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国民想,叔叔真的不应该这样早地去世,自己有能力解决他的问题的。只是大家都不太了解自己。
孙国民的下一步计划是买一个孩子。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个孩子“生”出来,然后带回村子里,然后开始他的养殖、耕田的致富计划。
他选好了一个项目,这个项目是县里科技站推广的,种植芦荟,书上、杂志上、报纸上都说这个东西有美容、健身和治疗各种疾病的超强疗效。这个芦荟还做了很多广告,种植出来,然后负责回收,很多人都在犹豫,要知道,地要是种错了,那一耽误可就是一年啊。孙国民去了好几趟科技站,几经深思,交了定金,报了名。
那几年,很多人选择了种西瓜,孙国民就认为种西瓜不行,因为种的人太多了,西瓜一种出来,农村人不吃更不会买,只能卖到城里去,给瓜贩子,价格压的太低,你不卖,有的是人卖,价格一低,有的时候本都收不回来,自己到城里去卖,城里的规矩太多,进城卖瓜的也多,一样卖不上钱来。
到底是读过书的,孙国民分析的一点都没错,那几年,种瓜的都种的很惨痛,劳神耗力,没赚到钱,有一年,省城里因为卖瓜的农民太多了,以至于严重地影响了市民的工作和生活秩序,于是市政府号召市民多吃西瓜来解决瓜农进城卖瓜的现象,即便那样也没有让瓜农多赚到多少钱。
一家人开着农用三轮车进城,既给交通添堵,也给市场管理人员添麻烦,满地扔的瓜皮也给卫生部门添麻烦,大热天一家人在户外的农用三轮车上顶着蚊子叮咬一住就是几天几夜,自己吃点苦没关系,最怕给城里人添麻烦。更怕的是赚不到钱。
所以,孙国民吸取了大家的教训,决定在解决了孩子问题之后,种植芦荟这种新型的,被广为看好的经济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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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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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国民去了县城的汽车站,这里近年来成了最繁忙的地方,附近乡村外出打工都要从这里出发,有的短途客车到铁路中转站,有的直接到目的地,人和各种货物从这里进出往来,车站外有很多的农用三轮车,是汽车的补充,很多回乡的民工,下了汽车再回乡就要乘坐这种机动三轮车,一个人视远近,五角钱一位。孙国民就是坐着这个车来的,上了三轮车,讲好了价钱,三轮车沿着支流的土路一路颠簸,到了淮河岸边,乘坐简易轮渡,过了淮河,上了正式的公路,再乘坐短途公共汽车,到了县城。
来了以后就蹲在车站旁边的一堵墙边,仔细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
孙国民要在众多人中找到谁是人贩子。
本来,问问三轮车司机,或者问问邻村的那些经常外出要饭或者拣破烂做生意的人,应该会有线索,但孙国民的实际状况使他只能靠自己,绝对不能让任何熟悉他情况的人知道他在买小孩,这个消息一点点也不能泄露。
所以只能找一个一生只见一次,然后就消失的人贩子,从他手里买一个小孩,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孩子带回家。
孙国民戴了顶帽子,帽檐压的低低的,为的是不让熟人看见,他冷静地蹲在墙角,看眼前来往的人,仔细地捕捉着每一个可能是人贩子的表情和举动。这些人有一些特征,穿的比农村的好,因为他们总出门,一个孩子就卖好几千好几千的,手里有钱,所以应该穿的好,有钱也吃的好,所以脸色也应该好。跟城里人差不多。这些人的举动肯定很小心,因为他们做的事情是犯法的。孙国民这样想。
孙国民也想过他们卖孩子是犯法的,但买孩子是不犯法的,买孩子又不是回家当牛使,而是回家当亲生的养。就象买出生证,卖出生证是违法的,买出生证不是违法的,因为买出生证是为了养孩子,养孩子怎么能是违法呢。
终于,孙国民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中年妇女低头说话,两个人一看就不是本地的,凑近了听他们说话,外地口音,河南一带的。
孙国民犹豫了好一会儿,心里一阵狂跳,鼓足了勇气上前,低声问:“你们有孩子卖没?”
中年男女没想到有人会跟他们说话,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孙国民。孙国民又说了一句:“有孩子卖没?”
中年男人看看看孙国民,看了老半天,然后拉起那个妇女转身就走,甩下一句话:“你奶奶个熊,神经病。”
孙国民站在那里,想,错了。不过,没关系,哪能第一个就找到了呢。跟地里种西瓜一样,哪能手里摸的第一个西瓜就是正好是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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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流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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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国民在县城的火车站认真地摸了不少他认为的“西瓜”,但都不是人贩子。孙国民决定去邻县的火车站。就在他走的当天,有人举报了他,说有一个人贩子在汽车站活动,站前派出所的警察转了好几圈,没有找到孙国民这个“人贩子”。
因为孙国民已经走了。去邻县找他的“西瓜”去了。
在邻县,孙国民很走运,遇到一个人,这个人三十多岁,相貌一般,既不完全象城里人,也不完全象农村人,听了孙国民的询问之后,看了孙国民老半天,然后四下又看了看,低声说:“好办,先拿定钱来吧。”
孙国民一听有门。欣喜若狂,真是工夫不负有心人。
两人约好,第三天还在这里见面。定钱是三千,一共九千,十月一日交孩子,刚生的,最好是男孩,如果没有男孩,女孩也行,六千。
孙国民转身要走,那人拉住他说:“你现在带钱了没?”
孙国民说:“只有路费,哪能随身带那么多钱。没带。”
那人说:“那好吧。”
第三天,孙国民来了。在原地等了两个多小时,也没看到那个人。又四处转了转,不敢走远,怕人家来了找不到他。耽误了大事。
正楞神,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孙国民一回头,松了一口气,是那个人。那人仔细看了看孙国民,问:“钱带来了没?”
孙国民手塞在怀里,捏着纸包,动了动说:“带来了。”
那人说:“给我吧。”
孙国民说:“你要是买不来孩子咋办。咋保证呢?”
那人说:“当然能保证。”
孙国民说:“咋保证呢?”
那人说:“你咋保证你带的就是钱呢?”
孙国民把纸包拿出来,那人伸手一把夺过来,转身就跑。眨眼就没了踪影,孙国民站着楞了半天,脑子嗡地一下,不知道该干什么,沉寂了片刻,意识到应该追,于是拔腿飞奔。无奈虽然孙国民的速度和决心都是远远超过那个人,但孙国民的起跑晚了许多,加上对奔跑中拐弯和跨越这样的技巧不够娴熟。
人追丢了。
那三千块钱是这些年自己还有哑巴叔叔辛苦积攒下来的。孙国民蹲在墙角处,伤心地流下了眼泪,他都想到了,想到了可能是骗局,可能是假的,但没想到他会忽然把钱抢走。孙国民的计划是,钱先让他看一眼,表示自己的诚意,然后等拿到孩子以后,再把九千块钱一次性给他。
那个抢走孙国民钱的人就是一个普通的过客,他简直不敢相信真有这么傻的人,难道真的仅凭一句话,就会把三千块钱乖乖地交给自己吗。不相信,但禁不住三千块钱的诱惑,就停留了三天,结果还真的等到了孙国民,而且他还真的带来了三千块钱,只是孙国民并没有凭白无故就给他的意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抢走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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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流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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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国民调整了自己买孩子的思路,这样瞎打乱撞肯定不行。不光耽误时间,而且钱也受损失,三千块钱,要攒多少日子呀,要种多少地才能剩下这三千块钱。孙国民想了很多方法,但难在明明是自己买孩子,却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买孩子。
孙国民想起了过去一起去外地搭班子演出的那个草台班子的老板,他和父亲一样,也是个吹唢呐的,因为想赚大钱,不再吹唢呐了,组织了脱衣舞表演活跃在广大乡村里四处演出。这个人神通广大,见多识广,一定有渠道。只是他已经在监狱里了。
孙国民决定试试,去找他一趟。
这个人已经在军田湖农场服刑,孙国民很幸运,找到了他的一个堂兄,他的堂兄提供了一个人,这个人在他搭草台班子之前,两个人一起开过歌舞厅,收留了很多小姐,这个人依然在邻县的县城开歌舞厅。
顺着这个线索,孙国民以给自己的远房亲戚买个孩子为由,从邻县的歌舞厅的老板口中打听到邻县的邻县有一个村,村里有一户人家,专门干这个。
这个村在两省交界处,普通的一个村落,进了村落,见到一户水泥材质的二层小楼,楼面上贴着雪白的马赛克,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果然显得与众不同。
大门紧闭,硕大的铁环也显出这户人家比其他人家家境要殷实。孙国民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一阵沉闷狗叫声,低沉而有力量。要不是大门紧闭,仿佛立刻就会扑出来,一听,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草狗,孙佃铺的狗是绝对叫不出这样的声音来的。
不由得令孙国民肃然起敬。
开门的是一个村妇,和孙国民想的一样,比农村人干净,但又不象城里人。一看就是那种不用干农活却手头总是有钱花的那种。
这个人是这个房子的主人,五十多岁,曾经在县医院里做个杂活,后来从事了婴儿的贩卖生意,最早是医院的弃婴正好有人想要,给了人家以后,人家为了答谢,就送些钱和物的,过了几年,竟然形成了产业,凡是弃婴或者种种原因要送人的孩子都由她张罗买主,弃婴不够了,就有人拐卖了,拐卖也不够了,就有人找到更偏远的地方,几百块钱买一个人家刚生的不愿意养就为了换钱的孩子,带回来就值个两三千。
到了买主手上,价格再翻一番,一般,买孩子的都不计较这些了。悄悄把孩子带回家,也不张扬,也绝不再不来往。因此生意红火,但多年来却一直没有被当成坏事而被查处。
孙国民是所有买家中比较蹊跷的一个,他要一个十月一左右出生的孩子。
开门的村妇主事,她的丈夫就在一边蹲着抽烟。
她说:“人家都是要个孩子,没提还要啥时生的,那怎么好找?”
孙国民说:“您行行好,都说您有办法,不是难也不会找到你这里来。”
她的丈夫抬头说:“那价钱可就不一样了。”
孙国民说:“管。”
她翻了一眼丈夫,说:“别听他的,该多少钱还是多少钱,不过你要是要个男孩就难了,要是个女孩就好办多了。”
孙国民咬了咬牙说:“女孩也管。”
她说:“差个十天半个月的行不?”
孙国民说:“管。”
她说:“万一要是有点小毛病,不大的,小毛病的,行不?”
孙国民想了好一会儿,咽了口唾沫,说:“管。”
盘算了一遍之后,要是男孩一万二,女孩八千,先交四千块钱,“十一”前后听信。本来孙国民不想交定金,但人家说的很有道理,没有一点毛病,就不得不交了,人家说,孩子这个东西不是一般的东西,不是红薯,从地里能挖出来,那得靠人生出来,还得正好那个日子的,万一要是买家临时不要了,那卖家不就倒霉了,还得帮你养孩子不成。
人家让孙国民放心,干了这么多年,从没魅着良心亏待过买家。不信就到处打听打听。孙国民被说服了,放下心来,一件大事就这样搞好了。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甚至,孙国民开始想那个孩子会是个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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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流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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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快到的时候,村里的树叶泛黄将落。在一次打拐专项斗争中,就要卖给孙国民一个孩子的这户家庭终于露出了蛛丝马迹,令这个大型家族式贩卖婴儿的团伙覆灭了,他们拐卖,贩运儿童,范围之广,涉及面之大成为那一年的典型。
很多被贩卖的婴儿重新回到了父母的怀中。团伙被摧毁,大部分犯罪分子落网也受到了法律的严惩,一部分在逃,那个和孙国民洽谈买卖孩子的中年妇女和她的丈夫是首犯。还上了报纸和电视。
孙国民买一个孩子的希望破灭了,他看着那个空空的乡村农宅,大门上贴着封条,门栓上落满了灰尘,那只有着低沉而扎实的叫声的大狼狗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孙国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钱也没有了。
家里的积蓄基本上就不剩多少了,孙国民觉得很愧疚,主要是愧疚那些钱大多数都是哑巴叔叔的积蓄。临终前留给了自己。
从那个村子里出来,孙国民开始想,这个世界上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活法,难道就真的过不了这关,难道就真的找不到一个孩子。
孙国民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地,想,地上长庄稼,让人活着,上天降雨让庄稼生长,太阳每天出出落落,从来也不耽误,分明就是给人活路。
想着想着,除了觉得对不起哑巴叔叔之外,孙国民又高兴起来,想着未来属于自己的那个孩子,心情就好了一些。
只是,离十一只有一个多月了,苏桂芬已经用了大号的柳条筐。还有三个更大号尺寸的就用完了。尊严之路就走到尽头了。
想着,孙国民加快了脚步,回家,一定会有新的办法。上天给人活路,人就不会没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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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流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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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国民家的堂屋里可以看到门外的天,如果院门开着,可以看到屋外的树、河还有邻居家的农舍,奔跑游荡的猪和鸡还有斗草狗耍着玩的孩子们。
苏桂芬腆着大肚子和丈夫孙国民在堂屋里摘菜,屋门开着,院门半开着,过往的人和家禽还有猪、牛都可以看到两口子,特别能看到苏桂芬的大肚子。
孙志平和两个计生干部来了,孙国民和孙志平上学读书的时候就很能说上话,是无话不谈好朋友,沟通起来没有任何问题,来了就问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又跟孙国民讲了些注意事项等等。
孙志平一边蹲下来帮着摘菜一边问:“国民呀,要是生了个女儿你不会再生吧。”
孙国民没有吭声。
孙志平笑了说:“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