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的是非由于证人甚多,没有巧辩的必要。排帮的人相当干脆,敢作敢当,排头出面交涉,赔偿食店的损失,向挑夫帮与及街坊道歉,一场风波和解了事。这种斗殴事件。在这一带简直是家常便饭,不足为奇,算不了一回事。但居然有一位陌生外地人,一下子便放翻了三四个排帮大汉,却是从未曾有的事。莫三爷希望见见这位好手,排帮的人,也要找到这位好手算算账当面说明,他们感到脸上无光,外地人管排帮的闲事.未免太瞧不起排帮的好汉了。
林华在另一家食店喝了三四斤老酒,匆匆食罢径奔万金堤.悠闲地向压江亭走去。他后面,莫三爷的两名眼线,正紧盯着他,已经派人前往禀告莫三爷了。
压江亭上游一带,与及下游百步以内,一律禁止停泊船只但不禁排帮往返鹦鹉洲的交通小艇停靠。这座古老的堤上压江亭,并不是什么名胜,只不过堤上不许有其他的建筑物,便显得特殊了,再加上这一带的江上风光,确也值得一观,而且是附近唯一雅致的亭阁,因此吸引了不少消闲的人。亭附近有不少叫卖小贩,食物果品应有尽有。
林华步入亭中,倚栏而立留心附近的动静,江风一吹,酒气上涌.他想:“也许我摸错门路了,像沙千里这种自命不凡.自空一切的人,怎肯自眨身份与莫三爷这种市井无赖往来?我得另行设法打听了。”
他的目光,落在堤上游半里地的一栋土瓦屋附近,那是一座外设围墙外有果木围绕的大宅,距堤约有五十步、有一条小径通向长街的街尾,有八名青衣人正沿小径走向大宅。
“唔!很像昨晚那八位仁兄。”他盯着远处八大汉的背影自语。
恰好有一名小厮经过身旁,他伸手虚拦含笑问:“小哥,请问,那一家的主人姓甚名谁?”
“哦!那一家姓康,那是康二爷的家!”小厮信口答,脸色一紧,匆匆走了。
亭柱下半躺着一个百绝的老花子,眯着老眼插嘴道:“不知道万金堤康二爷,准是外地人。”
“小可祖籍河南,昨天方到达贵地。”
“哦!难怪。如果我是你的话,最好闭上嘴巴,不打听这些事。”
“小可信口问问而已。”
“俗话说:祸从口出。”
“多谢指教。”
“康二爷是武昌数一数二的私盐贩子。”
“小可不明白,似乎这一带私盐并无利可图。”
“正想反,两盐集散地,岂能无利可图?”
“怎么说两盐?”
“本府以下吃江浙盐。以上,吃四川盐。四川盐民在本府销路有限。江消失盐便宜,但皆是官盐,不易大批到手,而三湘一带求过于供,利润高至十倍以上。康二爷是供应三湖十大盐果货物的货主,名列武昌十大名人之一。”
“咦!老伯可真不等闲哩!
“武昌府的人,谁不知道这些名流的底细?”
“官府难道不过问么?”
老花子哈哈大笑,笑完说:“私盐从不在武冒停靠,如何过问?再就是银子堆得比眼还高,挡住了官府的视线,官爷们只看到银子,还能看得到私盐?”
“听说鬼见愁精明干练,铁面无私……”
“哈哈!他一个捕头有屁用。他只能奉命办案,无命可奉又能怎样?他如果被任命为巡检,或许可以大展鸿图,可惜他不是做官的命,还不配被任命为官。”
“真正的江湖豪杰,愿意为官的人并不多。”
“虽不多,但也不算少。你如果想打康二爷的主意,趁早打消这愚蠢念头。”
林华淡淡一笑,说:“假使康二爷真是无人不晓的名流,又假使在下真是打康二爷主意的人在下居然愚蠢得在此地向人打听康二爷的消息,老伯认为在下这般无用么?”
“很难说,阁下本就是个不平凡的人。”
“何以见得?”
“那两位仁兄,不正在监视着你么?”
林华向在不远处坐在堤上盯眇的人瞥了一眼,说:“在下不认识他们。”
“瞧。又来了四个江湖好汉,你这个人大概闯下不小的祸事。”
四名大汉正沿堤上行,赫然是插翅虎四个人。
老花子阴恻一笑,手脚一伸,老眼闭上了,睡啦!
林华紧盯着大踏步而来,跟在后面的张全,眼中再次涌起困惑的神色,自语道:“老夫!恐怕真是弟弟……”
变化冲突,出人意外。插翅虎四人经过负责监视林华的两名大汉身侧,两大汉之一似乎一惊一照面间,想回避已来不及了,刚慌忙扭转头,快腿李智已一个箭步挖到,戟指大喝道:“姓余的,还记得大爷李智么?”
姓余的一看对方有四个人,好汉不吃眼前亏,站起扭头便跑。
李智不愧称快腿,伸腿一钩,姓余的扑地便倒。
另一名大汉见同伴被钩倒,眼都红了,原地扭身双手着地,双腿奋力扫出,“噗”一声扫在快腿李的后臂上。
快腿李智“哎”一声惊叫,“蓬”一声响,扑到在姓余的身上,倒成一堆。
插翅虎手疾眼快,冲上一脚踢出,“噗”一声跟在大汉的右肩上,顺势一把抓住大汉的襟领向上提,右拳“砰”一声击中大汉的左须,左手及时放松。
“嗯……”大汉惊叫,迎面便倒,爬不起来了。
一旁的张全赶忙抢去掺扶快腿李智.神拳郭明则虎跳而上,伸手便抓倒地的大汉,想趁机打落水狗。
堤侧奔来两名排帮大汉,急叫随:“那是丈八腿的小徒孙见好则收,老兄。”
插翅虎一怔,及时叫:“郭兄弟,算了。”
远处,丈八腿莫三爷的人正向此地奔来。
神拳郭明应声罢手,冷冷地向躺在地上的大汉说:“便宜了你这小王八蛋!凭你这两手鬼画符,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简直是不要命活腻了。”
堤下刚好驶来一艘小艇,艇一靠岸,两名排帮的跳下拉住缆绳,艇上的一名中年人向上大叫着:“上面可是插翅虎丘兄?快下来。”
插翅虎举手一拼,四人奔下一跃上艇。莫三爷的人共赶来八名之多,奔上堤来小艇已运桨如飞,向河心飞驶,略向上游破浪射出,宛如劲矢离弦。
堤上靠警的两名排帮大汉,已经溜之大吉。八名大汉望江兴叹,无法追赶,七手八脚扶起两名打倒的同伴,姓余的哎唷流直叫痛。
“余兄弟,怎么回事?”为首的大汉急问。
“那……那是兄弟的仇家,过去在河南结下的梁子,叫快腿李智,他不问情由,四个人倚多少胜,突下毒手围欧我和周兄。”姓余的咬牙切齿地叫。
“他们是排帮的人。”另一名被打的大汉愤怒地叫,又道:“他们定然是存心报复,故意找麻烦来的。”
为首的人向两名同伴悻悻地说:“把余兄弟周兄弟扶回武馆,即向三爷禀明一切。”
两人应喏一声,扶着余、周两人匆匆走了。
为首的人早就发现在亭中看热闹的林华,打发同伴离开,便带了五名同伴大踏步走向林华,入亭便含笑抱拳行礼,笑道:“兄弟杨虎,行四。请教老弟台高名上姓,尚请见告。”
他早有准备,回了一礼道:“在下姓林,名宗如。话先讲明白,在下与任何一方的人无关,也不逞强管任何人的闲帐。你老兄找我,可说是找错人了。”
“兄弟不过问此地发生的事……”
“你老兄问也没有用,在下不去替任何一方的人作证。在下出门人,不多管闲事,不主动招惹是非,谁错谁对,与在下无关。”
“兄弟是请教小食店被打的事。”
“哦!在下确是被波及而不得不自卫的人。至于谁是谁非……'
“兄弟不管谁是谁非,这件事敝长上已与排帮的贺排头当面解决了。”
“那……阁下……”
“兄弟奉长上所差,前来促驾至武馆一叙,敝长上希望结交你这位英雄朋友。”
“不敢当。贵长上是……”
“林兄该听说过莫三爷的名号。”
“哦!这个……”
“敝长上专程相候,派兄弟前来迎近……”
“杨兄带了不少人。”
“兄弟带入前来并无丝毫恶意,只是预防排帮的人向林兄寻仇,以便相机保护而已,林兄幸勿误会。”
睡在亭柱下的老花子突然张开老眼,咧嘴一笑说:“莫三爷瞧得起你,派人专程相请,你如果不拭抬举,小心被分八大块,丢下江心喂王八。”
杨虎怪眼彪圆,大怒道:“你这老鬼丐饿不死的老囚,你敢胡说八道?”
“嘻嘻!别骂别骂,我老丐偌大年纪,还不想死呢。四爷,你这人就听不得实在话,这小伙子如果不试抬举,难道还会有好结果不成?”
“你这老贼……”杨虎大骂,奔上举腿便踢。
老花子恰好爬起抱头跑,破鞋梯拖梯拖一阵怪响,沿堤狂奔而去。
杨虎一脚落空,怔了一怔说:“真巧,不然这一脚够他受了。”
林华心中冷笑,心说:“真要被你踢上,你才真够受了。这老花子真人不露相,怎会被你踢上?”
老花子的确是一位风尘奇人,奔近私监贩子首领康二爷的宅院,往墙角狗洞中一钻,悄然隐身不见。
康家六七栋大宅院中,花厅内主客相处融洽。康二爷是个身材壮实,外表和蔼可亲,年色五十开外的人。穿一袭紫色长袍,居然洵洵温文举止雍容。
客人除了曾在街坊鬼混的八汉之处,另有三位短打扮的壮年大汉。这三位大汉一个比一个壮实,相貌凶猛。为首的人一字粗眉大牛眼,满脸横肉高倾突腮,露出一口尖利的黄色门牙乖戾婉外露。他大牛眼睁得滚圆,向主人康二爷亮着大嗓门说:“二爷,我朱三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只有一件小事求二爷帮忙,无论如何,得请二爷鼎力成全。”
康二爷呵呵笑,说:“朱兄,一句话,只要兄弟能办到,决不令朱兄失望就是,但不知是何要事,请明示好不?”
朱三举目四顾,突然放低声音问:“二爷,此地说话方便么?”
“花厅一概禁止婢仆接近,但请放心。”康二爷颇为自豪地说。
可是,窗外的屋檐下,老花子象条蝎子般,蛰伏在檐下留意倾听内厅的动静。由于花厅是康二爷与人秘商的重地,严禁任何人接近,因此老花子十分安全,不怕被人发现,但他仍然十分小心,不敢大意,青天白日偷入秘室,可不是开玩笑,危险得很。
朱三爷似乎大为放心,指着八大汉说:“兄弟的好朋友汉川八义,前天从大沙湖双鬼一蛟处探出幻剑神花沙大侠所要找的一位姑娘,落在狼巢手中,目下藏身在鹦鹉洲,因此前来请二爷帮忙。”
康二爷眉心紧锁,迟疑地问:“朱兄的意思,是要兄弟协助与狼枭见面呢,抑或是与沙大侠见面?”
“沙大侠目下在附近么?”朱三紧张地问。
“不在附近,早些天在武昌县樊口镇逗留,止上不知往何处去了。”
武昌府领一洲九县,附廓首县称江夏县。
武昌县在府东一百八十里,也在江南了,也就是今之鄂城。假使府与县不弄清楚,那就张冠李戴,牛头不对马嘴了。
“他不是南下衡洲接受太湖一君的邀请了么。”
朱三困惑地追问,显然对沙千里之逗留樊口耽上了心甚感不安。
“这个……兄弟就不知道了。”康二爷苦笑着说。
“二爷能不能将狼枭赶离鹦鹉洲?”
“把他进离鹦鹉州?朱兄与他有怨?”康二爷讶然问。
“不瞒二爷说,咱们夺了他掳护的姑娘。”
“你们……'
“咱们希望把那位姑娘弄到手,前往衡洲投奔集贤庄徐二爷,作为进见之礼。徐二爷是沙大侠的拜兄,沙大侠必定也在集贤庄。
上次德安府铁城山一门一会火并,沙大侠曾经前往观战。本来,江湖同道都认为那次一门一会大火并,必定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决难幸免,因此皆想打落水狗捡便宜。
汉川八义一时大意,也抱有这种念头,因此大胆地偷袭了金花门阳台山神女祠的秘坛。
岂知一门一会并未火并,反而被江湖浪子居间调解,化干戈为玉帛,一门一会携手合作。
这一来,八义诸位老弟存身不得,只有一走了之,前往投奔徐二爷托庇,为此不得不在这位姑娘身上打主意,务请二爷鼎力成全,感激不尽。”
汉川县南的仙女山,也叫阳台山,山形如台,称羊蹄山。山上有一座神女祠,和一座女郎石,宗玉高康赋云:“楚裹王游云梦之泽,梦神女回:妾在巫山之阴,商丘之阻,朝朝暮暮,阴台之下;遂有庙焉。”这就是神女会襄王的故乡。
从“巫山之阴”四个字,后人遂以为巫山十二峰的神女峰,便是神女的居所,在那儿建了神女庙以证其是。其实,巫山可不是“云梦之泽”。
古云梦双泽在德安府南,云泽在江北、梦泽在江南,方圆八九百里,地工包括华容以北,枝江以东双泽已经沧海为桑田。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纪念的云梦县。
不管怎么说,阴台决不会跑到巫山神女峰去了。至于高康赋这段神话的真实性如何,襄王与神女到底在何处梦会,且留给考古的人去动脑筋。
但阳台山神女洞中所留下的一座碑,确是力证这里是神女会襄王的地方。
康二爷眉心锁得更紧,问道:“朱兄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呢,抑或是卷入其中了?”
“这个……”
“兄弟欠了朱兄一份情,如果需兄弟补偿,没话说……”
“二爷没忘记那次兄弟救了你的情义,一切好办。”
“康某在外面混,如果不讲义,何至于有今天的成就?只是,情义是有限的,过或不及,皆……”
“二爷当然明白,兄弟不是挟恩要求非份的人。”
“只是……兄弟与八义素昧平生……”
“这件事有兄弟一份。”
康二爷点点头,沉吟片刻说:“朱兄何不早说?这样吧,今年三湘十大排头几乎全来了,兄弟与他们都有交情,我得查一查,狼枭到底与那一位排头樊上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