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变[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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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变[梁凤仪]-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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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自杀的!
  为何如此痛不欲生?
  她竟有比我更凄惶的遭遇?
  不是说慷慨赴死易,忍辱负重难吗?
  这只不过是二者的一重比较,实情是各有千秋。姐妹二人,她择前者,我选后者,谁都不曾好过。
  当郁真吞下整瓶安眠药时,她可有想到我?
  一定有,所以才死,或者才更坚定死志。
  年来,她根本没有好过。
  在跟锦昌之前与之后,都没有好过。她的难处,一直不为人知,正如我的情况一样。
  每个人生都是苦不是甜吗?
  无论如何,段郁真是挨不下去了。
  一死自然回不得了头,而忍辱负重却仍有一线生机,重出生天!
  郁真,郁真,你何必?
  何必连一线生机都不给自己,不给旁人?究竟狠心的人是我还是你?
  我嚎陶大哭,不能自已。
  泪眼模糊之中,看得见我坐在郁真床头,数着一分一秒,让她再睡那么五分钟,就事必要推醒她,一同上学去了,我这妹子从来赖床爱睡!
  周钰城告诉我,郁真将在三天后于歌连臣角火葬。
  我没有什么表示。
  要不要去送郁真最后一程?见她这最后一面?
  在丧礼上会见到的人,一定还有母亲和锦昌。
  他们不都与我成了短路,何必介怀?
  既已成不相干的人,那么生与死,都应无人例外!
  不去也罢!
  主意定了下来,人也安稳得多。
  好好地睡了一夜,第二夜又睡得不安宁。一直做着乱梦,只见一式打扮的两姐妹提着大藤篮的书包,在追逐。
  耳畔老是一阵笑声:“大姐,大姐,你不送我了!”
  我惊得一头冷汗,坐起来直至天明。
  我把行李整理好,拿给周钰城,并问他:“飞机几点启程?”
  “中午十二时半。”
  我没有做声。
  周钰城轻声地说:“段小姐,还赶得及!我给你叫备车子,好不好?”
  我点点头。
  汽车停在歌连臣角的火葬场圣堂之外。
  我没有下车。
  只见对面停了一辆灵车,拉着的白布条上写着一个“段”字。
  我迷惘地望住圣堂门口,一直望着、望着,脑海浑白一片……
  一阵吵嚷的人声之后,三五成群的亲友,步出教堂。其中有两三位远亲,差不多是搀着抱着母亲出来。
  白头人送黑头人,她老人家不应该来。
  我忍不住,缓缓开了车门,下了车。
  人群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出现,他们聚精会神把已然半昏迷的母亲送上车去。
  我竞没有冲上前的冲动。
  两三辆汽车开走了以后,圣堂门口终于出现了一个我今生今世都不必再相见的人。
  他抬起头来,竟然看见了我。
  王锦昌憔悴得像一只孤魂野鬼,全无血色的脸,干瘦得一如道友。两只眼下陷,像骷髅头的两个黑洞。
  他—个箭步走上前来。用力抓住我的手臂。问:“你来这儿做什么?你来看郁真?还是来看我们的惨淡收场?”
  我木然地望住王锦昌,他的无理并没有使我过分震惊。
  却深深地落实了我心头的忧伤。
  “谁不知这一仗,你赢了,赢得好漂亮,好彻底,你跑来干什么?炫耀?你向全香港人炫耀还不足够,还在死人头上打主意了?还是你不放过我?”
  我没有答应。王锦昌捏着我的手,使我着实地感到痛楚!
  “我们纵使有错,并不至于得着个如此不相称的惩罚恶果!段郁至,你开心了吧!你的大仇得报了!”
  我心内叹一口气。如果王锦昌可以静下来,想一想他刚才出口的—句话,他就会明白为何上天会作此安排了!
  难道刑罚之不相称,在世界上只他一人不成?
  唯其郁真和我,会得一时不慎,都曾爱过如此不堪、完全不晓得责任为何物的一个男人,才知道心里头要承受的那份懊悔和悲痛!
  我幸运地有缘可以振翅高飞!
  郁真可要困处愁城,惶惶难以终日!
  当年弱者变强,强者变弱!
  劫是姐妹二人都逃不掉的.可惜,劫后余生只我一人!
  “别以为你显了奇迹,如今富甲一方,我就会惋惜,我就会后悔,你段郁至认真妄想!”
  不后悔的人,并不会如斯呐喊。不妄想的人,也不会出意表白!
  司机忍不住走出来,冲上前,拉开了王锦昌。
  我坐回车上去,嘱司机把车开往机场。
  此行,沉痛、哀伤,却是真正的幕下收场。
  机场上,汤敬谦律师来送机。
  我们手握着手:“汤律师,烦你替我做件小事!”
  汤敬谦点点头。
  “给我母亲买一幢宽敞的房子,每个月准时的送她三万元港币的家用,我甫抵温哥华,就调款子至我的信托户口。”
  “好!”汤律师应着,“如果段老太要求跟你联络呢?我应如何应对?”
  “你是律师,还要我教你应对不成?她要是拨电话至温哥华来,我相信我的秘书也会得挡架,对你,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再回到香港来,不知会是何年何日何时的事了!
  一飞冲天,昨日已矣!
  回到温哥华来,米高福待向我兴高采烈的报导:段氏食品业上市,认购空前踊跃,集资一亿加币,已不成问题,段氏前程锦绣,事在必然。
  自段氏创立以来,我从未试过早于晚上七时前离开自己的办公室。这在加拿大,是不常见的现象,我却一直习以为常。
  车子载着我回家去。
  现今我住到桑那斯区一瞳古老大屋内。途经加比大道,我让司机停在我第一间“泪盈点心屋”前,正想下车……
  行人路上走着一老一少的两个中国妇女,好面熟。
  我差点失笑,竟是王锦玲和她母亲,怎么到温哥华来了?我想定是新移民或者前来旅游。
  如今,她们之于我,分明是不相干的了。婆媳之间的恩恩怨怨其实最是无谓!夫妻情重时,彼此的双亲无疑是父母,夫妇反目了,对方还不是过路的途人而已,何必认真?
  每到下班时分,就必有条小小人龙在这里轮候买“泪盈点心”,售货员低着头收钱交货,根本忙得连多看来客—眼的时间都没有。
  我拿着两盒点心,重回车上去。
  才踏脚进房子,我那位墨西哥籍女佣,就把电话递给我,说:“韦迪先生的电话!”
  “喂!”
  “你回来呢!电话接到办公室去,你已下班,罕见!”
  “我累呢!”
  “段氏结束了一个人找钱的阶段,开始一个钱找钱的历程,所以你特感疲累?”
  “你别开我玩笑!”
  “好,等一等,有个让你消除疲累的良方传送过来!”
  “哈哈,姨姨吗?我好想念你!”
  我哈哈大笑,是班治文的声音,他不住地叫我,班治文有三岁多了!
  又一生命迅速成长!
  “给姨姨一个大飞吻!”是珍妮的声音!
  “珍妮,你好吗?”
  “好,韦迪给你讲了个好消息没有?”
  “什么?”
  送来的所谓好消息,好像很多,我都没法一一牢记。
  “魁北克省的文化部部长,邀请你出席一个国家总理都会出席的晚宴!”
  “怎么?通过你的公司邀请我?”
  “不,不!”韦迪抢回了电话,“我消息灵通,报界的朋友老早有嘉宾名单在手,你是本国商界新贵,果然榜上有名,富而后贵,我们为你欢呼!”
  欢呼的是环绕我周围、生活跟我的荣辱有关系的人,而不是我!
  我的确疲累,累得望住买回来的两盒点心,都突然不想吃了!
  只见点心有两个不同的包装,一个是当时妇女杂志的封面,珍妮给他们买回版权,作为一款包装设计,另一个是从前芳邻太太的笑脸,还有那两句宣传语:从则方鄂太太的笑脸,还有那两句宣传句语:“创造者含泪制作,享用者带笑品尝。”
  我轻轻地叹一口气。
  女佣把一封航空信递给我。
  我点点头。
  看看信封,是美国寄来的。
  女儿的信。
  我没有立即拆开。
  多情不再,我对一总免不了要继续来往的人物,不论谁都保持一定的距离。为着保障自己。
  我步回睡房去,脱下了衣衫。
  镜前呈现的裸体,仍然玲珑浮凸,肩膀、胸脯、小腰、臀围,我轻轻地抚摸着。
  再不是从前的滑不留手,一层干枯的苍白泛满全身,有点像快败落的门墙,灰水会得一片片地剥落!
  我打了一个重重的寒噤。拿起一枝润滑的皮肤剂,搽满双手,给自己慢慢地浑身涂上,轻轻地爱抚着。
  闭上眼,享受这一刻的快意安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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