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从砂粒里寻找金子一样,自己只是睁大眼睛,牵强附会地想找出任何一丝与贵之相像的地方。
从来没有和贵之分开这么久过。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想念贵之。胸口疼痛,感情好像要爆发出来
似地。
“中国现在依然有许多苦的家庭。有许多耐不住贫困,不得不卖掉孩子的父母。像你这么幸福的人,
一定无法想像吧!荣泼这样的孩子并不稀奇。——(猫)原本是这样的人所组成的自卫团体,为了维护城镇
的秩序而存在,但是,上海发展成为商业都市之后,它也在不知不觉间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大陆十分辽阔。中央看不见已经完全腐败的地方政府。这个国家,官吏的贪污是家常便饭,要是到中
国来居住,不塞红包给官吏的话,想获得瓦斯和水电供应,可能得等上一年吧!
在日本,这可能是无法想你的事情,可是错的人不是他们。他们如果不这么做,就活不下去。
像荣泼这样,为了减少吃饭人口而被父母卖掉的孩子不断出现。绑架柾的‘猫’一伙人,也都是走上
末路的孩子。
“我想拯救他们。”——文礼热烈地这么说。
“可是要怎么做?有问题的是政治吧?不管文礼再怎么努力,只要根本不变,也只是白费力气吧?”
“你认为只要变得富裕,坏人就会从这个世上消失吗?那日本又怎么样?”
“领导者总有一天会更替,政治和法律,也会在朝夕之间随之改变。这国家五千年的历史中,没有任
何一个王朝能够持续统治超过一千年的。朝代更迭,君王和法律也随之变更……可是没有任何一个时代是
没有坏人的。如果这是无法消弭的事实,你不认为就需要一个统治它的力量吗?”
“……可是……可是这样的话,文礼想做的事,结果也和(猫)一样啊!”
文礼用双手包里似地捧住柾纤细的脸颊。如湖水般澄澈的眼睛,以仿佛注视着亲爱弟弟的眼神,目不
转睛地望着他。
“……我对自己的无力感到可悲。看到像你和荣泼这种遭遇的孩子,非常伤心,对无力的自己感到愤
恨、焦急。”
“文礼……”
文礼所说的内容,充满了冲击性。每当听他说话,柾就对自己的无知感到可耻。在富裕的国家、在金
钱不虞匮乏的日本顺利成长的自己,是多么地幸运。而文礼和荣泼心中的阴霾,又是多么地复杂而沉重。
即使改变政治,也无法改变黄河川流及人心。无论任何世界,都没有全无坏人的时代。那么就在其中
建立秩序吧!文礼这种想法,也不是难以接受的思想。
就算满口漂亮话,被卖掉的小孩数目也不会因此减少,为了赎金的绑架事件依然不断发生。
“……抱歉说了这么多无趣的话。”
看到表情消沉的柾,文礼像大人对小孩那样,以单臂将他抱进怀里,说“我可爱的小少爷”,亲吻他
的额头。
“来,我们喝茶吧!荣泼,你泡了什么给柾?”
“老板,是大钢壶茶汤。”
穿着红色中国服的荣泼,以推车送来了港式饮茶。他在开口宽大的白瓷茶器里放进数种辛香料和砂糖
、太白粉、小块的年糕、磨碎的胡桃等东西,再从大水壶里注入热水。
“……这是什么?”
柾的脸顿时皱成一团,战战兢兢地把鼻子凑近这不知是食物或饮料的恐怖茶色液体。桂花的浓烈香味
刺激了嗅觉。
“这叫做大钢壶茶汤,是荣泼故乡的食物。这是荣泼收集材料,特地为你做的喔!对胃非常好,吃吃看
吧!”
“……”
荣泼和文礼都笑眯咪地等着柾动口。柾的脸颊阵阵痉挛着,拿起汤匙,下定决心之后,“嘿!”地送入
嘴中。胡桃、年糕和桂花混在一起,味道难以形容地诡异……。
“怎么样?”
“很……很好吃。”
……要是饿了三天什么都没吃的话,大概会这么觉得吧!
途中,文礼离席的时候,荣泼偷偷把手放到柾耳边,小声地问了。
“柾、听、音乐、快乐?”
数天前,柾吵着说想听他手边的录音带,于是荣泼便用自己的零用钱去弄了一台随身听,
“嗯,很快乐。谢谢你,荣泼。”
荣泼打从心底高兴地笑了。他的眼睛像女孩子一样又大又圆,朝上翘起的鼻子布满了雀癍,一笑就会
露出白色的犬齿。
“我、听、学、日本语。”
“嗯……下次也让荣泼听听看。”
“好像很高兴呢!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文礼回来之后,这么问道。两人对望一眼,耸耸肩膀,调皮地笑了。
“哎呀呀……对我一个人保密吗?真是两个淘气的小少爷呢!”
“文礼,你要喝茶吗?我泡给你。”
“谢谢你。”
拿起水壶,可是却意外地沉重,目测错误,倒出的热水从茶碗泼了出去。热水冲向白瓷茶器的边缘,
结果茶碗掩个打翻在文礼的膝盖上。
“火狮!”
荣泼脸色大变,冲了过来。文礼立刻被送进浴室,用冷水冲着红肿的脚。柾一脸苍白地望着他,文礼
微笑着直说不要紧。
“我可爱的小少爷,不要霹出那种表情。中国有许多很好的药,这种伤马上就能治好的。”
柾生硬地回笑。血液仿佛瞬间流光,他知道自己的指尖急遽变冷了。
文礼坐在大理石浴缸的边缘,让荣泼疗伤,对那样的柾再三说着“不要紧”。
胡琴哀戚的音色在室内低回流转,巨大豪华床铺上,垂挂着数重有着许多绉褶的帘幕,美丽的女人正帮躺
在上面的男人的脚涂药。
为了施展让男人恼快的各种技巧,女人们的指甲总是剪得短短的,琢磨得十分平整。她以美丽的手,
从黑色的容器中挖出白色的药膏,一次又一次温柔地涂抹男人的脚。
另一个女人让男人的头枕在膝上,而另一个则坐在正涂着药的女人另一侧,缓缓地为男人擦抹看油。
寝室里,充满了鸦片及麝香的浓烈芳香。
女人们全都穿着以薄绢制成的相同颜色睡衣,从睡衣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向上挺立的浑圆乳房,甚
至肚脐的形状。她们丰厚而有光泽的黑发,各自编成复杂的形状,固定在头上。
肚脐和乳头都穿着镶嵌小型宝石的环扣,好让主人能够拉扯弹弄,借以取乐。
“火狮……”
其中一个女人抚着男人的黑发,以醉人的蛊惑嗓音问了。
“火狮……文礼大人,我们的老板,您为何让那个孩子活到现在?像平常那样,早早杀了他不就好了吗
?”
“……那是我们‘猫’重要的珍宝啊,夏丽。”
被女人抚摸头发的男人,舒服地闭着眼睛,悠然回答。
“那个扶子的祖父,是亚洲首屈一指的人财阀总帅哪!不知道是哪个亲切的骇客,提供了情报给我们亚
洲的主电脑。”
“哎呀……他不是日本黑道的小孩吗?”
“我以为是这样,所以才把他抓来,投想捡到了一个比那更好的东西哪!你知道吗?亚洲首屈一指,也
就是世界数一数二的人财主哪!”
“哎呀……”
“那个孩子?”
“那么,可以拿到很多钱了!”
“可以拿到多少呢?”
“一定很多吧!”
“很多是多少呢?”
“一定有一百万美元左右吧!”
男人觉得可笑地晃动身子。
“哪可能是这么小家子的数目!听好了,那孩子的祖父因为意外而失去了亲生儿子,所以对唯一的孙子
极其宠爱。为了那个孩子,他一定肯舍弃一切财产。现在在日本推展的秘密贩卖通路,只要利用他们的力
量,就能够轻易地开拓。不只日本,全世界都一样……想要新鲜器官的有钱人多得是哪!”
男人——文礼抬起手来,拔掉插在女人发上的金色簪子。发簪松了刊来,黑发像瀑布般垂落在浑圆白
暂的肩膀上。
“而且,拿到赎金把人质送回去的话,也就这样了,但是如果能收买那孩子成为我们的伙伴,将来等
他登上继承入宝座时,我们得到利益将不可胜数。”
“他会成为我们的伙伴吗?”
“看着吧!我会拿出所有看家本领来驯服他。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会花上多少时间的。那孩子深信我是
他的救命恩人,完全听信于我。日本人不知道怀疑他人,真是幼稚得可爱哪……”
文礼冷笑着,用长发簪的尖端解开脚边女人的腰带。圆润的白色乳房弹跳出来。
“我会慢慢改造那孩子的脑袋,然后再放他回家。看着吧,夏丽、冬丽、秋丽。——那个时候,那孩
子将会完全成为任我操纵的人偶。”
“火狮真了不起呢!”
女人们满足地笑着说道,三个人各别吻上文礼的脚趾、手指和嘴唇。
涂上蜂蜜的嘴唇化成只为爱抚而生的器官,爬行在文礼冰冷的肌肤上。当文礼双手抓住两个女人的乳
房揉搓的时候,室外突然响起陶器破裂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
“是那个孩子的房间。”
文礼起身,在裸体上直接披上长袍。这是那个孩子第一次在半夜吵闹。
文礼来到房门前,荣泼穿着睡衣,像猴子般手足无措地在那里徘徊,“锵!锵!”的物体碎裂声变得更
加激烈。
“文礼大人!”
“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我把锁打开了,可是门还是推不开。好象是从里面卡住的样子……”
“小少爷!”
文礼用力敲门。里面传出什么东西“锵!”地破碎的声音。
“救命!”
然后是清晰的悲鸣声。
“救命!我会被杀掉!”
“小少爷!!”
文礼用肩膀撞向门扉。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卡住了。文礼折回房间,拿来手枪,和荣泼两个人合力撞向
门板。
结果门却突然打开,两个人倒在地上。
可是,冲击却来自其他地方。椅子从正上方砸了下来。坚硬的脚椅直击文礼的后脑,断成两半弹开了
。
“老板!”
荣泼发出悲鸣。
“不许动!”
“……小少爷……”
文礼被椅子殴打时掉到地上的黑星手枪,被柾夺走,按在荣泼的喉咙上。地上散落着碎掉的壶和花瓶
,还有砸坏的椅子。
文礼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准站起来!趴在地上!把手放在头上!”
“……小少爷……”
文礼听从柾的命令,乖乖地趴到地上,把手放到头上,以可怜的声音呼唤着。被柾抓住的荣泼脸色发
青,只是一个劲儿地发抖,根本派不上用场。
“这到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对你做了什么吗……?”
“……有个人在日本采访。和录音带里一再出现的名字相同!”
柾架着荣泼,一步步退向背后的窗子。
“你说你连络了贵之,机场还有手下在监视,这全是骗人的吧?虽然,我不知道你假装救了我,把我带
到这种地方来,到底有什么目的,可是我绝不会让你得逞!你可别小看了现代日本的高中生!混帐王八蛋!”
柾用单手拿起椅子,砸向窗户。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椅子落向窗外。
文礼用手扶地,缓缓站起身来。柾吃了一惊,把枪口指向他。
“不许动!”
“算了吧,小少爷,你投办法从我手中逃走的。”
“不许动!”
柾闭上眼睛,扣下扳机。子弹远远偏离文礼,在墙壁上开了个洞。
就像电视上演的,轻易就发射出子弹,瞬间茫然地凝视着从枪口冒出的硝烟。手在发抖。他虽然知识
上知道自动手枪的用法,可这还是他第一次实际开枪。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发射了。
此时,外头响起汽笛的鸣声。
听到那个声音,柾回过神来。他踞开破碎的窗子,拖着荣泼走出阳台。
黑暗当中,数艘船只的灯火正逐渐远去。
海面仿佛柏油般一片漆黑。好可怕。可是没有迷惘的时间了。
柾正准备抬脚跨过阳台的栏杆时,忽然发现一件奇妙的事。
映照在海面的月亮,正以异样的高速移动着。
此时柾才初次发现。远去的不是其他的船只,而是市街的灯光。
在移动的,是这个房间。
柾抬起僵硬的脖子,仰望上方。
在月光映照下,巨大船舶的数百个窗户灯光——还有视力所及范围内的所有阳台上,火狮部下们手里
的来福枪枪口,正对着柾。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小少爷……你是逃不了的。”
文礼站了起来,端整的面容浮现更加温柔的微笑,以藏在长袍底下的手枪,瞄准了柾。
接着,荣泼发出惨叫,蹲了下去。被射中的人腿喷出血来。
柾凝视文礼。站在毫不犹豫地射击荣泼的抢口前,他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半下,只是睁大着双眼,甚至
忘了呼吸地伫立原地,茫然地凝视着文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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