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身体终于可以不再依靠他人了……
如果有一天,能够靠自己的双脚走遍天下,这几乎就和遨游天际是一样的了……
“你在想什么?”坐在他身边的解青鳞放下手里的医书,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在想什么人吗?”
“啊!我是在想……”想起自己那常人看来可能幼稚的愿望,傅云苍不太好意思说出口,随口找了个理由:“我是在想疏影,不知道她今天准备了什么招待我们?”
他们这时正坐在马车里,往栖凤山去拜访梅疏影。
这些日子以来,傅云苍已经不知不觉把这两人看作了自己的好友。
他和解青鳞常常是清晨就往白梅岭去,三人抚琴,吟诗,煮酒,畅论天下,到黄昏日落时才告别离开。
“疏影?”解青鳞若有所思地说:“她倒真是个值得想念的女子……”
“什么?”傅云苍听不太明白:“什么叫值得想念……”
解青鳞却只是笑而不答,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傅云苍更是觉得莫明其妙起来。
“她长得极美。”看见他眼里不依不饶的固执,已经大致摸清了他性格的解青鳞只能叹着气说:“所谓有佳人兮,得君子慕……”
“美?是吗?”傅云苍想了想:“你这么说了,疏影好像是极美的……”
“什么好像?”轮到解青鳞迷惑了:“你不觉得她很美吗?”
“她真的……很美吗?”傅云苍迟疑地问。
“这么问……难道在你心里,一直觉得疏影不美?”解青鳞吃惊又好笑地说:“要是你真这么认为,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女人家对自己容貌可是计较得很的,心里不怨你有眼无珠才怪。”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傅云苍急忙为自己辩解:“我没有觉得疏影不美,只是疏影就是疏影,她是个极好的女子,不论性子或者心地,才华学识更是少有。至于容貌,其实每个人都不太相同吧!这个美与不美,我倒真是一向不怎么在意,也不知道怎么去区分……”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天下人都差不多?”解青鳞觉得有趣:“那在你眼里,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和庄管家也差不多?”
他这么问了,傅云苍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下。
“也不是,当然有些不同的……你看起来要比庄管家年轻不少!”他认真地比较着:“还有,庄管家眼睛的颜色和你大不一样,鼻子稍矮些,眉发没有这么黑,肤色也不尽相同……对了!他要比你矮上许多。”
解青鳞一时无言。
要知道,他虽然不喜炫耀,但心里明白自己的容貌纵然算不上举世无双,也绝对少有能相提并论的。可是在傅云苍的嘴里,他和那个又老又瘦小平凡的庄管家不过就是长得“有些不同”而已。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
傅云苍果然跟别人大不一样……
“那我和疏影比较起来呢?”等这句话问出口,连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你和疏影?”傅云苍也被他奇怪的问题弄糊涂了:“这个……疏影是女子,你是男子……这个怎么拿来比较呢?”
“在你眼里,是疏影看来比较舒服,还是我呢?”
“舒服?”傅云苍好好地想了想,老实地回答了他:“疏影!”
“嗯!”解青鳞突然靠回了那边,重新拿起了医书。
被他突然变化的态度搞混的傅云苍抬了抬眉,也转头继续看着车外的景色。
他和疏影看起来谁比较舒服?
当然是疏影了!
因为每次看他看久了,心口就不舒服得很啊!
***
已是夏初,白梅岭上的梅花当然都凋谢了。
远远就能透过枝桠看见疏影在崖边的小屋,傅云苍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在他身后的解青鳞看他一脸微笑,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疏影!”看见坐在屋外刺绣的疏影,傅云苍远远招呼着。
梅疏影放下手里的针线,站了起来。
“解大夫!云苍!你们来啦!”疏影笑吟吟地迎上前来。
傅云苍看着眼前的疏影,突然想到了解青鳞刚才在路上问的那句:“在你眼里,是疏影看来比较舒服,还是我呢?”
脸上不知怎么有些发热……
“脸怎么这么红?你不舒服吗?”看见傅云苍脸颊有些泛红,梅疏影关心地问,然后不由自主地看向站在他身后的解青鳞。
这一看,她脸色一白。
解青鳞也正看着她。
虽然嘴角带笑,可一双深邃眼睛里半丝笑意也没有。
“我没事,倒是你……”看她脸色突然苍白,傅云苍问她:“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没事!”梅疏影低下了头,有些慌乱地回答。
“你真的没事吗?”傅云苍不放心地说:“青鳞,你还是帮她看看吧!”
“好!”解青鳞伸出了手:“疏影,把手给我。”
梅疏影有些犹豫,但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看她的手有些发抖,伸了半天也没伸到解青鳞跟前,担心的傅云苍握住了她的手,放到了解青鳞伸出的掌心。
“她没事吧!”看梅疏影整个人都有些发抖,傅云苍皱着眉问:“是不是哪里不对?”
“没什么!”解青鳞终于拿开了放在她腕上的手指,放开了她:“可能是一个人在这里住着觉得有些寂寞了,心里郁积了些闷气,偶尔心慌,无妨的!”
“也是啊!”看梅疏影呼了口气,傅云苍也不再担心:“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是逍遥自在,不过,也是寂寞了些。”
“不会!”梅疏影抬起了头,脸上恢复了平常的笑容:“也许是昨天夜里贪凉,受了些风寒,你们就不用为我操心了。”
“是啊!”解青鳞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调侃着她:“疏影这样貌若天仙的女子,还是住在这远离俗世的地方较好,要是在尘世间现身,可是要引起混乱的人物啊!”
傅云苍听不太明白,又不太好意思问,只能跟着笑笑。
疏影低头陪笑,心里却被这一句搅得七上八下的。
这是……什么意思啊……
***
傅云苍站在石桌边,提笔绘着景物。
疏影正远远坐在一株梅树下,低头沉思着。
傅云苍拿着笔看了她许久,然后在快要完成的画稿上加了几笔。
“画得真好!”解青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
“是你?”傅云苍搁下笔,有些意外地问:“你不是去山泉帮疏影取浇树的水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忘了带器具。”解青鳞的目光还是盯着桌上的画。
“我是觉得都是景物缺乏生气,所以把疏影添了进去。”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傅云苍忍不住问:“可是哪里画得不好?”
“不是,画得太好了。”解青鳞收回了目光:“对了,你帮疏影去取泉水可好?”
“当然可以。”傅云苍接过他递来的小桶,往山泉的方向走去。
解青鳞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画,才慢慢地走向了疏影坐着的地方。
“疏影。”走到疏影身边,他轻声地喊着疏影的名字。
“解大夫!”疏影惊醒过来,急忙站了起来。
“你和我说说心里话,可好?”解青鳞和善地笑着。
疏影四处一看,发现不见了傅云苍,脸色有些发白。
“山主……”
“嗯?你喊我什么呢?”解青鳞挑了挑眉毛:“疏影,怎么这么生份?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你喊他云苍,却老是解大夫解大夫地喊我?疏影,你眼里可还有我?”
“请山主恕罪!”疏影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声音颤抖地说:“梅疏影要是犯了什么错,还请山主开恩!”
“我又没说你犯错,你怕什么啊!”解青鳞伸手把她扶了起来:“要是被他看到你这样子,一定会觉得奇怪的,那可就不好了!”
“是!疏影明白了!”疏影噤若寒蝉地发着抖:“疏影会记得的!”
“你别怕,我只是有些事要问问你。”解青鳞勾起她的脸,细细地看着:“果然我见犹怜,我先前倒是没有发现,你长得如此楚楚动人啊!”
“疏影身份低微,怎么敢承蒙山主这样的夸奖?”疏影目光犹疑不定。
“夸奖?不是啊!我这是在说实话!”解青鳞的手抚过她吹弹可破的雪白脸庞:“早些时候,有人跟我说,我比你差得远了,我看这话半点不假。不过,听到之后,我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可能因为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吧!”
梅疏影听到这里,脸色已经泛成死灰。
“山……山主……”她颤抖着嘴唇,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怎么办呢?疏影,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办比较好啊?”解青鳞笑着问她。
“山主饶命!山主饶命!”疏影双脚一软,跌坐到了地上。
“我知道这和你没什么关系!”看她怕成这样,解青鳞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个人也许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也许他眼里我和世上大多数人都差不多。不过呢!他好像对你倒是青眼有加。疏影,你居然比我要强,真是令我惊讶!我就纳闷,平时也不见你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你现在倒是跟我说说,你怎么就能做到的呢?”
疏影怯怯地抬起头,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山主可是在说云……不,傅公子吗?”
“你以为呢?”解青鳞点点头:“这个人还真是有趣得很啊!”
“他……只是山主闲暇时的消遣……山主何必为了他费心……”疏影鼓足勇气说道:“其实我觉得他……虽然不识时务了一些,倒也不像其他人那样……”
“你居然这么了解他?”解青鳞“咦”了一声:“疏影,你不会是对他动了情吧!”
“疏影不敢!请山主千万不要误会!”疏影吓得一个激灵:“我是觉得山主不值得为他白白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谁说是白白花费心思了?”解青鳞斜着看了一眼坐倒在地上的梅疏影:“我现在觉得这个人实在是有趣极了。疏影,我劝你最好不要坏了我的兴致,你听明白了吗?”
“是!疏影明白!”疏影咽了口口水:“多谢山主提醒!”
“那就最好了!”解青鳞亲切地把她扶了起来:“疏影,别和我这么生疏,以后叫我青鳞就好了。”
“疏影万万不敢!”疏影惊恐地又要跪下。
“你放心,是我让你这么叫的,你只管这么叫我就好了。”解青鳞甚至弯腰帮她拍掉了裙上沾到的泥土:“你放心,你现在是我‘重要’的朋友,只要你别惹我生气,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梅疏影除了发抖,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来?
“你们……”
梅疏影转过头,看见傅云苍已经拎回了一小桶水,正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两人。
“啊!我去浇树!”梅疏影拿过他手上的水桶,匆匆离去了。
“她这是……”傅云苍看着她有些反常的样子,疑惑地问:“疏影她怎么了?”
“没什么,也许还是不怎么舒服。”解青鳞笑笑:“不如我们今天早点回去可好?”
“也好!我这就和她说去。”傅云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青鳞……”
“怎么了?”
“不,没什么!”傅云苍摇了摇头,转身走开了。
只是他回来时的那一瞬间,看见青鳞扶着疏影的样子,胸口有些发闷。
最近好像常常有这样的情况。
又不像是旧病复发,那么……是为了什么呢?
还是等到只有两个人时……单独问问青鳞好了!
***
“你说心口不舒服?”解青鳞伸手要为他诊脉,却被他挡住了。
“也算不上不舒服……只是有些发闷,我想也许和身体没什么关系。”傅云苍的脸上充满了困惑。
“那是为了什么呢?”
“青鳞……”这时,烛火突然熄灭了。傅云苍于是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接着说:“我想了想,在家时倒是没什么事,可是在白梅岭上……时常会有……”
在他的背后,解青鳞眸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也觉得奇怪,可是总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你今天可也是觉得胸闷了?”解青鳞问他。
“是啊!”傅云苍仰头看着天空:“今天打水回来以后,我就有那种感觉。”
解青鳞笑了出来。
傅云苍惊讶地转身,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云苍啊云苍!你果真……”解青鳞一时找不到什么形容词,只是止不住地笑着。
“这很好笑吗?”傅云苍本就是冰雪聪明的人,也察觉到是被调侃了,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热。
“不是!不是!”解青鳞连忙收住了笑声,但脸上的笑意一时怎么也忍耐不住:“云苍,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我这可是在为你高兴啊!”
“高兴?”傅云苍靠在窗台上:“这值得高兴吗?”
“云苍,你记得《国风·周南》的第一篇吗?”
“当然是记得的!那是《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解青鳞接着念了下去。
“这个……有什么关联吗?”怎么突然扯到关雎上去了?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解青鳞笑看着他,只是念着这样的诗句。
“这是《月赋》……”傅云苍忽然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
“疏影才貌出众,倾心于她,也是一件曼妙之事啊!”解青鳞站了起来。
“不!”傅云苍直觉地否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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