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人奔出来,就连一向不被允许进入主宅的爹娘也在其中。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已经被娘亲大人搂入怀里,心肝宝贝地叫着唏哩哗啦地哭了起来。
“丁丁啊,我的宝贝,你总算自己逃出来了!那些杀千刀的匪徒啊!……”
连身为男人的爹也湿了眼睛,更别提像二伯母之类的女眷,纷纷在一边抽着手绢边抹眼泪边点头。
显然大家都误会我是自己跑出来的,这样也好,省得我多费唇舌解释了。
我哭笑不得,都没事了,还哭什么啊!嘴里安慰着娘和二伯母,百忙中瞟了一眼四周,没见到丁维凌和凤郎,便朝我爹望去。
爹会意,揩下眼角,告诉我说:“凌少爷带着人去找你了,凤郎坚持要跟去,凌少爷就带他一起走了。”
“去了多久了?”我问道。
二伯母抽噎着答道:“天黑下来时接到消息就带着人追出去了。”
“如言也一块去了吗?”我急问。
二伯母点点头,说:“如言走了另一路。”
我算算时间,如果他们得到的消息无误的话,这个时间应该差不多到了那个小山坳,我们一路往回走竟然没有碰到,那么就是在路上错过了。
心中的不安急速涌上,我的预感一向很灵验,这次更是让我坐立不安。
我猛抬头,吩咐管家给我备马。
娘惊叫,死死搂住我,“你还要到哪里去?能平安回来我已经要谢天谢地了,你还要出去闯祸?”
我急着出去,无暇多说,用力掰她的手指,她却力气大得惊人,抓住我不松手。
我无奈地说:“娘,你别拦我,我要去找凌哥哥。
我怕迟了会出事。“
娘固执地说:“你去干什么?你都从绑匪手里逃出来了,还要回去送死吗?”
连一向支持我的爹也不赞同地说:“丁丁你又不会武功,帮不上忙。
若是凌少爷他们和绑匪碰上了,动起手来,你在反而会拖累他们。“
我知道他们说得很有道理,可是绑架的真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心里明白他们是不可能再碰上那个黑衣人了。
可是我仍然不安,我总觉得他们会出事,如果我不亲自赶去,要我在这儿坐等,那只怕他们还没有回来,我就先急死了。
美丽高雅的林扶悠也在人群中,她悠然开口说:“丁丁,外祖母传你呢!我看你哪儿都去不成了,还是早点去向外祖母请安吧!”
我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对众人笑说:“好,我这便去向奶奶问安。”拍拍娘的手,“娘,你放开我吧!”
我娘听说我要去老夫人那儿,心中一松,手也松了。
我趁机脱出身来,用力一握娘的手,小声却极清晰地说:“对不起!”还没等大家明白过来,我猛然转身,撒腿就跑。
拜多年锻炼的结果,我腿脚灵便,身手灵活,与时下的千金小姐们全然不同。
趁着大家全无防备,我直冲大门口的石狮。
我回来时见到那儿拴着一匹马,定是我出事后为了方便联络而拴在那儿的。
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马旁,一跃而上,绸裙绊脚,禁不起我的剧幅运动,“哧”地一声撕裂开来。
我也顾不得了,手脚麻利地用力一撕,撕掉了一大截裙摆。
众人这才省悟过来,大呼小叫地冲出门来。
二伯母尖声喊:“丁丁,下来。”
爹沉声喝道:“丁丁,你别胡闹。”这么多年来,爹这是第一次对我发脾气。
我知道我在众人眼里是在胡闹,可是我无法忽视我心底的直觉。
深深望了这些至亲的人,我想说的就在这一眼中都说尽了。
众人望向我的眼神有关切、愤怒、不解,其中也不乏幸灾乐祸的。
我挥手把裙摆往地下一扔,猛力一提缰绳,反手一鞭抽在马背,那马长声嘶叫,四蹄翻飞,全速冲向前方。
身后传来娘撕心裂肺地叫声:“丁丁,你要小心啊!”我眼眶一热,雾气涌上。
我并不回头,用力擦了下眼睛,现在还不是情深意切的时候,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骏马驮着我飞驰而出,快到城门边的时候,守城官大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夜半奔马?”
我大声喊道:“我是丁丁,快开城门!”
守城官一听我的名字,顿时惊叫一声:“你是丁家的十二小姐?”
“正是。”
“长得不像啊!”守城官上下打量半晌,方才开口。
“何况丁小姐不是被绑匪绑去了吗?”
我这才想起,自己平时都是蒙面上街的,洛安城众并不知道我的真面目。
心下暗叫糟糕,当日的宣传策略却成了今日的阻碍,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我低头看看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衣裙不整,可以称之为形容狼狈。
心中一动,叫道:“大人,我是被绑匪捉去了,刚刚才脱逃出来。
你看我如此狼狈就知道了。“
守城官点点头,“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我赔笑说:“府中几位哥哥带人去找我了,我怕他们和绑匪遇上冲突起来吃亏,急着找他们呢。”
守城官铁面无私地说:“府上已经报官了,总兵大人下令派兵搜查,丁小姐就不必担心了,请回吧。”
我大急,越是急着想走,越是走不成。
急中生智,大喝道:“我奉静王爷令,谁敢挡我?”
掏出静王府腰牌在他面前一晃。
这块腰牌是如言为方便我进出王府而特地给我的,其实对城门官并无多大用处。
但静王府虽是个空架子,好歹也还是个王爷,量他小小官员也不可能真的来为难我。
果然,他见了腰牌,便下令开了城门。
我也不多话,风卷残云地打马冲出城去。
一路上,我不停地抽马,刚刚在城门口耽误了不少时间,我简直就想飞到他们身边去。
空中轰隆隆地闷雷声阵阵传来,风越来越大,夹带着地上的细砂石刮得我脸生疼生疼的。
当一道闪电劈下来时,我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走迷了路。
今夜无星无月,黑漆漆一片中,我无法辨别方向,路本来就不熟,一阵狂奔后,竟至于迷失了方向。
我拎住缰绳,惶然无助,马儿在原地踏圈,闪电道道劈下,我几乎有种错觉,那些闪电都是劈在我的身上。
我心中又急又气,平日的冷静全不见了踪影。
“凌哥哥,你在哪里?”我放声大叫,止不住的泪纷纷落下。
一声惊雷炸响天际,一道白电斧凿般劈在一颗离我不远的大树上。
我吓一大跳,接着愣住,不敢置信地盯着那颗瞬间焦黑了一半的树。
沉封深埋的心事便在这雷电交加之际再不受控制地跃然而出,劈得我两眼金花,差点摔下马来。
心在胸腔中奋勇跳动,全然不受我意志控制。
我半张着嘴,茫然不知所措。
爱情这个无比俗气,被我唾弃的感情从来与我绝缘,我在一部部戏中演尽了痴情人,爱情却连与我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我就知道,我爱不了人,一生一世便注定了是个孤单人。
老天爷却偏偏和我开了个大玩笑,把我这颗千沧百孔的灵魂穿越到这个时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滴水穿孔地改变着我。
我在戏中演戏,却不小心地入戏太深,戏便真成了人生。
只是我从来不知道这便是爱情,更恐惧着这份见不得光的爱情,下意识地把这份心事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
只是再多的努力也抗拒不了命运!
在大自然的神力前,我走到绝境的爱情终于挣脱了我的潜意识,浮出水面。
一把天火把封了不知多少层的皮彻底烧成灰烬,疾风劲吹,灰飞烟灭,把拳拳跳动的心事颤巍巍地暴露在天地之间。
这全然陌生的感情让我彻底懵了。
突然有种冲动,就这么在无人的旷野中纵马飞奔,让雷电把这个不该属于这里的灵魂劈回地狱,让一切的错乱全部反正。
我双腿一夹,奋力抽出一鞭,马儿闪电般地冲向无知的空间。
又一道闪电,夏雷震震,大风吹得发丝在空中金蛇狂舞。
再一道闪电后,豆大的雨便从天泼下。
我看不见前路,也不想看见,纵马飞奔着,就让我死了便算了。
我这九死一生的爱情,一辈子见不得光出不了头的爱情啊!
天啊!你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藏着它掖着它,却非要让我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呢?一分分,一丝丝地缓缓坠下,却不敢呼救,只能清晰地一点点感受灭顶的恐怖。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他是我的堂兄,是从小照顾我爱护我的兄长啊!乱伦吗?莫说丁维凌不肯、丁家不许、天地不容,便是我自己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如果它的现世注定了是场悲剧,那么是老天爷看我活得太张狂了要我自己收拾自己吗?
我惨然大笑,雨水一瞬间已经把我全身淋透。
眼中酸疼,我以为我会流泪,就和我从前演的戏一样,瓢泼大雨是哭泣最好的掩饰。
但是我哭不出来,哭意已经泛滥得无可救药,却偏偏哭不出来。
骤雨痛快淋漓地自我脸上落下,似乎是天在替我这个不能哭泣的可怜人痛掬同情之泪。
我颓然伏下身子,脸贴在马脖子上。
马儿一颠一颠地跑着,我不知道它跑向何方,也不想知道。
现在,就让我什么都不想,让我麻木吧!
泪在剧烈的震动中跌出眶来,一滴滴飞快地汇入大雨中……
离奇失踪
我在暴雨中纵马狂奔,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地在我耳边叫:“逃吧,逃吧,逃得远远的……”我下意识地听从了这个声音,凄徨地夺路而逃。
噩梦将至,情何以堪?除了逃跑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承认我怯懦,我可以面对全世界,却独独不能面对自己。
“丁丁,丁丁!”急切的呼唤冲破风雨窜入我耳膜,那是我无比熟悉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一收缰,骏马长嘶,人立而起,我被甩飞出去。
“啊——”有人纵身而起,抱住我身体,护着我在地上咕噜噜打了几个滚。
一停下来,他就急着四处查看我是否受伤。
我只是愣愣地回不过神来,泪如飞泉般倾泄而下,嘴略开着,却一声不出。
他被我的神情吓住了,捉住我肩膀猛力摇我,边摇边喊:“丁丁,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丁丁,丁丁!”双手用力,十指几乎要把我的骨头掐碎。
“痛!”我被这煅来的剧痛震醒了神志,忍不住呻吟出声。
他喜极而叫:“丁丁,你没事了吧?”
我抬眼望见那美丽出尘的面孔,犹如在黑暗中找到方向的孩童般,扑过去埋入他怀里,他反手把我搂得紧紧的。
熟悉的体温慢慢漫上来,我不自禁叫出来:“凤郎!凤郎……”终于哭出声来。
他吁了口气,安慰地轻轻拍我。
就在这场兜头而下的倾盆暴雨中,我淋漓尽致地与天地同声一悲,畅畅快快地吐出心中的腌脏气。
当大雨渐渐止歇时,我终于也哭得差不多了。
耳边传来温柔似水的声音:“哭够了?”
我满腹的郁结也尽情发泄了,意识清晰起来。
这辈子,我似乎只哭过两回,一回是在丁维凌面前,一回是为了温如言的伤,这一回终于轮到了凤郎,却是最失态的,以后还怎么在他面前端姐姐的架子?想想又觉得可笑,都这时候了,居然还能计较着这么无聊的事情,可见我这人确实也没什么心肝肺。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般伤心,是谁欺负你了吗?”凤郎星目闪过寒芒,语意森森。
“难道又是西门家的人?”
我连忙摇头,我的这番心事怎么能说得得出口?干脆装无辜,说:“人家是担心你们出事嘛!心里乱得很,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这话也不能算是骗人。
看着凤郎一身泥泞,有如落拓的凤凰,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怕形容要更加狼狈三分,但仍然指着他的鼻子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加意夸张,几乎笑得站不住。
他只是站在一边揽着我,淡淡地露出一抹了然的浅笑。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这场突来的情绪风暴,素来善辩的我竟然也会词穷。
不能说便只能掩饰了,就是明知掩饰不住也要掩饰。
他若不想为难我,自然也会顺势下梯,若一意要追问到底,我也只有沉默到底了。
凤郎慢慢搀着我起来,在雨地里跪得久了,腿都是麻木的。
他好笑地说:“只要你不出事就好了,每次出状况的总是你。”
我扶着他,呲牙裂嘴地喊疼,听到他颇有教训味道的话,耍赖坐地上不起来。
我瞪着他,说:“那你的意思是我连累你了?”
他蹲下身来,温柔地帮我揉膝盖。
柔声说:“你这样子哪像我的姐姐,看起来比我小至少五岁。
根本就是个小孩子嘛!“
我斜眼看他,冷哼道:“那你是说我像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无可理喻喽?”
他微笑着说:“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么说。”
我恨恨地说:“凤郎你学坏了,肯定是跟着如言学的。
想当年你多可爱啊,我就是把你卖了,你还会乖乖给我数钱。“
他笑着说:“现在还是很可爱啊,不但会帮你数钱,还会自己跑回来,让你好再卖一次。”
我被他的话弄得有些讪讪的,发窘说:“完了完了,你好的没学,倒把温如言气我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我要是看到如言,非要好好敲打敲打他不可。“
话说到这里,我不禁松了口气,总算他给我留了几分薄面,放了我一马。
我环视四周,哭了那么久,也不见丁维凌和温如言那两个家伙出面安慰,除了凤郎,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忍不住问道:“凌哥哥他们人呢?”
凤郎说:“凌少爷带着人进山搜索,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我奇怪地问:“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凤郎说:“我在这儿等温少爷。”不待我继续问,又说:“温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