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带着寒意的夜风吹醒了我昏沉的神智,我是怎么了?这般的脆弱,简直不像自己。
丁维凌紧紧抱着我,一直走到他住的倾波阁九曲水榭。
满天星斗映入,风起涟漪,吹皱了一池繁星。
他仰望星空:“有人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这话你信吗?”
我望着水中晃悠悠的星,涩声说:“我信!”
“那么,我娘就在这满天星空中看着我了!”看来,今天这曲歌舞引出的不仅仅是我的心事,还有丁维凌的。
我同情地望着他,这个早早负起了家族责任的男孩不过是个失去了母爱的小孩,也和天下所有渴望母亲怀抱的孩子一样想着妈妈。
甚至他更可怜一点,连展现自己渴望的自由也没有。
他对着星空放声喊一声:“娘!”
然后把头紧紧埋入我怀里,我伸开手臂紧紧搂住他。
刚刚他安慰我,现在就让我回报他吧。
半晌他才抬起头。
我以为他会哭,他却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他说:“我送你回去。”
不待我回答,便又抱着我一步步地走向我家。
快到我家院落前,他把我放下,沉声说:“忘了今晚的事!尤其在老夫人面前不要再提。”我注意到他私下是用老夫人这个疏离客气的称呼的。
我故作轻松地笑道:“今天有发生什么事吗?大吃一顿这样的事不值得我记忆深刻吧?”
他展颜而笑。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开怀大笑。
眉眼舒展,便如天下任何一个九岁的男孩般纯真。
都是私奔惹来的祸
晚宴事件过了半个月后,林氏母女终于启程回姑苏了。
送走她们,我大舒了一口气。
和一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上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完美女人相处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尤其我们的初次相见便经历了一场不见血的杀伐。
那场歌舞后,老夫人对我的态度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频繁地叫我去,时常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每次见到我的时候,态度亲切得让我有些不自然,而且赏赐下来的东西更多了。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便去二伯母那儿串门子。
在整个丁府的女性长辈里,除了我娘以外,我最最喜欢的便是这位二伯母了。
而她大概也是除了我爹娘外唯一真心喜欢我的人了。
她为人谦和,脾气温柔,身上没有半点贵族的臭毛病。
膝下只有一女,早两年生了场重病过世了,早就把我当成了她的女儿般看待。
我去的时候,她午睡刚起来,正在吃银耳龙眼汤。
见到我来了,连忙吩咐丫环给我盛一碗来,知道我不爱吃龙眼,还特地嘱咐她们挑掉龙眼肉。
我陪着她东拉西扯了一番打发时间。
她虽然身份尊贵,在府里实在是寂寞的。
二伯父负责丁府经营,时常不在家。
刚吃完甜汤,便又听到王姨娘、赵姨娘闹着进来找她做主:“夫人,老爷不在,您要替我做主啊!”千篇一律的开场白,永远不变的鸡毛蒜皮之事。
她头痛地打发掉她们,不无感慨地对我说:“女人这辈子就盼着嫁个荣华富贵的郎君,可到头来又有什么呢?只见他一个个地娶进门来,我便沦落到替他看家守门了。”说话时完全忘记了我的年龄。
她见我笑着不说话,这才后知后觉地轻拍自己的额头:“瞧我傻的,和个小孩说这些有的没的。”
我抗议道:“我不小了。”
她笑着伸指点我:“过个十年好嫁人了,再来说这句话吧。”
我认真地望着她道:“二伯母,当初您便不该同意二伯父纳妾。”
“哪轮得到我不同意?无子是七出之首啊!”她低声道:“别说我了,像大夫人这般出身高贵又有子女的人,搭上一条命都挡不住丈夫的纳妾,何况是我呢?”
“大夫人,是大伯母吗?”我好奇地问,丁维凌那夜奇怪的举动极大地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小孩子家问这些干什么?”她脸一板,绝口不提了。
我气结,明明是她自己说出来的,我顺着她的话随口一问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她轻抚我脑袋,柔声说道:“以后别在老祖宗面前唱那些母子亲情的曲子。
这事犯忌讳。“
我刚想张口,她又一板脸:“什么都不许问!”
我委屈地点点头,什么破事值得这样神秘兮兮的。
二伯母抱起我,亲了我一口:“丁丁,你要乖,凡事自己醒目些,二伯母也帮不了你多少。”
我靠在她胸口,静静听着她温暖的心跳声,想起了爹娘,便问他:“二伯母,奶奶为什么这么讨厌我爹娘?就因为爹是妾室所生吗?”
她浑身都硬了,一把推开我,直视着我的眼睛,急声说道:“这事从此刻起,你再也不许问别人,就当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听到了吗?”
大家族果然到处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辛,我的爹娘是一桩,丁维凌的娘又是一桩。
真是越来越让我好奇了。
我点头,二伯母长吁口气伸臂搂住我。
回到自己的家,就看到桌上放着个绚烂的彩蝶纸鸢。
我奇怪地问爹:“怎么想到给我买个纸鸢玩?”似乎打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有人想到我会需要玩这些小孩玩意。
爹笑着说:“哪里是我买的。”
“那是哪来的?”
“是凌少爷让银涟送来的,说是谢你的。”娘端着饭菜走进来。
“哦,是他啊!”我兴味昂然地拿起纸鸢左看右看。
爹问我:“你吃过了没有?”
我点点头:“二伯母留我吃过了。”他俩毫不意外,自从我能走路后,在自己家里吃的晚餐还没有在外面吃的十分之一多。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不过就是一碗烧豆腐、一碗菜汤,一碗霉菜扣肉。
爹娘的筷子基本都不碰那碗肉。
我敢保证,这碗扣肉是为我那少于十分之一的回家晚餐机会准备的。
我皱眉道:“我不在家你们就吃这些?”
爹不以为意地说:“味道挺好的。
你娘手艺挺不错。“
“娘,我每个月给你的那些银子呢?不是让你多加些菜吗?”
娘尴尬的笑笑:“都替你收着呢。
反正你都不在家吃,我和你爹都吃不多,不用浪费了。“
“娘——”我气急喊,胸口却梗得难受。
“丁丁,你身子不好,不能生气的。”爹见我脸色难看,慌了神。
“不想让我生气,从明天起,每餐都要四菜一汤,日日要见荤腥。
不然我就搬出去住,再也不回来了,省得见了生气。“我威胁他们。
虽然是个威胁,也是个甜蜜的威胁,爹娘对视一眼,含笑答应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中午刚下了学堂吃过午餐,丁维凌就派了两个长得很漂亮的丫鬟来接我。
两个丫鬟一个叫银涟,一个叫碧洛。
银涟和气,碧洛爽利。
我很喜欢她们。
她俩接我去放纸鸢。
丁维凌真够哥们,知道我迫不及待想玩,自己没有时间过来仍派了两个丫头来陪我玩。
碧洛是放纸鸢的高手,三两下便让彩蝶高高飞了起来。
春日晒得人暖洋洋的,碧蓝天空上彩蝶翩飞,我欢呼拍手。
可怜我个子小力气小,只能站在一边看人家放。
碧洛见我高兴,自然放得更是起劲了。
那彩蝶越飞越高,我的小脖子越仰越高,差点酸死。
远远地,有一只金凤凰的纸鸢,和我们的彩蝶越飞越近。
“碧洛姐,快收线啊。
蝴蝶要和凤凰私奔了。“我急得跳起来大叫。
银涟也在一边咋呼,碧洛手忙脚乱地收线。
不过越忙越出错,那线一时间脱了手,反倒滚出老大一截来。
说时迟那时快,蝶凤翩翩热烈烈地搂作一团爱恨缠绵,双双飞去无影。
“唉!”我失望叹气。
碧洛把线一抛,恨恨道:“哪个不识趣的家伙在那儿捣蛋,姑奶奶放的鸢儿也敢铰?”
银涟一边劝道:“你别给小姐添堵了。
一会儿找城北的张记行多做几个,让他们用最牢的线就是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两三个丫头小厮拱着一个小女孩跑过来。
一群人都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小女孩一身翠色绸衣,才不过六岁左右,面如桃花,眼如春水,是个美人胚子,不输于林扶悠。
有个小厮冲上前捡起我们扔在地上的白线大叫:“郡主,就是他们绞断了我们的凤凰。”
女孩蛮横地说:“喂,你们干嘛弄断我的纸鸢?”一付自我中心、无法无天的娇纵样子。
我一看她就讨厌,论横,我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混呢!
银涟、碧洛这两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都是丁维凌身边的大丫头,平时谁都要让她们几分。
此刻见那女孩出言不逊,碧洛顿时耐不住火:“咦,银涟,我记得我们中午没有吃大蒜吧?”
银涟忍住笑:“没有。”
“那这儿怎么那么臭?哦,我知道了,有只狗儿吃大蒜吃撑了,上下两边一齐乱吠乱放。
一会儿要记得通知那只狗的主人,这么没教养的狗怎么好随便放出来吓坏小孩子?“
那女孩气得全身发抖,一把推个小厮出来:“快,给我扇那小贱人。”
那小厮犹豫下,便卷起袖子上来欲动手。
我大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丁家放肆?”
那女孩在后面叫:“给我狠狠打,万事有我。”
小厮见我衣着华丽,便绕过我,直奔碧洛。
碧洛也不是吃素的,十指尖尖,把那个小厮抓得哇哇直叫。
“没用的东西。
你们都给我上。“那女孩大喊。
余下两个小厮丫头一起涌上,碧洛一个女孩子家怎么抵挡得住,只仗着一点泼辣劲儿勉强撑着。
我见势不妙,一边冲上去帮忙,一边对银涟大喊:“快去找人来。
跑快点!“
银涟愣了下,听明白我的意思是说她跑得比较快,当即转身狂奔去搬救兵。
我年纪虽小,却穿着上乘的绸缎料子,下人们眼利知道我不是丫头身份,不敢对我下狠手,只是左右避着我,对碧洛却下手不留情面。
我大急,这样子不等银涟搬来救兵,碧洛就要吃大亏了。
我当机立断,反身朝那恶丫头扑去。
她被我计划外的一撞狠狠撞倒在地。
我扑上去扯住她头发:“臭丫头,快叫他们住手。”
她痛得尖叫一声,眼泪都哭出来了。
“你个丑八怪……”敢说我丑?我大怒,就凭这个字,我这辈子和你没完了。
我用力扯她头发,任她尖叫声震天。
她的丫头听到她主子的惊叫声,慌慌张张地跑回来。
另两个小厮也要回来帮忙,却被碧洛死命缠住。
那丫头从后面一把掐住我脖子,两手用力收紧。
我胸口的气转不过来,憋得要死。
眼前金花乱冒,一片金红,我感觉得到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冲去。
双手渐渐无力松开。
不会吧?这世上最优秀的演员,最伟大的明星难道要丧命在这两个臭丫头手上?
死丫头从我手下脱开身,立即施展大力鹰爪功,在我身上各处死命地掐。
“好痛啊!我不来了!”我心里无比后悔。
不过是一时意气,难道老天就要用我的命买单?
我勉强睁开眼,看见有个从没见过白衣小帅哥拼命跑过来,我心里一宽,反而恨他:“早些时候你干什么去了啊?”
耳边又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惊雷怒喝:“你们在干什么?还不放手!”
天籁之音啊!你们这群死人跑那么慢,真是TNND(以后省略千句万句,因为丁丁已经晕了)!
私奔的后遗症(上)
我从阎王爷那儿晃了一圈后回到了倾波阁的软床上。
银涟守在我旁边,见我醒来,又惊又喜。
“我的小姑奶奶,你总算醒过来了。”鼻子一酸,泪珠一颗颗掉下来。
“银涟姐姐,别哭,我没事了!”我欲抬手给她擦泪,手臂木木得举不起来。
嗓子哑得一塌糊涂,好象夜半鬼语,连我自己都差点吓死。
“小姐,你吓死我们了。
都高烧两天了,大夫说要是今天再醒不过来就不行了。
老天保佑,你总算争气挺过来了!“银涟又哭又笑地。
“爹、娘——?”我吃力地问。
“五老爷、五夫人不得老夫人允许是不能进入正房的,小姐放心,少爷派了人每隔半个时辰便向他二位禀报您的消息。”
“凌——哥哥?”
“少爷刚才被老夫人叫过去了。”
“我好痛。”全身上下都痛,这种感觉就像当初车祸后醒来时一模一样。
“怎么能不痛呢?那两个丫头太恶毒了,对一个小娃娃下这样的狠手。
静王府的郡主了不起啊?“碧洛甩帘子端着一小碗药进来,气呼呼地喊。
身上还留着不少英勇战斗的痕迹。
“你刚才去哪儿了?好一会没见你人了。”银涟一边喂我吃药,一边问她。
碧洛贼头贼脑地四处望望,极小声地说:“我到老夫人那儿去了。”
“你敢去偷听?”银涟惊叫。
“小声点!”碧洛嗔她,“我听到个大秘密,你听不听?”
“那还不快说,卖啥关子。”
“静王爷这次是来求亲的。”碧洛冷哼道。
“求亲?求的哪位少爷小姐?”银涟好奇地问。
“还有谁?自然是看上咱们少爷了。”碧洛恨恨地。
“我呸!都把十二小姐害成这样了,还想害咱们少爷?”这下连一向温柔和气的银涟也动气了。
我被这个劲爆的消息呛了一下,扯着破嗓子问道:“凌哥哥怎么说?”
“少爷只说了一句话。”碧洛拿手绢为我擦去嘴边的药汁,笑嘻嘻地说。
“说什么?”
“要我娶她除非黄河改道。”两个丫环发出快乐的笑声。
我却觉得很疑惑,这话一点不像是丁维凌的作风。
他一向是我行我素,不给人留余地的。
黄河改道虽然难得,却并非不可能,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