直点尤丽娘的咽喉,眼睛虽然不看,出手却准确迅速,尤丽娘神色一变,连忙横臂推开,身子也跟着后仰,她这是以防万一的动作,惟恐推架不及时,也可以躲开那一招突袭。
谁知林佛剑竟是料定她会这番动作,身形跟着起立,点出的右手忽地撤招,改托住她的纤腰道:“姑娘站好了,你后面都是刀,捱上了可不是好玩的。”
尤丽娘连忙从他的臂中挣了出来道:“我们终日在刀尖上讨生活的,随时都准备着送命,何况公子不是说要我的性命吗?”
林佛剑笑道:‘说说罢了,姑娘怎么如此认真呢?像姑娘这般美貌佳人,林某恨不得营金屋以藏之,哪里舍得要你的命呢?哦!这地上虽铺着木板,姑娘的纤纤玉足,站着也嫌太凉,过去坐着休息吧!”
尤丽娘闻言一怔,这才发现林怫剑的左手正拿着她的一只鞋子,定是刚才他利用声东击西的手法,从自己脚上脱去的,心中对这个年轻人充满了疑畏,他能用这种方法,心机一定很深,再者即使在慌乱中,能使自己丢了鞋子而不自觉,手法武功也相当惊人。
移目向尤二通等人望去,他们也是一脸惊色,显然是被这年轻人弄糊涂了,摸不清他是敌是友。
如果是友,为什么要当众拆他们的台,因为尤氏姐妹的弓鞋中另藏机巧,这次远来寻仇,论武功实在没多大把握,必要时全寄望于姐妹俩的绣鞋。
如果是敌,则无疑是齐苍霖一边的了,可是他在酒楼中生事,选择今天来应约挑斗仇天侠,分明也是扫四海镖局的面子,似乎也不太可能。
殊不知,林佛剑为了自己和寒若水,与他们两方面皆似敌似友。
尤二通比较深沉,走上前拱手笑道:“这位公子,老汉这个义女年轻不懂事,开罪了公子,现在公子已经教训过她了,还请把鞋子还给她吧!”
林佛剑笑道:“老丈这是什么话呢?在下是因为展老爷子赐酒,不敢推辞,才向姑娘借莲杯一用,蒙她不以唐突见怪,在下十分感激,什么开罪、教训,都是没有的事,至于这只绣鞋是姑娘之物,在下也不会厚颜私留,用完后立即奉还。”
尤二通脸色一变。尤美娘已笑着过来道:“公子,用女孩儿家的鞋子当酒杯,也亏你想得出,你是一时高兴,可是叫我妹妹一个女孩儿家,在大庭广众之下,脱掉了鞋子,似乎太难看了,您做做好事还给她吧!”
林佛剑淡淡一笑道:“行,叫她自己来拿。”
尤丽娘连忙走了过来道:“谢谢您,林公子。”
林佛剑一笑道:“不用谢得太早,等鞋子到了你手上再谢也来得及。”
尤丽娘神色激变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林佛剑道:“我向你借取之时,是你亲口答应的,可是你并没有脱下来交给我,伸出一只脚来叫我自己脱,那又是什么意思?”
尤丽娘被他问住了,讷然无以为答。
林佛剑笑笑又道:“大家都是明白人,谁也别装蒜了,你是想考验我一下,如果我真的伸手去脱,那一窝心脚很可能会当时就要了我的命,我假如不稍弄点小聪明,想脱下这只鞋子还真不容易,就这样还给你,不是太吃亏了吗?”
尤丽娘道:“公子有什么条件呢?”
林佛剑哈哈一笑道:“你可以想法子抢回去。”
尤美娘神色一寒道:“公子是存心跟我们为难吗?”
林佛剑笑道:“没这个意思,我跟你们无怨无仇,何必跟你们过不去呢?只是我这个人也不肯吃亏、更不能丢脸,借莲杯喝酒的话已经讲出了口,也不能收回,要使大家都过得去,就借我用它喝杯酒,否则就是你们存心跟我为难,我也不在乎。”
尤二通道:“公子何必跟我们苦命的卖艺人计较呢?”
林佛剑一笑道:“就凭两位姑娘露的一手,你们绝不会是普通的卖艺人,所以我才要争这个面子,你们为什么不给我一个面子呢?”
尤丽娘道:“公子,我给您磕头赔罪行吗?”
林佛剑道:“不行,要就大家不伤和气,我喝完酒就奉还,要就你凭本事抢去。”
尤二通神色一转道:“林公子如此捧场,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呢?”
林佛剑笑道:“我不过借来喝杯酒,并没别的意思,是你们要小题大做。”
尤丽娘冷冷地道:“我的鞋子穿上脚后就没洗过,里面很不干净,公子吃坏了肚子不能怪我。”
林佛剑大笑道:“不怪,不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只鞋子是姑娘脚上脱下来的,留着姑娘足底余芳,哪怕里面藏着穿肠毒药,在下也甘之如饴!”
尤家老少六人都怒目望着他,一言不发。
林佛剑哈哈大笑,拿着邻桌一把酒壶,倒了浅浅的一鞋酒,引口就唇,一饮而尽,然后丢给尤丽娘道:“莲杯壁还,果然是别有滋味,谢谢姑娘了。”
尤丽娘接住了鞋子,眼睛却盯着林佛剑,过了片刻,才低头将鞋子看了一下,迅速穿上道:“谢谢公子。”说完转身走开。
林佛剑朝展毓民一抱拳道:“老先生赐酒已经拜领了,谢谢老先生,由于手边没有杯盅,在下也不回敬了,失礼之处,请老先生原谅。”
展毓民笑道:“哪里,哪里,失礼的是齐老弟,竟然慢待佳宾,连杯筷都没有奉上。”
齐碧霞粉脸生嗔低声道:“师伯,这种下流的家伙,您对他那么客气干嘛?”
声音虽低,林佛剑偏偏耳朵尖听见了,淡淡一笑道:“小姐的雅兴不敢当,在下自承方才的行为有点欠庄重,但只是风流小过,不能说是下流。”
展毓民也叱黄齐碧霞道:“碧霞,今天是你父亲的大寿,你也是半个主人,怎么如此失礼,随口乱说话!”
齐苍霖更是沉下脸道:“霞儿,你太不像话了,快给林老弟道歉。”
齐碧霞见师父与父亲都是一睑愠色地瞪着她,这是她从来没受过的委屈,粉脸一红,差点没哭出来。
齐苍霖见她还是没有开口,神色更厉道:“快道歉,否则你就不是我的女儿。”
展毓民也沉着脸道:“听你父亲的话,你父亲一生谦恭对人,在他的生日寿筵上,你却随便出口辱蔑客人,成了什么规矩,你如果不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