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路。
他正欲喝斥叫化子离去,老叫化子忽道:“你不想找人吗?”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要找人的?”
“这个你就别管了,反正我知道你要找人。””
薛龙看了他几眼,冷然问:“你想干什么?”
叫化子笑道:“有人要找你,让我告诉你一声。你若想见他,就跟我走。”
薛龙呆了一下,就跟叫化子离去。
他们左拐右转来到一座寺院,叫化子先走进去。工夫不大,叫化子出来一招手,薛龙进了一间禅房,赫然看见了他的父亲。
他喉头一热,差一点落下泪来。薛不凡连忙止住了他:“傻孩子,用不着伤心,大丈夫应当成者为王,败亦不馁。中律门不存在了,我反而更自在了。它是本钱,也是累赘,还是毁了好。”
薛龙不能理解父亲的心情,沉默无言。
父子俩静对了一会儿。薛龙道:“你就这么认了?”
薛不凡摇头笑道:“没这么便宜的事,若不声不响地就这么算完了,那我干什么去呢。”
“你要报仇?”
“当然。不除去姓吴的小子,我还有快乐吗?”
薛龙有些担心地说:“你能行吗?”
薛不凡自信地笑道:“对付同一个人,我绝不会失败两次。我有绝妙的办法。”
薛龙半信半疑,没有言语。他以为父亲的自信多半来自美妙的想象,是难以构筑天堂的。
“你找到她没有?”薛不凡忽道。
薛龙叹了一声:“我有足够的耐心的……”
父子相对黯然。但薛不凡是不甘晦气的。他冲儿子轻快地一笑,说:“忘掉一个女人挺难,坐上武林第一把交椅尤其更难。男人的可贵之处在于不怕难,人生有难才好,否则,那就可怕了。”
郑天明似乎明白父亲的意思,却不相信父亲有那样的心境。父子有相通之处,他忘不了女人,自然也相信父亲与他有这点相似。但他不得不佩服父亲能以假作真,心里想着情意缠绵,嘴里却煞有介事他讲着如何凶狠。他身入江湖是比较一帆风顺的,没有遇上什么大变,所以父亲的那些处世之道对他影响甚微。
他眼里的疑惑与父亲眼里的疑惑绝对是马褂与皮套完全是两回事。他曾试图接受父亲的影响,而得到的只能是不相干的皮毛。父亲的深沉与险恶,他是永远也学不多的。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道路,父子也不例外。
他不敢与父亲对视,静待了一会儿,他感到一种压抑便欲摆脱:“我再也静不下了,得找她去……”
薛不凡膘了儿子一眼:“你以为她在找你吗?”
“我希望是这样。纵然不是,我也可原谅她。”
“也许还有别人需要你原谅,以后你要学会原谅,没有比这更好的武器了。”
“我不想伤人。”
薛不凡寂寞地一笑:“你可以走了。人生只在瞬间,也许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只剩下叹了。”
薛龙以为这是父亲的暗示,飞身出了禅房,正巧与老叫化子相遇。他斜身急走,不料老叫化子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不由大急,怒声问:“你要干什么?”
老叫化双目神光飞流,如月光洒泻,充满凌人之意:“我正要问你呢。”
薛龙急道:“我要去寻人。”
“是找我吗?”
“也许是,但不是现在。你最好走开,免得我动了手,惹得象你这副样子令人不愉快。”
老叫化子并不恼,反而嘻笑道:“有什么你就使出来吧,我这双老手说什么也摔打了几十年了,它比你全身的年龄都大,难道还怕你吗?”
薛龙冷“哼”一声,身如急风一旋,双掌前后相错,如满月清辉普照,一式“太极开元”幻化出如鱼鳞云似的一排掌影,向老叫化子按过去。内劲仿佛张开的大网,要控下老叫化子一层老皮来。
老叫化子一点儿也不慌,身子一蜷,犹如一条虫儿被强大的内劲抛出去。奇怪的是,老叫化子在半空中绕了个弧形,折回到薛龙的头顶上去。
这可太气人了。薛龙斜身飞射,刚动起来,老叫化子的双脚便踏在了他的肩头。薛龙惊骇万状,一式“白云罩头”,手斩老叫化子的双脚。老叫化子嘿嘿一笑,一下子滑到他的脚底,同时一招“大仙蹬炉”踹在他的脸上。他一下子前冲过去,差点儿摔倒。
老叫化子翻身飞起,冲他笑道:“薛哥儿,怎么样,再来?”
薛龙灰心地说:“十年后吧,那时也许一切会相反的。你有这么好的身手,何以甘心做叫化子呢?”
老叫化子哈大笑:“你若做几天叫化子就明白了。世上没有什么人可以比叫化子更自在的了。你若有钱,会担心被别人偷去;你有美妻,又怕她养汉;你有权力,怕别人篡夺;身着华服,又怕灰尘弄脏了衣服。你看,这些人整天提心吊胆,哪得逍遥?而我却可以无优无虑,安享天年。这道理你是应该懂的。”
薛龙阴阴一笑:“这似乎并不彻底。我还懂得叫化子死后不必担心被掘坟盗墓,亦不会有人来问津,那连人味也没有了。”
老叫化子一愣,平淡地说:“人死如土,有人味倒怪了,不如不死。”
薛龙不想与他纠缠下去,急切地说:“前辈,我不是叫化子,还有许多‘怕’,你甭乱搅了。”
老叫化子不急不缓地说:“我没搅,你是怕我的。”
薛龙气极了,叫了起来:“我更怕女人,而你不是!”
老叫化子笑道:“我可以找到女人,不是我这样的‘女人’。”
薛龙一惊:“你知道她在哪里?”
“我知道哪里有女人,不同一般的女人。”
“她在哪里?”
“在我心里。”
薛龙气得差点儿跳起来,恨道:“你就不会讲一句明白话!”
“你就不会跟我走吗?”
薛龙连忙向他揖,笑道:“请前辈带路,我一定跟着你把路走绝。”老叫化子轻笑一声,乍然而失,仿佛一盏灯突然灭了,火焰无了踪迹。
薛龙吓了一跳,乖乖,这老东西难道是只狐狸变的吗!他高声叫道:“前辈,你去了哪里?”
“郑哥儿,老朽在墙头上。”声如蚊鸣。
薛龙抬头一看。老叫化子果然悠闲地站在墙头上。墙虽不高,可在眨眼间能飞上墙头,这份轻功足让薛龙心折了。他双臂一振,亦飞掠上墙头。等他到了老叫化子身边,而对方又不见。不过这次老叫化子留了余地,薛龙拧身掠去……
老叫化子犹如一盏无人挑的风灯,在空中飘摆擂荡,薛龙则要急急奔行。两人一前一后,奔出有许多里地,进入了荒山野岭。几多绕旋,到了一片荒坟前。坟上枯草成片,四周杂草狼藉,远看草木深,一派凄凄情。旁边的一棵老树上还蹲着一只乌鸦,把天空染黑一片。
薛尤感到这景太也苍凉,一挥手,乌鸦一声惊叫,煽翅飞去,不住叫,似乎不情愿。
老叫化子一言不发,出神地望着乌鸦远去。
薛龙颇有纳闷,也不好问,急道:“这里没有女人,你还指望坟子里有花样吗?”
“在这里却能等到女人。”老叫化子十分自信。
薛龙并不信任他,叹道:“你这是在拿我当猴耍。女人与荒坟,这两者相距太远了。”
“一点也不。也只有女人与荒坟最近,男人的骨头不管扔在哪里,都没有荒凉感的。”
老叫化子看来很懂情,也会用情。
薛龙却满眼里找不到一点诗意,他有的只是焦躁与无奈。在荒坟边无聊地走动了几趟,他凑到老叫化子身边:“你告诉我,我们在这里到底要等什么女人?”
“自然要等我找的女人。”
薛龙差点儿气飞,怒问:“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老叫化子慢条斯理地说:“女人总比男人心细,从她身上也许能有意外的收获。”
薛龙更火,一脚踏下去,把黄土地踩下去一个坑,叫道:“你至多能带来‘也许’,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能听你的摆布……”
老叫化子冷厉地截住他道:“若是你面对女人,就你这副德性,她受得了吗?你要无敌天下呢,做得到吗?我老眼昏花,你都对付不了。你不觉得乱吼下去,会把你的底气泄光吗?”
薛龙仿佛被迎头泼了一盆凉水,火气大消,牵拉下脑袋来,冲老叫化子发怒确是太不高明了。若惹恼老头子,说不定还会挨一顿臭揍呢。他面色尴尬,怅然无语。
老叫化子见薛龙老实了,不由笑道:“有的人一会儿不挨训,就不知手往哪里放,一天不挨训,连命也不要了……
薛龙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什么话也没有说,脸上泛起发喘病人才有的红色。这时光是难过的,但是,是不可避免的。
老头子凌厉的目光似乎要摄出薛龙的对抗的灵魂,在没有收获之后,便趋于平淡。
两人都不说话。枯草与他们同在,看不出谁更寂寞。远处扬起飞尘,草随风摆动。
太阳寂寞红,夜幕要降下了。薛龙小心地问道:“我们还要等多久?”
“放心吧,绝对在你的耐性限度之内。”
薛龙为了打破单调枯燥的气氛,给自己找一点乐趣,便讪笑道:“我们等的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告诉我吗?”
老头子平静地说:“这一路人你也许没说过,但她们的本领大得很,正派邪帮,江湖掌故,几乎没有她们不知道的,天下发生的一切,她们似乎都了如指掌。”
薛龙见他愈说愈玄,不由暗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你这么海吹能让人信吗?他急于知道她们的底细,便中间插言:“她们也是什么教派的吧?”
老头子点头道:“她们是‘邪阴司’的,专管江湖中的旁门左道,明教邪会,不于人间正当事。”
这真是奇闻,薛龙头一次听说,笑道:“那她们岂不是成了替天行道的侠客了吗?”
“这又不然。”老头子沉思了一下说,“她们抑制邪派阴教有自己的目的,并非为他人谋福。”
薛龙摇头说:“那也一样,效果不坏吗。”
两人谈论了一阵,夜就深下去了。阴风习习,有些让人毛骨悚然。忽儿,东方传来一声尖叫,极不和谐,接着便是“沙沙”声。
老叫化子一拍薛龙的肩头:“人来了,快点躲起来,被她们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薛龙一旺,正要发问,老叫化子却倏却藏进荒草中。他也不敢怠慢,急忙隐身。
片刻。荒坟前多了三个女人。她们身材高大,全是素衣,头上还系着一条二指宽的孝带子,有丈长,随风飘摆。
她们在坟前静默了一会,一个忽道:“附近有生人,我闻到人味了。”
薛龙在暗中吓了一跳,我们离她们有两三丈远呢,而且还有风,她怎么能闻到人味呢?
他正胡思乱想,忽听另一个女人道:“你们快滚出来,惹火了我们……”
老叫化子没等她说完,便忙不迭地站起来说:“仙姑别火,我们这就滚出来。小老儿笑丐,在此是等胡仙姑的。”
“是等大姐的?”那女人问:“你有什么事?”
笑丐说:“我想同一下一个姑娘的下落。”
“笑丐,念你与大姐有恩,我们答应你的要求。你要打听的姑娘叫什么?”
“常娴,一个挺美的姑娘。”
薛龙一阵激动,浑身颤抖起来。不知为什么,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也不想控制自己。
三个女人沉默了一阵,中间的那人说:“笑丐,那姑娘与你有何相干?”
“与我相干。”薛龙站出来说。
“你是什么东西?”那女人显然有些发火。
薛龙道:“你看我象什么东西?”
“无用的东西。”
“可还有女人想着我,这让我有什么办法呢。”
那女人轻蔑地一笑:“我可以告诉你们她的下落,不过你要为我们办一件事才行。”
“什么事?”
“一件很小的事。本来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办成的,可我们不屑去做,也不违背诺言行事,所以要借你之手完成。”
薛龙爽快地说:“既然你们让我去做,那就告诉我什么事吧,我绝不会让你们失望。”
“很好。”女人点头笑道:“你去把‘石镜’给我们弄来。”薛龙顿时傻了眼,半晌说不出话。
那女人说:“‘石镜’在文明手里。你去向他要,他不会让你为难的。给你一百天的时间,你觉得怎样?”
薛龙本要迟疑,忽想父亲一生狡猾,自己何不使它一次奸呢主意有了,人就轻松了。他乐哈哈地说:“仙姑放心,‘石镜’在文明手中,要弄到手一点不难,你们就耐心等着吧。”
“年轻人,我们相信你,但也告诉你,我们是不可欺骗的。否则,绝没有好下场。你要找的人在‘死村’。你们可以走了,不过要小心,那不是个来去自如的地方。”
薛龙正要致谢,笑丐一把拉他就走,快似流星。等翻过山去;笑丐说:“对她们用不着客气。别忘了你们是在做交易,两不相欠。”
薛龙笑道:“我可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笑丐连忙正色说:“跟女人不可乱开玩笑,尤其不能跟‘邪阴司’的女人开玩笑。否则,都要付出一个脑袋的代价,一个也不能例外。凭你的两下子,在她们面前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看不见连我都不气大敢出。”
薛龙不信笑丐的,但也不顶撞他,心中自有计较。两人奔行了一阵子,薛龙道:“死村,离这还有多远?”
笑丐说:“我对什么都只有印象,不讲里数。能找到那地方就不错了,你若心急可先去。”
薛龙碰了一鼻子灰,下定决心不再言语。笑丐走到一块大石前,忽地坐下不走了。
“这地方不错,该睡的时候绝不要放过。”
他向石上一躺,倒头便睡,并且能睡得着,鼾声如雷。转眼间笑丐一睡如死,薛龙又恨又嫉妒。这人心中一念不存,确是“真叫化子”,他自愧不如。无奈,他唯有陪睡,还要离远点。
笑丐睡得快,醒得也快。薛龙刚入梦乡,他已走界。一坐而起,天上的星还亮着,但夜色已稀薄了。
他推一下薛龙,笑道:“我睡醒了,你呢?”
薛龙说:“我一直没睡,时刻想着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