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虽然心中有愧,但也不想让对方瞧扁了,深呼吸了一口,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地站立着。季成风则在一边,冷冷地斜眼瞧着座位上的老人。
隔了良久,几乎是半柱香的时间,卓风行的茶也快喝完了,只见他轻轻地放下茶杯,抬起那张与卓凡有着些微相似,却更加成熟冷漠的脸庞,用着低沉苍老的声音说道,【秦思,老夫只想知道一件事:对你来说,卓凡到底意味着什么?】
听了卓风行的话,秦思低下头轻轻笑了,那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淡漠的笑容,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悲哀的沧桑感,【卓凡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情人,他是我秦思在这个世界上所剩不多的良知和人性。】说到这儿,秦思顿了顿,【还有,老爷子,你应该清楚我现在的处境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光,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所以……,你连一次机会也不给卓凡……】像是自言自语般,卓风行暗暗叹了一口气,官场几十年的沉浮,世家中的明争暗斗,让他有了丰富的阅历和敏锐的直觉。单单一句话,他似乎就明白了秦思隐藏在风流轻佻背后的深沉心思:那样的执着,的确不单是爱能够驾驭的。
第二天,秦思刚踏进尚书省,不意外地看见魏士杰一脸憔悴地站在回廊上等着他,【秦思……】
【魏大人有事吗?】秦思礼貌生熟地向他行了一个礼。
【你……】感觉到对方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他似乎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不过一贯的骄傲却让他咬紧了牙关,怨恨地问道,【卓凡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甚至比我还重要?】
秦思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般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起来,【魏士杰啊魏士杰,你也太自以为是了!】说着,他向前迈了一步,捏住对方的下颚,戏谑地说道,【你跟卓凡相比,连给他提鞋都不配!】那冷漠的嗓音,残忍的双眸,仿若一把刀似的插在魏士杰的心中,他向后踉伧了一下,一手抓住旁边的围栏,才勉强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可当他抬起头来时,却只看得见秦思绝然离去的背影。魏士杰紧紧握住了拳头,恨恨地说道,【秦思,你给我记住!】
十天后,当秦思刚从翰林院回来时,远远地就看见许久不见的池旭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大事不好了!】
【又发生什么事了?】秦思绕过池旭然,走到大厅,坐到椅子上。
【卓凡被押进刑部大牢了!】说到这儿,池旭然又开始焦急地来回走动,【他到底是发了什么疯,居然动手打右仆射王文扬的独子,又不是不知道王家的人超级护短,而且还跟刑部尚书魏士杰是姻亲关系,这下落到刑部,有得受了!】
恐怕不只如此!
秦思拿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双眼闪烁着复杂难解的光芒,回想起这几天魏士杰那满脸怨恨的表情,他的心开始担忧地纠结在一起,【旭然,我要去趟魏府,你去卓家看看!】说完,秦思也没等池旭然的回答,慌忙地带着人出了门。
来到魏府,秦思被闲置在大厅中半个时辰后才看见魏士杰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秦大人,今天是吹什么风,让您到我这儿来了?】
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样子,再想到狱中的卓凡,秦思的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容了,【魏大人,我今天来只是想说一句话:卓凡不仅是在下的至交好友,更重要的是,他是卓府的小少爷,兵部尚书卓大人最疼爱的儿子!】
【嗯,然后呢?】魏士杰一挑眉,不以为意地问道。
看到他漫不经心的样子,怒极反笑的秦思危险地眯起了双眼,【在下只是希望魏大人在审理这桩案件时,三思而后行……】说到最后,他故意加重了语气,拖长了尾音,略带深意地看了魏士杰一眼,随后就请辞离开了,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对方在他身后露出一个怨毒残忍的目光。
出了魏府,秦思意外地看见池旭然的轿子停在路旁,他急忙走了过去,发现池旭然正在和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窃窃私语。
【旭然。】秦思轻轻唤了一声,对方转过头,一脸紧张地拉过他的手臂,【这下完了,秦思,卓老爷说一切听凭刑部的审判。】说到这儿,他指了指身旁的小厮,【他是卓凡的贴身侍童,那天的事他全都看见了。】
【哦?】秦思低下头看向那个矮小的少年,【你家少爷那天为什么殴打王文扬的儿子?发生什么冲突了?】
【少爷那天是和几位新交的朋友去云裳阁喝花酒,但是无意间听见王家的公子在隔壁雅间议论秦少爷,他们说您是……】说到这儿,小厮不好意思再继续下去,【少爷气不过就冲过去跟他们动上手了。】
听了他的话,秦思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非常清楚天下间有许多嘲笑鄙视他的人。只要他一日顶着‘皇上男宠’的招牌,那么无论他做了什么,别人都会拿有色的眼光看他。只是这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可是,卓凡,你为什么要趟进这滩浑水里?我一直想要保护你,让你平平安安,快快活活地过一生。
所有的痛苦让秦思一人承担就够了……
【好了,你先回去吧,你家少爷的事不用担心。】秦思挥了挥手,打发走那个小厮,随后转过头看向池旭然,【放心,有我在,卓凡不会有事的。】
【嗯。】池旭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相信你,秦思,只有你能救卓凡了。】
回府后,秦思就招来了秦善和范莘,【卓凡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嗯。】二人点了点头。
【秉公办理我倒不怕,最多一个私斗,请皇上从中调节调节,赔点银两,禁足两三个月就行了。但是……】说到这儿,秦思皱起了眉头,【魏士杰明显想拿这件事为难我和卓凡,就算我能在外面安排妥当,卓凡也有可能会在牢里吃足苦头。】
【可是不管怎么说,卓凡也是卓家的少爷,九王爷手下的一员大将,魏士杰怎么也得顾及一下吧?】范莘看向秦思,喃喃说道。
【你太天真了,魏家是祖传世家,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卓家只是出了一个卓风行而已,再加上这一次卓老爷子摆明了不管此事,魏士杰更是有持无恐。】
【为什么他不管卓凡了?】秦善不满地问道,【那是他的亲儿子啊!】
听了秦善的问话,秦思不知如何回答地捂住了额头。虽然只与卓风行见过一面,但不知为什么,就像对方能从一句话中理解到他的心思一样,他似乎也能体会到卓风行的坚忍和痛苦,【也许对他那样的男人而言,忠君爱国,职责义务,胜过了所谓的亲情。】兵部尚书是尚书省与军部唯一的联系,卓风行肩上的担子比别人想象中的还要重,特别是在朝局变革的现在。
【好了,我们别说这些了。】秦思提了提神,严肃认真地命令道,【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动用金银岛的一切人力物力打探牢里的消息,好好保护卓凡,务必要让他安安稳稳地过到从大牢出来为止!】
【是!】
【是!】
第二十六章
时间就在这样一个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的环境中一点一滴地流失着。秦思虽然竭尽全力想要救出牢里的卓凡,但是右仆射王文扬却摆明了要整死让自己儿子还躺在床上的罪魁祸首。秦王两家的争斗已经是京城中明而不宣的事实,这也是一向笑脸迎人的秦思第一次把私人恩怨摆上了台面。
天朝建立以后,刑部俨然是全国最高甚至唯一的司法机构,而刑部尚书魏士杰则掌握了仅次于皇上的最大的仲裁权,这也让他在朝廷上占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在刑部里更是呼风唤雨。所幸魏士杰本人清高倨傲,谁的帐都不卖,因此刑部至今为止虽然小事不断,但却从未出过大事。然而,这一次,从兵部尚书卓风行的小儿子关进大牢的那一天开始,整个刑部上下都笼罩在一层诡秘的阴影中。
上层官员终日眉头紧锁,盘算着自己的仕途方向:想要维持原状吧,可是只要一忆起那个男人丰姿卓越的身影,邪肆戏谑的笑容,就莫明地感到一丝恐惧和威胁。如此轻佻无害的男人却有着雷厉风行的手腕,再想到他背后的财力和皇上。唉……,这还真不好选啊……
下层人员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从金银岛那里得到数量颇丰的贿赂和无数的好处,已然让他们坚定了立场,每天忙着收集刑部的信息以及讨好大牢里的卓家小少爷。
这天魏士杰怒火冲冲地从翰林院回来,小丫鬟讨好地奉上一杯参茶,却被他一手挥到了地上,【秦思,秦思……】一想到那个人与皇上互相依偎的身影,他就忍不住妒火中烧,【去刑部!】
皇上他没办法,但是还有一个卓凡啊!
来到刑部司的大牢,一眼就可以看见被铁链紧锁在木架上的卓凡,华丽的锦袍已经被鲜血和污迹浸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散乱的头发,嘴角边还残留着凝固的血渍。
【卓少爷,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呢?】魏士杰洋洋得意地坐到侍从端来的椅子上,轻蔑地看向卓凡,谁知道对方听了他的话,不仅没有睁开眼,反而嘲讽地一笑,【又在秦思那儿受气了?】
【你!】魏士杰火大地站了起来,下午翰林院中那旖旎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秦思不是一样不要你了吗?】
【哼!】卓凡抬起了头,已然苍白憔悴的面孔上嵌着一双清澈锐利的双眼,【秦思是因为重视我才推开了我,我相信他!】毫不犹豫,无比坚定的语气令魏士杰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你胡说!他才不会喜欢你!】
【不管他喜不喜欢我,在他心目中我都是知己好友,至少……】说到这儿,卓凡顿了顿,嘴角边扬起一个自得的笑容,【至少比你重要
‘啪!’
响亮的一巴掌打在卓凡的脸上,他的头一偏,一口鲜血吐在了地上。
【你越打我……,秦思越心疼……,说不准儿哪天就真的对我动情了,我了解他……】说着,卓凡轻轻笑了起来,那种自信的刺眼笑容看得魏士杰握紧了拳头。【是吗?】突然,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残忍的光芒,【我倒要看看一个破破烂烂的死人他还会不会动情?】
【来人,把他拖去死牢!】
【少爷,少爷!不好了!】
秦思正在书房里对着金银岛的帐目,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秦善焦急的呼唤声,他的心陡然一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推开门,看见秦善和范莘慌慌张张地朝这边跑来。
【少爷,不好了!】秦善来到秦思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刚才接到牢里的消息,魏士杰要把卓少爷带去死牢!】
【什么?!】‘啪’的一声,秦思手中的帐薄掉在了地上。死牢,那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方。
苍龙王朝统一大陆以前,死刑犯关押在两种牢房里:一种是‘天牢’,虽然条件恶劣,但只用安安稳稳地等着死就行了;另一种是‘死牢’,那是一个炼狱,人吃人的地方,王朝最严厉的刑法不是凌迟,而是把人扔进死牢,践踏尽他所有的尊严、精神,最后不是被别人吞食,就是为了生存,学会茹毛饮血,直到被其它的强者吞进腹中。
而在天朝建立以后,这种刑法继续延续了下来,通常用来惩罚朝廷的叛徒。
【爷,我们得赶紧想办法,要不然就算最后救出了卓凡,他也废了!】范莘紧皱着眉头,焦急地看向秦思。后者捂住下颚,低下了头。好一会儿,死一般令人窒息的寂静弥漫在三个人的周围,秦善和范莘一直注视着秦思,等着他的命令。
突然,秦思抬起了头,双眼闪烁着坚定锐利的光芒,【季成风,你都听见了吧?】他的嗓音冷冷的,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长廊的转角处,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影,【你不会是让我劫死牢吧?】季成风平淡的语气中暗藏着嘲讽,仿佛秦思说了一个不可能的笑话般。
【是又如何?】秦思挑了挑眉,嘴角边扬起一个挑畔的微笑,【不用再废话了,你赶快去吧!如果卓凡有个三长两短,我会非常不痛快的。】说到这儿,他微眯起眼,倨傲地看向季成风,【而且说不定也会让皇上……,跟着我一块儿不痛快!】最后几个字,秦思说得斩钉截铁,那破釜沉舟的绝然让季成风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他知道:秦思不是在开玩笑!
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季成风转身飞上了房顶,向死牢赶去。
看到他离去的背影,秦思也转过身,急急忙忙跑出后院,【给我准备一匹马!】
【少爷,你不会骑马!】秦善跟在身后,提醒地说道。
【行了,赶紧通知下人准备吧!】范莘碰了碰秦善的手臂,递给他一个‘少多话’的眼色。秦善领悟地点了点头,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来到大门口,秦思转头看向范莘,【季成风去救卓凡时,你想办法让人通知魏士杰。】
【为什么?】范莘大吃一惊地瞪着秦思。
【不用问那么多!反正要把他们两方人都拖住,直到我把皇上带来为止。】秦思看见秦善牵来一匹马,急忙走了过去。
【爷,我不明白!】范莘跟了上去,【季成风一个人去救卓凡,如果引来了魏士杰,那么他和卓凡都会有危险。】
【范莘!】秦思抓住马缰,回过头,【你太小瞧季成风了,你也太小瞧我们的昊天帝了!】说完,秦思翻身上了马。
一阵嘶鸣声,黑色的骏马越过范莘离开了秦府。
【你们还不快跟上去!】秦善站在原地,大声催促着身后的家丁,【好好保护少爷,别让他摔着了!】
【是!】
这天在天朝的史载中是最值得纪念的日子之一,因为几乎所有的京城百姓都看见了一向风流懒散的户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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