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骥心中微惊,双掌飞快回环击出,激起一股奇猛无俦掌劲,将蒙面人长剑荡了开去。
蒙面人只觉手腕震得微痠,不由大为懔骇,倏的剑势展了开来……
只见满空银浪,熠熠生辉,宛如星河下泻,怒瀑潮涌,飞芒闪电般袭向长孙骥周身重穴。
长孙骥见此人剑学绝俗,玄诡奇奥,也为之骇异!
守住心神,展开一套“小金刚散手”漫天掌影穿插於惊虹剑浪间,斗得急处,只见两人兔起鹘落於墓陵丛草中,映在阳光下,顿成奇景。
这套“小金刚散手”是天悟上人禅门降魔绝学,虽不似“震脉十三指”及“天竺旃檀十八掌”那样奇绝,确也不同凡响,每一招递出,刚柔并济的劲力逼得那蒙面人非换招不可。
长孙骥本是个毫无搏斗经验之人,而其师天悟上人可是个慈悲为怀,五尘不染的佛门高僧,绝不会教他制人於死的手段。
但他童年时,从他长兄处听来一些江湖生死搏斗见闻,无不是以“狠”“快”“稳”三字而制胜,此刻的他,不由一阵焦急,这样斗得几时方休,不禁右掌猛旋,突起一招三藏绝学“天竺旃檀十八掌”中一记绝招“西天降魔”。一股强猛无伦的劲力,竟突破蒙面人排空剑浪下。
掌未到,蒙面人陡感胸前血涌气翻,眼前一黑,举剑乏力,眼看即将毙命长孙骥掌下,就在这危机一发的当儿,突闻身侧两丈之处,一棵古柏之上一声大喝道:“长孙老弟请住手。”声未落,一条身影电泻而下。
长孙骥闻声掌势缓得一缓,蒙面人竟乘机窜出,电涌星飞,遁往榛莽石翁仲石兽中,刹那间,已杳无形迹。 长孙骥还要腾身追去,被那人挥手止住。
只见来人正是“鬼牙掌”姜虚,两目炯炯逼露神光,撚鬚微笑道:“长孙老弟,得饶人处且饶人,此人心怀鬼蜮,老朽已看出些微来历,迟早必逃不出老朽手中。”
长孙惊诧道:“姜老师莫非看出那人是谁么?可否见告?”
姜虚含有深意地望了长孙骥一眼,道:“此事尚未到揭穿谜底之时,老朽为免打草惊蛇,替本堡带来不利,故尔出声制止老弟致其死命。”
说着微微一笑,又道:“老弟此行任务重大,说不定可得“栖霞老人”青睐,习成一身绝艺,老朽可预为相贺,不过由此至苏,江湖风险重重,与本堡为敌的人太多,要加谨慎小心,老弟上马去吧,这三人自有老朽收拾。”
长孙骥心知姜虚必知蒙面人是谁,不过他不说破,自己也不好勉强,自己既未伤毫发,又何必多所追究?
当下即拱手笑道:“那么,在下就告辞了。”说着身形一窜,腾在骑上雾卷尘涌如飞驰去。
第五章 渭北江东 暮云春树 古渡舟中 旖旎风光
“咸阳古渡”名列长安八景之一,昔人有诗将长安八景缀成七律,脍炙人口。
现今之咸阳非旧时城北,距今城之东二十里,古名“杜邮”才是原处,居太乙山之南,渭水之北“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的故城。
每当夕阳西下,城堞巍峨迤逦蜿蜒於渭水旁,堤岸垂柳依依,笼罩如烟,一缕新月斜挂柳梢,渭河之水,徐徐而流,渡船伊哑缓缓驶向对岸,送行人群,峨冠崇中,扬巾挥泪,高唱阳关三叠,令人顿生思古寄幽之情。
更有傍河一列列舟舶,炊烟四出,灯火明灭,河鸥四飞,此情此景,真箇诗意如画,咸阳古渡数千年,骚人墨客,题咏不衰,信不诬也。
朝日甫平树梢,长孙骥已立马河岸,凝目眺望,只见轴轳如云,船桅插天,船舶黑鸦鸦的一片,只是穷极目力之下,燕玲飞笺中的红舟遍觅未见,不由顿生惆怅之感。
他目送着流水东逝,不知哪里飘流一朵红色小花,花瓣经水长久沖刷后已呈黯淡,褪尽枝上娇艳色彩,愈飘愈远,渐至杳不可见,他情不自禁地微吟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
突然,一艘舟中跑上一个船老大,向长孙骥笑道:“公子,要赁船去长安么?”满面希冀之容。
长孙骥摇了摇首道:“谢谢船家,我不要乘船,我在寻人。”随着面上浮起一种歉意。
船老大见无生意可做,怏怏转身走去,才走出两三步,长孙骥忽想起一事,高唤道:“船家,你请回来,我还有事请教?”
船老大闻言立刻转身趋至近前,低声下气道:“公子,你老有何事要问小的?”
长孙骥面含微笑问道:“船家,你的船在此下锚有多久了?”
那船老大不知长孙骥问这做甚么,大眼翻了一翻,道:“小的船只下锚有七、八天了,你老问这个干么?”
长孙骥星目中陡显喜悦的光辉,嘴角抿了一抿,道:“哦?不为了甚么,请问这几天内,你可看见过一只红船伫泊河岸么?”
这一问,凑巧问到了,那船家眼睛眨了一眨,道:“红船么?啊……
那是一只新船,属於徐老大的,刚天亮它就悄悄驶开,不知到哪去,一至晚上,又靠来河岸,紧傍着小的船只,昨晚还在咧,今早又驶向下游去了,听徐老大说是一个漂亮女客包下的,真是人间少见,天上无双,可惜小的无福见到。”讚美姑娘殊色时,船老大一张油黑晶亮的面孔,浮上一阵傻笑。
长孙骥好似下了一个决定,忙道:“船家,这位女客正是我要寻的人。”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白银,约莫重有十两,塞进船老大手中,又道:“你的船只算我租下来了,现在我还要去城中办些事,傍晚再来” 。那时物贱年丰,十两白银约八口之家一年用度,还绰绰有余,船老大喜得咧咧着大口,连声应诺。 长孙骥这时心头一块结石,算是松下一半,面上浮起一种愉悦的光辉,笑容从没收歛过,他牵着马匹,缓缓走进城内。
丽日晴空,和风拂衣,咸阳古都,行人如蚁,长孙骥将乘骑寄养在一家骡马行内,自己负手漫游咸阳古迹,将这一日时光打发,以待黄昏到来。
夕阳卸山,满天流霞,长孙骥已自来在渭河河岸,秋将深了,城头不时飘飞落下梧桐叶片,秋风扑衣生寒,那落日余晖映在河中,金麟片片,舟舶伊哑穿梭往来,泰半多是觅处傍岸落锚。 长孙骥只是凝目眺望那些舟舶中,有无这只红船,但遍觅无见,心中忽忽若有所失,不由自主地微叹了一口气。
此刻,船老大在舱板上已瞧见长孙骥,急急上岸招呼长孙骥,引着登船,边走边道:“本来徐老大的船,此时已靠上了小的船只,恐怕那位女客有甚么事,说不定晚些才来”。长孙骥随口哼哈,心中有说不出的郁烦;愁是苦滋味,他还是初嚐,一踏进舟中,和衣倒下,不时探头出窗觑望有无那条红船停就。
一阵心烦,只觉坐卧不宁,索兴振衣离舵,唤来船老大上岸购两斤大曲,及一些卤菜,自己则立在舱板上眺望。
暮霭渐合,天边尚有一线霞彩,渔火明灭,只见寒日无言西下,风物向秋潇洒,朦胧江边茅舍,水浸昏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
谯楼更鼓起催,那鼓声更是搥入愁肠,古人道:“景物随人感怀变迁,视长江落日,风帆云际,令人有胸襟开阔,亦有离愁难释,同是一景,因人各异。”那长孙骥目睹渭河暮景,不禁生出寂寞惆怅之感,无言垂首之踱入舱中。
须臾,船老大已买来了酒食,摆上杯筷。
长孙骥道:“船家,你也饮上一盅吧。”
船老大见长孙骥下船起眉头就未舒展过,心知其故,忙道:“公子,你老请用吧,小的还要去瞧瞧红船靠岸了没?摆在别处也说不定。”
爱情是理智以外的东西,无法捉摸,长孙骥望穿秋水,不见伊人,愁怀难展,正是酒到杯乾,可又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令他愁上加愁。
窗外秋风阵侵,寒星明灭,下弦月迟迟升起,透入舱内,映在长孙骥脸上,玉颜晕红,他本来不善饮酒,此刻他如长鲸吸水般,倾入即尽,不禁铭酊大醉,头目一阵晕眩,模糊,他仍强自支撑着,倚着窗干微吟道:
夜寂静 寒声碎 天淡银河拖地
年年今夜 月华如练 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
酒未到 先成泪 残灯明灭枕欹 谙尽孤眠滋味
都来此事 眉间心上 无计相回避……
声调微弱几不可闻,只见长孙骥眼内,聚成两滴泪珠,莹然欲滴,他不禁眼皮沉重,身一歪,倒在舱榻上,沉沉睡去。
谯楼上三鼓鼓罢,夜静如水,只有水擦过舱底,舷边的潺潺响声。
忽然一条白色娇小婀娜身影闪入舱中,倚在长孙骥身侧,纤手按在长孙骥天庭上,只觉触手烫热,微微沁汗,曼叹了一口气,道:“吃得这么醉法,真不知道灌了多少酒?”忽地腾身立起,在几上取了一只木盆,在灶前弯腰盛了一满盆河水进舱,用手巾浸湿,敷在长孙骥额前,一把一把地更换。 长孙骥渐渐苏醒,眼仍未自睁开,只觉口乾舌燥,喃喃叫道:“水……水……”
那白色身影匆匆立起,取过桌上茶壶倾入长孙骥口中。
长孙骥微微睁开双眸,眼帘中顿现出一张芙蓉娇靥,浅笑薄嗔,不自禁地“啊”了一声,迅快爬起。
那不是朝思暮想的燕玲姑娘是谁?只瞪着两只眼睛痴痴发怔,见燕玲今晚穿着一袭白纺衫裙,柳腰轻盈婀娜,羊脂压雪的娇靥上,显出两只浅梨涡,贝齿微露,那一双秋水含蕴着无限情意,无一处不美,亦无一处不是媚在骨子里,燕玲真的太美了。
燕玲见长孙骥这等痴迷神色,不禁小嘴一噘,薄嗔道:“你这人真是……看人有这么看的吗?”说时,红晕涌上双颊,灯光映照下,益觉格外美艳。 长孙骥本是彬彬守礼君子,但此刻酒意尚未全消,兼又相思宿愿得偿,心花怒放,情不由己微笑道:“燕姑娘,你今晚真的太美了,秀色可餐,在下只要见到姑娘,几乎废寝忘餐。”说时,那双星目,死劲地盯在姑娘粉脸上。
燕玲又是娇靥一红,嗔道:“你怎么啦?……原来你也不老实,两日来,恐怕你被秀华姊姊迷疯了吧?”
长孙骥心中一乐,话中显示出她在吃醋,不禁一把拉过姑娘搂在怀中,道:“姑娘,你真冤枉了在下,两日来无时不刻想念姑娘,恨不得插翅飞来,无奈师命难违,明知堡中有险,也非面见堡主不可,说真的,匡秀华在下不爱她。”说时,鼻端不住嗅着姑娘秀发,只觉一缕缕处女幽香,如兰如麝,冲入鼻中。
燕玲骤不得防,被长孙骥猛搂怀中,不由嘤咛一声,她把粉脸埋入长孙骥怀中,不胜娇羞,久久不抬起头来。
她听得长孙骥这番话,芳心窃喜,娇躯一侧,微抬螓首,剪水双眸痴望着长孙骥,道:“你真的爱我么?不要骗我这苦命人。”说着,不知她是感怀身世,抑是喜极而泣,玉容陡现黯淡,星目一红,珠泪像断线般淌下,哽咽着说:“我生平见了男人便极其厌恶,从不与他们一点颜色,自从见了你,便情不自禁爱上了你……不过,你爱上了我这苦命人,前途怕将荆棘重重,你不要后悔。”
长孙骥爱极生怜,搂得更紧了,口中忙道:“在下宁死也不后悔,只怕姑娘看不上我。”
燕玲只觉他的两只手臂,像铁一般,箍得自己直喘不过气来,男人体内发出气息,令她星眸紧闭,情迷意乱。 长孙骥抽出一只手臂,轻轻抚摩着燕玲的玉颊,云鬓……
月华似水,柔和地透进船窗,那几上一盏菜油灯光,显得有点昏黄。 两人沉浸於爱河中,寂静无声,一种柔和的境界,使他们静静的享受人生。
长孙骥只觉这是温柔的意境,在匡秀华身上找不到的。即是在任何女子身上也不能找到的,这不过是他直觉的判断。
匡秀华是有一种犷野,豪放的感觉,这失去了女性的特质,若要得到匡秀华的爱,是需要极旺盛的体力,极自卑的忍受,才足以支持,她的说话、性情,往往使一个男人,失去了矜持和自尊,然而在燕玲身上获得的,是匡秀华极端相反,不仅柔情似水,令人不忍坚拒,而且宛如冬日和煦的温暖,不可缺少……
燕玲此刻也在回忆中……
她自幼孤苦零丁,身世不明。“余仙子”一日路经仙霞岭中,偶睹一双垂死夫妻,呻吟於松云崖上,似是受极阴毒的掌伤,心脉已渐停止,只賸下气息如游丝,稍等片刻便要嚥气,已是回天乏术。那女的手中紧抱着一个女婴,咿哑学语,冰雪可爱,见了“余仙子”伸出手来要“余仙子”抱。
“余仙子”虽天性淫恶,见这女婴长得十分秀丽,逗人怜爱,一见投缘,抱了过来。
垂死妇人登时死灰脸上显出一丝笑容,口中只挣得两字“燕玲……”头一歪,便自瞑目死去,片刻,另一个也无言而逝。
“余仙子”把两死者草草掩埋毕,抱着燕玲至巢湖蓼心洲,燕玲逐年长成,聪明绝顶又善体人意“余仙子”锺爱无比,将一身绝学,悉数传授於燕玲。
“余仙子”淫荡无度,面首不计其数,燕玲出污泥而不染,虽心斥其师之非,但面上极为迎合,自动为“余仙子”找俊秀壮男。
其后随“余仙子”闯荡江湖,无意探出岭南名武师中有一燕姓夫妇,十余年前与“吴江钓叟”结有怨隙,一次燕姓夫妇应友人之约赴鲁,途中失去行踪,之后便杳不闻及此一对夫妇。 燕玲直觉感出这燕姓夫妇是她生身父母,风闻“吴江钓叟”怪僻异常,武功高不可测,威名只略低於武林三老之下,自己贸然与他为敌,何异於以卵击石?这件事“余仙子”则懵然无悉,燕玲知道其师与“吴江钓叟”有极深的交情,然而“吴江钓叟”十余年来便未经履迹江湖,自知若不学成剋制“吴江钓叟”武功,双亲在天之灵难以瞑目,於是,心中蓄意另投明师,怎奈不得机缘,只好暂时做罢。 燕玲芳华十七,长得闭月羞花,姮娥绝世,人又孤傲自赏“余仙子”门下男弟子纷纷欲染指,惧燕玲武功而不敢轻举妄动。
其时“余仙子”不知在哪儿姘上唐姓少年,人品英俊,工於採战,而“余仙子”又工於内媚,两人如胶似漆,须臾不可或离,唐姓少年看中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