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觉得很疑惑,这话一点不像是丁维凌的作风。
他一向是我行我素,不给人留余地的。
黄河改道虽然难得,却并非不可能,历史上黄河便曾多次改道。
我不信他会不知道这些。
难道这桩婚姻连他自己也没有把握、无法确定吗?
两人笑了一阵后,银涟后知后觉地问道:“这次闹这么大,老夫人都没有说怎么处罚我俩吗?”
“有没有搞错?是她们寻衅闹事,把小姐弄成这样,若要罚我们,我可不服。”
“唉,人家可是静王府的郡主娘娘,我们怎么得罪得起?”银涟叹口气。
“狗屁郡主,不就是个远得不能再远的没落皇亲嘛!”碧洛愤愤不平地嘀咕。
我哭笑不得地拍拍银涟的手,架都打完了,人也得罪了,这时候再来担心处罚是不是晚了点啊?
屋外传来声响,碧洛手指比到唇边,轻轻一嘘。
水晶帘子掀起,老夫人那的宝莲走了进来。
一进来见我睁开了眼,惊喜道:“十二小姐醒了?”
我微微点头示意。
银涟帮我答她:“刚醒过来。
嗓子疼得要命,说不成话。“
宝莲说:“醒过来就好了。
这次可真险哪!“
碧洛说:“可不是。
这两天小姐眼看着要去了,少爷守在一旁,两天两夜,眼睛都没敢闭一下啊!“
我笑笑,丁维凌这家伙总算还有点革命情谊,不枉我俩一番相交。
“对了,宝莲你来有什么事?”银涟总是有些后知后觉,说得不太好听点,就是迟钝。
“瞧我这记性。”宝莲一拍脑袋:“一会儿,老夫人会带着大家过来探视十二小姐。
静王爷一家也一起过来。“
“静王来干什么?来看我们小姐死了没有吗?”碧洛心直口快地说。
银涟一把捂住她的嘴,嗔道:“瞧你这张嘴,我给你老大的爆栗子。”
碧洛吐吐舌头,偷偷瞧我,见我没生气,放心地和银涟闹作一团。
“静王爷的心思这上下没有不明白的,你们就当看场戏喽。”宝莲对那个静王一家人也很感冒。
我有些厌倦地叹口气,连养个病都不得安生。
以前当演员总还有个休息的时候,现在倒好,全年无休,二十四小时连轴上演。
无奈之余,只得勉强振作起精神来。
丁维凌酷着脸一个人进了屋。
“丁丁醒了?”他惊喜地冲过来,眼中满是红血丝。
眼光扫到我颈间的红手印,脸色便沉得可怕。
“凌哥哥。”我的破锣嗓粗嘎难听得像在锯木头。
“别说话。”他俯下身来,极温柔地拥住我,面颊抵住我的头顶,修长的手指轻轻拍抚我的背心。
“对不起,我来晚了!”
“还是及时赶到了。”我贪恋他温暖的气息。
二次从鬼门关回来后,我变得更脆弱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自责地抱紧了我。
不多久,老夫人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杀进来。
他低头亲了我额头一下,然后轻轻抱起我,走到老夫人面前,缓缓掀开我的小衣。
顿时四下传来阵阵倒抽气声,连老夫人也一脸震惊地伸出手来轻轻抚摸我身上的块块淤痕。
感谢爹娘!虽然他们没有遗传给我一张好脸,总算给了我一身雪白幼嫩的肌肤。
那两个丫头的罪证效果实在惊人的好!
二伯母伤心地哭了,她现在可是丁府中地位仅次于老夫人的女性长辈。
我暗叫一声哭得好,毒丫头,你死定了!想嫁丁维凌,居然敢先得罪我这个小姑。
你的前景嘿嘿……
果然丁维凌的脸色更黑,连老夫人也不能谅解地瞪了静王爷一眼。
静王爷尴尬地重重扇他女儿一个耳光,怒骂:“看看你干的好事?回去给我在祖宗祠堂跪上三天三夜!”
那刁蛮女倔强地抿着唇不吭声,泪珠在眼里晃着。
静王妃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低声安慰。
静王爷勉强扯起笑脸:“幸亏老天庇佑,十二小姐并无大碍。
本王家教不严,得罪之处还请姑母多多见谅。“
哼,要我心甘情愿吃空心汤圆,您老的火候还欠着点。
我开始咳嗽。
假咳了几声后,刚回过魂来的身体经不住我的加意摧残,真的咳得停不住,喉咙痛得有如刀割。
这苦肉计——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演的。
丁维凌一手轻轻拍抚我,帮我顺气,一手接过银涟送上的茶盅,慢慢喂我。
嗯,是川贝雪梨,温热热的,喝下去喉咙十分舒适。
私奔的后遗症(下)
老夫人沉着脸问:“大夫怎么说?”
碧洛红着眼答:“大夫说差一点就没了,还好十二小姐命硬!”
丁维凌冷冷地说:“这事儿如何了结还请奶奶示下。”
二伯母也出面挺我:“丁丁这次受了那么大的罪,请老祖宗主持公道。”
老夫人和蔼地柔声对我说:“丁丁,奶奶来看你了。
你要乖哦!“
“奶奶,丁丁很乖的。”我流出几滴玻璃泪来,跌碎了一干心疼人的心肝。
演戏多年,此刻该流几滴泪的效果最煽情我一清二楚。
老夫人转头吩咐宝莲:“去库房领些好东西来,给十二小姐补身子。”
她转身阴深深地望着静王爷,说:“你府里的那个丫环胆大妄为,眼中还有主子吗?既然你管教不好,那我来替你管。”
静王爷连忙答:“姑母愿意替侄儿管教下人,侄儿求都求不来,欢喜不尽。”我厌恶地闭上眼,这人真是虚伪地令人恶心。
丁维凌冷静地看着老夫人:“下人妄为,难道做主子的没有责任吗?”
老夫人冷冷地说:“先罚完下人,再来说主子的错。”厉喝一声:“来人啊,把银涟、碧洛拖下去。”
银碧二人大吃一惊,慌忙跪下。
我也惊讶极了,怎么这把火还惹到她俩身上了?
“奶奶,银涟、碧洛犯了什么错?”银、碧都是丁维凌的丫环,他自然要问个清楚。
“她们没有护好主子就是大罪。
不修口德、挑起事端更是罪无可恕。“老夫人面色阴沉,连声音也寒渗渗的。
“那个掐丁丁的丫头乱棍打死,银涟、碧洛各领二十棍,赶出府去。”
“老夫人饶命。”银涟、碧洛跪地哭求。
这二十棍打下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不死也是重伤。
“不要啊!”那个打我的小郡主也惊恐地叫出声来。
“宝儿是为了救我才冒犯了十二小姐的,求老祖宗不要杀她!”
丁维凌终于沉不住气,一指小郡主,大声问道:“那她这个主谋呢?该打多少棍?”
老夫人面色难看,似怪丁维凌多事:“既然你执意要追究如柳的责任,那么如柳也领十板家法。”
“姑母?!”静王夫妇失声大叫,眼神便如要杀人般地射向丁维凌。
丁维凌气怒攻心,他不过是想为我求个公道,没想到惹出了这般大的风波。
但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求得公道,而是救下银涟、碧洛。
我顾不得喉咙的刺痛,扯着嗓子叫:“奶奶!”
老夫人慈眉善目地望着我,柔声问道:“丁丁还想要什么?”
“丁丁什么也不要,丁丁人小福薄,当不起奶奶的盛情厚爱。
只求奶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饶了郡主和丫头们吧!“
“这怎么可以。
这些丫头如此大胆,这次若是放过了,以后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乱子。“老夫人眼神闪烁。
“我……”我急着说话,一阵突来的咳嗽却让我喘不过气来。
真是应了那句广告,关键时刻,怎能咳嗽?
“这事就这么定——”老夫人手一挥,就要定案。
“老祖宗!请听侄孙一言。”有个白衣男孩越众而出,望过去正是我昏迷前朝我跑来的那个。
天啊,又是个帅哥!眼角略带着几分忧郁,左颊有一个酒窝若隐若现。
斯文俊雅,丰神俊朗。
即使此刻局势正紧张,我的目光仍然忍不住在他身上留连了一会。
也不知怎么了,在我身边出现的都是俊男美女,反倒我自己是那个最最不起眼的人。
对比上辈子我如凤凰般耀目的光华,这样滑稽的现实,真是夫复何叹!
“如言,你想说什么?”老夫人有些意外。
“老祖宗,如言愿意代如柳补偿十二小姐。”我一愣,但他接下来的话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若是如言能让十二小姐满意,求老祖宗饶了如柳和几位丫头。”
老夫人似也被他的话勾出了兴趣:“怎么个补偿法?”
“如言愿留在丁府照顾十二小姐,直到十二小姐伤势痊愈。”温如言一脸平静,缓缓说道。
“在此期间,要打要骂,任由十二小姐。
回府时,再拜领老祖宗赐下的家法。“
“哦?你肯这般牺牲?”老夫人眯起眼紧盯着他。
“如言是长兄,妹子做错的事,自然该由我这个做兄长的一肩挑起。”
“我的事不要你来管!”温如柳尖声叫起来,静王妃重重掐了她一把。
老夫人眼底漾起一丝笑意,低头问我:“丁丁意下如何?”
这话问出来,便是等我给她找个台阶下,我若是不知趣,银涟碧洛就要惨了。
抬头望向老夫人,却在老夫人眼底深处发现一簇狡诈的光芒,如狐狸般一瞬而逝。
我苦笑。
面皮抖了抖,扯出个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的笑容,用力地点了下头。
“那就这样吧,如言来照顾丁丁,日后替如柳领受家法;如柳在祠堂静坐三日,参佛反思。”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宝儿以下犯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掌嘴五十,赶出府去。
银涟碧洛罚俸半年,好好照顾丁丁,将功补过。“
这样的责罚轻了很多,我的心松了一下,总算银涟和碧洛都没有事。
丁维凌和二伯母自然也无话可说。
“丁丁,你好好休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和凌儿开口。”老夫人显然心情很好。
而我的心情却好不起来,我受了这么大一场罪,被她三言两语一阵拨拉,什么好处也没有捞到。
在这世界上什么都可以吃,就是万万不能吃亏。
“奶奶,丁丁是不是真的很丑啊,为啥别人要叫我丑丫头?”我幽幽泣道,再次流下一串玻璃泪来。
丑是我的心头恨、肉中刺,谁敢提它,一概杀无赦!
“胡说!奶奶看丁丁就是个小美人,长大自然就是大美人!”老夫人果然够意思。
宾果!老佛爷圣旨一出,我丁丁从此晋升为美女级别,至少在丁府就是。
有那么多唯恐天下不乱的下人们,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洛安城的大街小巷,洛安百姓都会知道丁家十二小姐是美女。
在以后的年年月月中,我一定会不失时机地向全城百姓强化填鸭灌输这个概念。
我就不信如此灌它个十几年,还能不灌出个洛安城众公认的大美女来?
圣人不是说:“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吗?”圣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我无意中看了一眼温如言,却见那俊雅的男孩眉眼弯弯,开心地笑望我。
奇怪了,他落到我手上当奴仆还要挨棍子,这有什么可乐的?
一笑泯恩仇
感觉略好一点了,我便不顾丁维凌的反对,坚持搬回了自己的家。
温如言依约留了下来,跟着我一起回到我家的小院子。
再世为人,一家团聚,自然要抱头痛哭一番。
不过这哭也哭得实在太久了,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俩还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拉着我的手痛陈我瘦了多少,责骂动手之人丧尽天良,一边又和温如言解释这话并不是在骂小郡主。
我既然劝不动,只好任由他们哭去。
双眼往上翻,很无聊地四处看。
丁维凌很尴尬地冷着脸,眼朝窗外,仿佛那儿长出了绝世名花。
温如言却饶有兴味地望着我,眼神古怪得紧。
见我朝他望来,露齿淡若春风一笑。
颊边酒窝深深,荡起一片天真的无邪,与眼角的三分忧郁混合成一种无以言述的魅力。
我对他好奇得很,这个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矛盾,年纪小小已经让我看不大懂了,让我有研究他的冲动。
心情激荡过度的爹娘总算哭累了,在我们的大力劝说辅之以我即将发飙的铁青面容,他俩终于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我终于忍不住问温如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声音还是很粗很破。
他清雅绝伦地浅浅笑开,好似满树梨花朵朵绽开。
我被那道浅笑晕了晕。
他从怀中摸出一支短木笛,笛身残旧,做工粗鄙。
他举笛就口,吹出几个完全不成音调的单音。
“没什么,只是对传说中的小妖精很好奇。”
“对我好奇?那也用不着以受皮肉之苦来做代价吧?”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他笑望我:“我是静王府的长子,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听起来你野心不小啊!”丁维凌眯眼望向温如言,眼神犀冷如冰。
我心头一跳,他这个样子好像老夫人。
温如言晳白的指在短笛上来回轻抚,看他的动作好似这笛子是有感觉的活物般。
他淡淡说:“温招弟的野心不过只是吃饱喝足穿暖而已。”
“温招弟是谁?”我不解地问。
他倒过笛子指指自己。
“是你?”我惊讶又好笑。
招弟?我真的无法把这样一个恶俗的名字和他这样清俊雅致的人物联系起来。
“正是在下。
请容我向十二小姐自我介绍,鄙人姓温名如言,字招弟,乃静王府的养子。“他潇洒地弯腰向我施礼。
“原来你是养子,难怪你和静王爷长得不太像。”
“太像了别人不是要怀疑我是私生子了?”他倒有心情自嘲一番。
丁维凌重重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我不知道你接近丁丁有什么目的,但我警告你,别在丁丁身上动歪脑筋。
否则——“
温如言纵声大笑:“难道我不是静王养子?”
“你懂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