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邦红叶梦[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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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邦红叶梦[梁凤仪]-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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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占用了你的休息时间,对不起。”连俊美诚意地说。

  “不要紧,为生意,绝对可以废寝忘餐。前些年,温哥华地产暴涨,尤其暑假,旅游至此的港台人士,买楼置业与买三丈鱼作手信的数目一样多,我们往往为了抢快落实一单交易,在凌晨三、四点还奔跑于业主与买家之间。”

  “非人生活?”

  “怎么会,温哥华难得有这种热闹。”

  “此情不再?”

  “现今是放缓阶段,大概再要候上三两年,才有趁墟的场面在地产界出现了。”

  再谈下去,还有很多很多的话题,双方都觉得非要适可而止不可了。

  这一夜,连俊美一直半睡半醒,有一种没由来的、奇怪得难以形容的、既惊且言的情绪在滋扰着她。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一搬进新房子去,就是生命的一个转泪点。

  这个转据点会带来甚么后果?是喜悦还是忧郁?是突破还是持续?由于其不可知,故而睡得不安不宁,直至天亮。

  无论如何,白天的连俊美是兴高采烈地为筹备搬家而做着一切功夫的。不单是她,就连那八岁大的小女见方心,都热心得老早就把她玩具房内,层于自己的玩具放进妈妈给她预备的纸皮箱内,令做母亲的惊骇不已。

  “我太希望搬家了!”方心昂着她小小的头颅,向连俊美说。

  那脸表情成熟得像个小女人,连俊美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挣方心的捡:“你这小人精,跟妈妈一样的实新厌旧。”

  “不,不,妈妈,我并不忘旧。”方心拖着母亲的手,拉她到那一大箱的玩具面前,“看,这完全是我从香港带来的,一件也没肯扔掉。”

  “那你是压根儿就不喜欢我们现住的屋子?”连俊美问。

  “不,”方心的小头领又在猛称,“我不是不喜欢屋,我是不喜欢人。”

  “甚么?”

  “隔壁摩利家的几个孩子对我们不友善!”

  “他们欺负你?”连俊美吃惊地问,怎么自己一直疏忽了孩子是否能睦邻的问题。

  “他们没有欺负我,但他们欺负小弟。他的几辆脚踏车,每次放到门前花园的空地上,就被摩利家的孩子划花,或是弄坏。”

  方心咬咬牙,更肯定地说:“他们是故意的。”

  “为甚么不对我说?”连俊美问。

  “小弟怕事,他只晓得哭。我不告诉你,因为不想你去跟他们理论。那摩利太太在别的邻居跟前,也讲你坏话,说我们烧的菜,又脏又臭,染污空气。你若为了小弟的事去跟他们吵,不会赢,众怒难犯。”

  “天!”

  连俊美一把将方心抱在怀里,口中乱嚷:“心心,你才八岁,你才八岁!”

  连俊美的意思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突然因环境的转变,遇上困难而飞越年龄,催谷成长,并非一个母亲的意愿。

  连俊美认为方心仍未到需要放弃太多童真的地步。

  以前在香港,每次连俊美看到方家佣仆一两个跟方心同年纪的孩子,额外老成,她心上每有不忍。这无非是孩子提早接受环境污染而作出的必然反应。

  童年是应该无忧无忠,心无城府、率直天真的。

  人,有大把大把时间追令自己去深谋远虑,世故造作,甚至老奸巨滑。

  连俊美并不需要自己的儿女尽快尝受冷暖人情,令他们受得精乖。她宁愿他们有一个平肤、无风无浪、极为安乐的童年。

  方心并不明白母亲的心意,她坚持说:“我其实已十岁。奶妈说,我年底出生,做过两个月人之后,就过年,算两岁。”

  这番属于孩子的话,终于逗得连俊美重新展颜一笑。

  连俊美为了这个发现,立即把翁涛约了出来,问:“翁先生,新房子的邻居是甚么人,我很关注。”

  又囚禁捺不住心头的这份忧虑,她把方心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翁涛。

  连俊美说:“从前在香港,开了部平治新车到外头,怕在公众停车场一阵子,必定破人划花,那种憎人富贵嫌人贫的心态真是乞人枪,讨人厌。没想到来了这么一个竞争比香港缓慢几十拍的城市,一样要受类同的窝囊气。大人还懂得如何接受应变,叫年纪轻轻的小孩怎么受?”

  翁涛答:“人性的弱点是通世界都一样的。你应该听过到处杨梅一样花的那句俗语。基本上,西温哥华不是中国人惯住的地区,一直以来,这区的哥伦比亚物业地带,全为富有的加拿大人雄踞独霸,会有一个时期,理直气壮的实行种族歧视,不肯把土地房产实给有色人种。是这近十年才开放了思想的。可是,仍然有部份仇外嫉外心态,在所难免。”

  “早知如此,我不要搬住至此。只是,怕死了温哥华西面的桑那斯区,一住进去,左望是娱乐圈那几个明星,右望是港台那撮暴发的富户,我觉得委屈。”

  话是说得再明显没有了。

  相交以来,连俊美首次如此毫不忌惮,毫不谦让、毫不客气地表露了她所属的阶层与身份。

  她不愿意有一天看到娱乐周刊的明星访问稿,会得有人扬言:“我在温哥华的房子,跟方氏家族的家人毗邻。”

  方家祖训,凡是方家男工都不可以正式迎娶欢场中人。这个思想,根深蒂固地深植在所有方氏成员的心上。

  翁轰仍淡淡然答:“听说以前中国人能在香港半山置业,也是需要经过重重手续,得到大英帝国那起当政洋鬼子让步才成功的。世情事理的变迁,必有一个相当难过的过渡期,大概在最初期搬到山顶去住的富户,都有看你现今大同小异的困扰。”

  这番话令连俊美刹那间沉默起来。

  太有道理了。

  错的人也是自己。为甚么硬要往别人的领土上挤?从香港搬到加拿大,还要住进加拿大人最顶尖儿的地区,彻头彻尾地成为其中一员,对方的轻蔑、抗拒、排挤如果被认定是一种无礼与小家小器的行为,那么,自己呢?反过来,不一样是眼高于顶,不肯跟非我族类的同胞住在同一地区。

  连俊美更难过了,她稍稍的拿眼看翁涛,生怕她那歪离正义的言谈,会引得对方的不满。

  虽然相处时间极短,然,连俊美知道自己珍惜这个朋友。否则,她不是个轻易在人前多话的女人。

  对方有本事令她放松了戒备,证明翁涛已获得了连俊美的信任。

  至于翁涛,他并没有对连俊美的态度表示有异议,更谈不上反感,只是,他因为俊美的这些言论态度,而立时间联想到他和她之间身分悬殊,环境的过异,以致于多目以来培画出来的那种从容,被吓跑了。

  不能再有任何遐思与懂憬。

  这是一个新的、纤细的、警告性的呼声,在翁涛的心底作出的回响。

  “请放心,你的新居严格来说,没有甚么邻居,占地整整一亩,房子并不跟人毗邻,要造访还不容易呢!”翁涛的这一个答覆,还是今连俊美放得下心的。

  连俊美算是舒缓了一口气,又把情绪重新投入到美化新居的行动之内。

  家俐大部份沿用旧物,但新房子多了好几个厅房与游戏室,总要加添新家具,且连俊美喜欢用新地毡,新窗帘,她立意要把旧主人的淡啡主色,变为米黄。孩子需要明亮的光彩,她也需要。

  搬家的劳累真是要身历其境,才知实情。

  连俊美每天早上起来,就收拾衣服及厨房杂物,工作了几天,依然是一屋子乱糟糟的,今人心烦意乱。

  这天,她正对着一大堆水晶饮品用具发怔,不知从何着手,始能逐一包扎妥当,放到备用的铁皮箱去,运往新屋。

  真不明白何以来加拿大短短日子,会积累到如此多的家庭用品?

  别的不说,单是这足够二十四人用的各式水晶酒杯,另加果盘、酒樽、花瓶、姻灰盅、沙律煲等合共几百件水晶,包装工夫就可以把连俊美烦死。

  这批水晶全部是从香港运来的,只因连俊美一直非常讲究家庭用品,要求的质素很高。当然是以拉列水晶出品最得她的心意。单讲摆设,选择位列犹自可说,若论实用,则要在获得福与保谦尼亚二者之间任择其一了。最低限度,有那一只杯杯碟碟弄崩了,要补足,还是比较容易的。

  拿获得福与保谦尼亚二者比较,则又是后者更为连俊美所钟爱。本来若论水晶优质,二者都绝对不相伯仲,有可能获得福还胜一点点。然,连俊美喜欢保谦尼亚的手工精巧细腻,刻出来的花纹很见功夫。于是家中常用的酒杯,果盘等,全是清一色的保谦尼亚出品。

  未正式移民前,连俊美来温哥华走一转,在百货公司的水晶银器部流连片刻,吓得甚么似。

  在这儿发售的保谦尼亚,粗糙得像玻璃,水晶雕工更是敷衍失实得离了谱。当然,这不能算是骗局,因为出售价钱比香港正牌货要低很多。普通一只中型的拔宝地酒杯,在香港要价大概五百多元,在温哥华,只售二十元加币而已。




八'梁凤仪'


  任凭连俊美踏遍了温哥华各大百货店,都无法找得出一件半件保让尼亚的精品。直至她跟宋惜梅提起,惜梅笑眯眯地把她带到均埠大街的一家专营水晶用品商店内,在一个上了锁的小小玻璃橱柜内,才得以复睹这只牌子精细玲珑产品的风采,价钱跟香港的当然也不相伯仲。

  宋惜梅看到连俊美那看水晶看得入神的模样,就取笑她说:“这算不算他乡边故知?”

  很明显地,加拿大普遍的居民都不晓得欣赏水晶用具,这当然又跟他们的经济能力多少有直接关连。

  连俊美会在方修华来温哥华小住时,在家里请了一次客,嘉宾一样是本地的官商当户,华洋混杂。其中一位百货业机构驻温哥华的行政总裁夫人莲达就非常诚恳地给连俊美说:“看得出来,你喜欢用保谦尼亚的水晶,这可巧了,这个周未开始,我们店内的水晶银器部大减价,各式酒杯一律加币十元,差不多是半价出售,你记得来凑个热闹,实回一些备用啊!”

  莲达的热情表现令连俊美尴尬至极。不只为连这位百货店的总裁夫人都分辨不出水晶实式的高下来,而在于连俊美见得情势把自己迫到一个很不必要的傲视同群的层面上去。她从没有试过在生活圈子内刻意地看低过谁,相反,以往在在都在日常活动范围内不住的发觉自己孤陋寡闻,需要力图进取。单是做好一个女主人这回事,就有学不完的功夫。每到一个场合,目睹人家的言谈举止,以致于屋内的各种摆设,小至宾主排位的心思,都是她连俊美需要虚心求教学习的。自从来了这温哥华,却无端端的坐大,自己觉得高人一等。

  老实说,对于这种际遇、这番感觉,连俊美非但没有引以为傲,且有无法言宣的为难与隐忧在。

  会经有多次,她兴起过要搬到多伦多去的念头。因为在那儿,她有过愉快的经验,跟着方修华出席的上下议院议员与大商贾的宴会,那种气派与威煌使她的感觉回复在香江那时模样。

  连俊美只想证明一点,自己对故乡的怀念与爱惜并不应被视为虚荣的心态。

  她也曾在闲谈中跟宋惜梅谈起这番感受,当然,在温哥华,要找合适的人选去谈这种特殊感觉,并不容易。选择吐心声的对手错误,随时会招致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恶名。

  宋惜梅听后,重重的叹一口气,说:“温哥华的中文书卖得那么贵,实实在在是一

  项遗憾。要不,多一些人捧读白先勇的作品,好明白过来人的心境就好了!”

  乍听这番话,好像风马牛不相及似。其实是最直接且又含蓄的答案。

  谁若念过白先勇的短篇当作,不难知道他写尽了台北与旧日中国名城,誓如上海的比较。故乡的威望与架势总是望尘莫及的,若以此作为单纯对寄居地的轻蔑,是太没有那份分辨好丑的正直情坏了!繁盛有如台北,气派还有不及从前上海的三分之一,这是台北人都认定了的呢?为甚么侨居温哥华的新移民,事必要虚张盘势,引以为耻?

  像宋惜梅这种见过世面而又有胸襟的人,在连俊美周围,宛如凤毛麟角。

  一念起惜梅来,惜梅就驾到。

  她看到俊美那仿似乱葬岗的房子,不由得就笑个半死。

  “你还好笑呢,我都已是七手八脚,老鼠拉龟,不知从何着手了?”

  “从前是怎样运来的,现今就怎么样运去吧!”

  “天!”连俊美不断的拍看额头:“不怕坦白告诉你,在香港,单是我们一宅就三个女佣,两个司机与一个花王,现在集大成,只我阿美姐一个人,一对手,一双脚,如何成事?”

  宋借梅大笑:“看你这样子胡搅下去,一就是把水晶打破一半边未能搬到新居去,一就要辛苦多几个星期才能收拾出个头绪来!”

  “你来帮我!”连俊美求救。

  “阿美姐跟阿梅姐还不是半斤八而的人材,不熟不做呢!”宋惜想一想,说:“我给你找个人来做高工吧!反正她需要一份工作。”

  介绍给她当临时高工的是一位新移民,举家来温哥华才半年的样子。那做丈夫的叫李通,从前在宋惜梅的地产公司里头是当地盘总管的,很殷实的一个人。

  惜梅抵加后不久,李通就捞了妻子和两个小孩来探望她,据他们说,是旧同事辗转告诉他们有关惜梅移民的消息的。

  从前在香港,宋惜梅少有摆出老间娘的派头,除非功夫交不准,才会被宋惜梅毫不留情地训斥一顿,否则,她对同事一般是和颜悦色的。

  故此,李通一家到访,当然的是相见欢。

  言谈之间,宋惜梅多少生了一点尴尬与为难,只为她听得出来,李通误以为她真的来此大展拳抑,非常渴望能回归到宋惜梅的麾下去一展所长,总比较现今在中国酒楼做侍役出色安乐得多。

  宋惜梅在心里喟叹,她断断不能自揭疮疤,以作解律。于是就好像欠下李通一个情似。

  李通的妻,名叫阮笑真,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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