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佑亮呆了一呆,道:“道长有何见教?”
太平道长正容道:“依贫道之见,小兄弟还是不要去赴约的好!”
俞佑亮道:“小可心中已有计较,多谢道长关照。”
太平道长不再说话,他向娉婷仙子一招手,两人大踏步走了。
华山四侠目送两人去远,也觉意兴阑珊,杜二侠道:“咱们也该走了。”
邵娟嗫嚅地道:“师哥你们先走,我有话要和这位俞……
俞大哥谈谈,马上就赶上……”
四侠相对一笑,杜大侠道:“咱们就在山坡下边等着,来日方长,五妹可莫延宕得太久了。”
四侠身子一振,在夜空中有若星飞丸射般朝山下掠去。
邵娟待得四人走远了,这才向俞佑亮道:“俞大哥,你今后行止可得闲欤?”
俞佑亮道:“刻未决定,不过西昆仑是非去不可了。”
邵娟期期艾艾道:“大哥,方才我将要醒转时,做了个……个梦……”
俞佑亮怔道:“梦?什么梦?”
邵娟道:“梦里,我像是立在一处虚无飘渺的楼阁,灯挑萤飞,云雾四漫,我正坐在阁上思念大哥,无法排遣,这时阁外忽然渐渐下起雨来……”
俞佑亮正要说话,邵娟已自幽幽续道:“那雨声凄凄聒噪,一会下得紧呵,似玉盘中万颗珍珠;一会下得好响呵,似玳笺前前几簇笙歌闹;一会好清呵,似翠岩头一派寒泉瀑;一会好猛呵,似绣旗下数目征耸操……兀的不恼杀人也么,哥……”
她语气一顿,复道:“我倚栏愁听,细雨蒙蒙中,忽见大哥的影子徐徐朝楼阁飘来,我伸手一抓,却只抓到滴滴溜的雨珠……”
俞佑亮唇角浮起一道热馨的笑容,道:“你总是喜爱胡思乱想,令兄在山脚等你,快去吧……”
邵娟柔情道:“但愿梦终归是梦,大哥你千万珍重!”
她欲行又止,意颇难舍,突地杜大侠临行前那一句“来日方长”悄悄袭上心头,终于,她终于走了。
俞佑亮望着邵娟去远。依稀仍可听见她呢哺自语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夜更阑,月光越发泛滥得有如长河秋汛了。
俞佑亮独处空山,也不禁撩起几许怅意,他拍拍身子,自语道:“这几日来我的脑子也是太乱了,竟没有好好办过一件事。”
他施展轻功奔下山来,茫无目的在荒野上飞掠,最后又不知觉来到小镇。
浴在月色中的小镇显得异样的寂静,与几个时辰前庙会忧典人声鼎沸之状大相径庭,俞佑亮步过小街,在清空神庙前驻足。
他抬眼打量景物,只见月下的清空神庙格外显得阴黯冷森,肃杀与惧人。
这刻俞佑亮心中不住在回味方才的大战,他暗自忖道:“事情的发展非人料所能及,那元元僧之死许是个关键,的确他暴毙得是太离奇了……”
他疑云一生,遂生了入庙一探之念,他拧身上前,轻轻一推庙门,“吱呀”一声,那门未上闩,居然被他推开了。
大殿四壁阴影投射,殿中案上香火余烬犹存,案后矗立神像,俞佑亮方步至案前,忽然一阵轻风吹起,他不见作势,就移身到了数步之外。
轻风过后却是了无动静,俞佑亮暗暗心惊,忖道:“这大殿四面无窗,适才那阵轻风多半是内家暗劲,莫非殿里还有他人隐藏?”
他忐忑绕过香案,累暗中那摄乃神像像在对他张牙舞爪,分外显得狰狞可怖,俞佑亮吸一口气,往旁边退开两步,忽然在面侧角传来,一道轻微的呼气声!
那呼吸之声甚是微细,若非是在万籁俱寂下,绝不容易辨出,俞佑亮跃上身去。
他在空中开身下降,斗觉立足之处柔柔绵绵,似乎不是落在地面之上,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的。
俞佑亮兀未及转念,,一股中人欲呕的血腥之味已扑鼻而至,他运足目力下望,不禁骇然一呼,自己竟端端落在一具尸体之上!
再一细望,见这大殿死角上,居然整整摆了十数具尸身,个个都是身着袈裟,眼珠暴突,血流满地,显已气绝多时!
俞佑亮骇然退开,脑际不住思索:“这些尸身横放在此死角,一时倒不易察出,瞧他们身上袈衣破碎支离,分明是为人以内家阳刚之掌力所击,不知他们是不是这庙里的和尚?”
想到这里,只觉寒意布满全身,再也不忍多望那些尸体一眼,其实他闯荡江湖,死亡的场合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次,但身处此庙不知怎地,始终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恐惧感觉。
他继续前行数步,忽然又是一道阴影一闪,俞佑亮飞快地一旋身,背后却是空空荡荡,人迹全无。
俞佑亮惊疑不定,忖道:“奇怪,我总觉得生似有人追随在我的身后,但方才转身迅捷如斯,就是神仙也无所遁形,却什么也没发现,真是邪门……”
他迅速通过大殿。殿后是一片天井模样的旷地,一条回廊蛇延其间,廊道尽头便是一座的骑楼。
俞佑亮略一踟蹰,步上回廊,绕了两个弯之后,蓦然前面传来凌乱的足音!
接着有几点灯光摇摆不定地向这边移近,俞佑亮不暇多想,身子一拧便隐在廊道上侧石柱旁了。
渐渐那灯光及足音来得近了,依稀只见三个和尚各自提着一只孔明灯缓缓步来。
和尚们一壁走,一壁喋喋不休,那右边的道:“我它娘的,看样子又要熬到天亮了!”
左边的生就一付粗哑嗓子:“谁说的,还有两个时辰就该有人来接班了,难道咱们就不该歇歇?”
居中的道:“老大你说这一整夜闹下来,咱们到底得了什么?它奶奶的真是三十夜糊元宝,人替鬼忙了!”
左边的道:“嗳嗳,你它妈斯文点儿不成?狗熊口水甩得人一脸,说是闹一夜骨头都酥了,还有这么一个熊劲儿……”
三名和尚自顾谈着,不一刻已经过俞佑亮藏身之处,那如豆灯光在夜风习习下闪烁不定,俞佑亮心子也随着沉吟不止!
“这三个明明是和尚打扮,若说在此庙清修,原该是六根清静,怎的却满口全是粗话?……”
忖犹未讫,倏地一道冷风吹过,那三盏灯光立时熄灭,接着一条黑影自前方一闪,那三名和尚还未及出声招呼,已相继发出闷哼,砰然栽倒于地!
俞佑亮只瞧得满心惊讶,他一纵而前,只见三人横躺在回廊上,早已吃人点上哑穴,那三个面孔入眼却甚是熟悉,俞佑亮立即就认出他们身份,不由在心中呼道:“百毒教!三名和尚原来是百毒教徒所装扮,如此说来原居此庙的和尚怕已遭不测,适才我在天厅里见到尸体想必都是……但不知那出手点倒这三名百毒教徒又是谁?……”
蓦地,殿前传来“吱呀”一响,像是神庙大门又为推了开来,俞佑亮心子立刻已紧得有若一只拉满了的弦!
俞佑亮来不及转念,急然将三名教徒拉到廊侧石之下,他藏好身子,一道红影同鬼魅般自廊前一掠而过,速度之疾如先前那神秘的黑影亦是相形见拙!
那红影似乎在廊道尽头顿了顿,然后便闪入骑楼中。
俞佑亮在连连震骇之余,心绪反而平静下来,他运起轻功,足不履地纵至骑楼之前。
楼内隐约传出人语之声,俞佑亮一跃而上屋檐,一脚倒挂檐角,屏息自窗口望人,人眼处见一身着红袍之人背窗而立,在昏黄色光线下那血红颜色令人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红袍人面前便是一张方案,案左立着一名灰衣僧人,再过去一人生得满脑肥肠,显然就是百毒教师爷孙公飞,只听他开口道:“今夜咱们全教倾巢而出,竟是无功而退,局面演变如斯,教中弟兄啧有烦言……”
话犹未完,红袍人已自阴阴截道:“谁有烦言,百毒教法无二条!孙公飞你还不为我执法?……”
孙公飞吸口气道:“法无二条?法无二条,卑职已将重犯者十五名收押,明日一早便发落处死。”
红袍人重重呼了一下,道:“也亏你身为师爷,应变能力居然如是之差,好生叫老夫失望。……”
孙公飞道:“卑职容有不是之处,但当时局面糊糊涂涂,委实令人无法深思……”
他咽了口唾液,续道:“而且眼看咱们即将得手,谁会料到教主你竟会突然改变主意,这下纵虎归山……”
“碰”一大响,红袍人一拍方案,桌角顿时裂了一块,怒道:“无知之见,三派门人我自另有对付之法,反正他们迟早要自老夫之手而灭,谁说是纵虎归山?”
一直不曾出声的灰衣僧人忽然插口道:“以你之意——要用至那浮雕石像?”
外面窃听的俞佑亮一震,一语提醒他忆起石谷中被俘的承天三匠来,他出谷前,三匠曾寄出一黑包不匣,嘱送银川承天居,想到自己几乎将这等大事忘却,不禁暗骂一声该死。
红袍人道:“石像犹须加漆装饰,这一上漆便有如画龙点睛,水到渠成,但三匠情知受骗,却抵死不肯再从……”
他怒哼一声,复道:“抑有进者,那夜在石谷里我偷袭了姓俞的小子一掌,原料他必死无疑,孰知今日却又在庙前出现,想必是……”
灰衣僧人接口道:“三匠助其逃脱?”
红袍人颔首道:“果如所想,工匠必会交寄任何口信或物件,是以老夫今日乍见那小子未死,登时改变了原订计划……”
窗外的俞佑亮闻言,心中一阵狂跳,暗忖:“那红袍人就是石谷里偷袭了我一掌之人,可见他绝不是俞一棋!但孙公飞为什么要称他为教主?……还有那灰衣僧人一直半侧着面孔,无法瞧得真切,不知是何等身份……”
灰衣僧人道:“如此说来,是姓俞的小子坏了你的大事!”
红袍人道:“也不尽然,姓俞的既是未死,老夫忽发奇想,可以将那小子利用一遭再行除去,那金刚经……”
说到最后三字,灰衣僧人再也忍不住转过头来,窗外俞佑亮望得分明,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到腔口,暗自道:“元元僧?那人竟是元元僧,死而复生……”
霎时他以为自己是眼花了;但灰衣僧人熟悉的面孔却清晰地映人他的眼帘,分明是不致有误的。
只听元元僧一字一字道:“你提到了金刚经?”
红袍人道:“甭紧张,老夫既教你服下海消散,在大庭广众前扮死,此事一传开武林,保证再也不会有人追究此经下文。”
这会子,楼门吱地为人打开,两名异服汉子闪了进来,在桌前停下身子,和红袍人打了个面照,却是一言不发。
红袍人哺哺说了几句话,声音十分低沉含糊,窗外的俞佑亮一字也未听清,两名异服汉子晤晤应着,并未答话。
俞佑亮暗暗纳闷,红袍人缓缓步至与异服汉子面前,举起单臂比比手势,火光正照在翻转的红袍人之上,隐隐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阴寒气氛。
右边的异服汉子又晤了一声,仰首四下张望了一番,朝红袍人点点头。
一旁的元元僧及孙公飞俱都双目紧合,神色不动,红袍人比完手势步向原位,右手食指拈拈唾液,在桌上写了个大字。
俞佑亮穷目望去,只见那是草书“俞”字,桌上水迹一忽就干了。
两名异服汉子步至门前,并肩走出骑楼,声音愈来愈远了。
他俩这一走,元元僧及孙公飞始缓缓睁开眼睛,四道目光齐齐投注在红袍人身上。
红袍人冷恨一声,道:“老夫又该去飞叶石那边瞧瞧了。”
元元僧神容一动,红袍人复道:“黄叶飞,落英飘,夜凉出塞山正遥……此事若不速作了结,老夫总有如芒在背之感!”
他说着,忽然又是一声阴笑,厉声道:“藏身的明友,你还没有听够么?”
俞佑亮吓了一大跳,连忙缩首回来,那红袍人反手一掌拂出,一股掌风破窗而出。
那掌风来势甚是迅疾古怪,有似沙崩雪滚一波一波涌出,同时并有两道暗劲自两侧袭至,俞佑亮只一错愕间,身子已被紧紧箝住,动弹不得!
俞佑亮行遍天下,几曾见过这等怪异武功,要他束手待毙自是不甘,他全身暗暗运集真气,触满待发,倏地左侧檐角下传出一道清越的喧声:“无量寿佛,贫僧来的倒有些鲁莽了!”
红袍人惊噫一声,将单掌撤回,俞佑亮但觉全身围力道一松,不禁暗暗嘘了口气。
就在同一瞬间,一条黑影自檐角激射而起,翻然落至天井之中,俞佑亮在黑暗中往那人瞧上一眼,心中呼道:“原来是法明禅师,他来了!”
骑楼内的元元僧神色一变,方欲说话,孙公飞已自拧身一掠而地叫骂道:“好个和尚,你倒生就一付锲而不舍的牛脾气啊!”
法明道:“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今夜真是不虚此行。”
孙公飞沉着嗓子道:“如意算盘少打,你还想活着走出这里?”
这时那红袍人徐徐回过头来,暗处的俞佑亮暗自打量。
只见他面色死灰平板,不带丝毫表情,当下只觉一股寒意直升心田,暗道:“俞一棋从不带面具,这红袍人绝不是俞一棋。如我猜得不错,法明禅师可就危险了,我该不该现身呢?”
那元元僧望望天井中的法明,面对红袍人一字一字道:“必欲除之而后已!”
红袍人哼了一下,身子未见如何作势便破窗出楼立在法明五步之前,那份轻功既如法明亦看得咋舌不已。
法明定一定神,道:“贫僧如果不健忘。这位施主老早就与贫僧碰过头!”
红袍人冷然不语,忽地又是“飕”一响,那元元僧也出楼来了。
法明双目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元元僧,左右来回踱了三圈,道:“善哉善哉,数十年华弹指而逝,幸见故人无恙。”
元元僧冷冷道:“少来这一套啦,法明你的来意贫僧还不知晓么?”
法明道:“慧元,昔年贫僧初入少林之门,天资辈门曾说了一句话,迄今记忆犹鲜,语云:‘心是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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