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自行篡位,自己仍能掌权,一切自在计策中。
为息民怨,赵佶更罢道官,罢大晟府、行幸局,且下诏天下百姓皆可直言极谏,并下诏罪己,其文如下:
朕承祖宗修德,托身士民之上,二纪于玆,虽兢业存于心中,而过咎形于天下。盖以寡味之资,藉盈成之业,言路瓮蔽,寻谀日闻,恩幸持权,贪饕得志。缙绅贤能,陷于党籍,政事兴废,拘于纪年。赋敛竭生民之财,戍役困军伍之力,多作无益,侈靡成风。利源商权已尽,而谋利者尚肆诛求,诸军衣粮不得,而冗食者坐享富贵。灾难屡见,而朕不悟,从庶怨怼,而朕不知,追推已愆,悔之何及!
其已承认奢靡过错,祈天下子民谅解,亦祈神霄长生大帝君谅之,进而再次显灵相助。
然此时皇上痛改前非何用?那金兵已若虎豹,不断杀伐南下,宋国几无人能挡,且金军逼近黄河之谣言,如涛似浪涌来,人心岂能安定,富贵人家纷纷收拾值钱细软,准备逃离京城以避战火,平凡百姓、商家不易逃走,皆四处打探军情,无暇兼顾生计,虽处过年时期,却无心张罗。
而那金国向宋宣战之使臣吴华民亦已进京,递来伐战檄文,提出宋、金以南黄河为界,且宋需向金国称臣,另贡献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绸缎一百万疋为议和条件。如此简直辱尽大宋国格,徽宗岂肯从之,议和已难达成,战争在所难免,人心更惶动。就连后宫嫔妃、宫女、太监,竟也有人趁乱逃逸,以保小命。
赵佶眼看道歉仍安定不了京城民心,自也抱怨不断,这些百姓平常舒活惯了,受此轻微骚动即吓得魂飞魄散,怎堪当得大宋子民?然那金军显然极欲灭宋而后始畅快,开出条件实让人难接受,战争大概免不了了,如此外驰内张下,赵佶头疼欲裂,实未想过,皇帝竟然如此难当,简直受罪。
赵佶已心乱如麻,毫无头绪,谁知三皇子郓王赵楷匆匆又入宫觐见,赵佶接见宣和殿,直道:“楷儿来得正好,如今金军嚣张凶猛,百姓人人思动,可替父皇出个主意?”
赵楷跪拜于地,神情肃穆奏言道:“敌军虽凶残,我军却也未必惧之,只要复李纲职,且等种师道、姚中平二将率泾原军、秦凤军回师勤王,自能抗敌。”
赵佶道:“我亦等勤王之师到来,但要等多久?可去催赶?”
赵楷道:“早传十万火急军令,然两将身在边陲,往返亦需时一段,但应快赶回方是!”金国半月不到,连攻数城,确让宋军措手不及,故形成此糟乱情景。
赵佶稍得信心,道:“那便耐心等了,至于李纲复军职,朕明日即下诏旨!”
赵楷道:“除了复李纲职,且得师出有名,否则军心动荡、百姓惶变,大宋岌岌可危。”
赵佶道:“何又师出有名?”
赵楷双手奉上檄文,道:“父皇观之便知。”
赵佶诧道:“那金使不也送来一份檄文,怎还另有一份?”
赵楷道:“吴孝民所送,乃东路军完颜宗望发出,此为西路军完颜宗翰所拟,当时童贯至太原,即应取回,谁知童贯却先行开溜,守将张孝纯始派人送往京城,唯惧童贯等人截住,故暗中交代送往儿臣住处,以便转至父皇手中。”
赵佶嗔道:“这群宧臣,忒也大胆!”快快接过檄文,拆开瞧瞧,除了先前檄文所书,割地赔偿,臣服金国外,此檄文竟然另有文书,其写着征讨宋国理由:“赵佶越自藩邸,包藏祸心,阴假黄门之力,贼其冢嗣,资为元首,因而炽其恶心,日甚一日。其昏庸不恭,侮慢自贤,谓已有天命,谓作虐无伤,实该戈之!”
赵佶瞧得差点昏倒,全身抖颤:“金国竟以朕谋害哲宗冢嗣后才登帝位?且昏庸不恭、侮慢自贤、作虐无伤为征讨理由?还说朕是假天命,以阴阳幻邪之术蛊惑天下?!可恶!可恶!”
赵楷轻叹:“此消息早传遍百姓之间,民心怨怼难消!”
赵佶喝道:“他们敢胡扯?”
赵楷道:“父皇当自省,多年放纵六贼弄权,今日始弄得如此局面,六贼不除,民愤难消!”
赵佶道:“朕已知错,难道不够么?何况此时此刻贬了童贯等人,岂非引起宫廷内斗?”
赵楷道:“故言,必得师出有名,以定民心。”
赵佶道:“朕不懂你意思。”
赵楷目光坚决,字字说道:“父皇应禅位!”
赵佶诧道:“禅位?!”如此晴天霹雳言词竟然轰来,捣得他冰针刺体,全身厉疼,直接反应斥道:“你敢谋篡帝位?!”掌拍扶手,人立而起,竟地想唤得守卫,将叛徒拿下。
赵楷仍冷静,说道:“父皇三思,此情此景,您若不禅位,将师出无名,大宋江山山岌岌可危。儿臣若有野心,大可安排手下谋夺,何需冒得性命危险,前来死谏?”
赵佶不禁泪洒如雨,直道不错不错,谋篡之人岂会自寻死路?赵楷自无此心了!那岂非表示事情已严重到无法收拾地步了?
他顿坐龙椅,霎时苍老十岁,差点抱头恸哭,他方四十有三,正值壮年,便要禅出帝位,何等残酷不甘啊!
赵楷道:“金人既以父皇为征讨对象,纵使所指,乃莫须有之罪,然借口已成,父皇何不禅位皇太子,如此可搪塞金人征讨之口,且换得新君,民心必然振奋,士气必然高昂,在师出有名下,自能胜战。父皇纵禅帝位,仍是神霄长生大帝君,地位尊高,照样受人敬仰!”
赵楷故意提及神霄长生大帝君,乃知父皇中毒颇深,几乎一切皆寻神明旨意行事,或真的神明显灵,让他起了禅位念头,如此将圆满解决此事。
赵佶手掐脑袋,心绪降到谷底,道:“让朕想想,让朕想想!”
赵楷道:“抗金之事,交由孩儿等人即可,父皇大可清悠过活,您一向喜琴棋书画,日后更能尽兴为之,何乐不为?”
赵佶仍是邯句话:“让朕想想!”
赵楷道:“父皇三思,儿臣告退;然禅位之事,千万别让童贯等阉宦得知,否则必定大乱!”
赵佶道:“下去吧,让朕想想!”赵楷始拜礼退去。
赵佶心绪纠乱,怎一夕之间,江山变色,人事全非?这个帝位当来甚是辛苦,如若金军当真冲着自己而来,那倒是严重了,难道大宋江山会葬送自己手中么?那岂非成了千古罪人?赵楷说的亦有道理,抗金之事,交由他们处理,自己倒是可以过得清闲。可是若交出帝位,往后日子是否另有变化?说不定儿子叛变,把自己囚了起来呢?但想及赵桓一向听话不可能背叛;赵楷是冲了些,但经过今日事,该背叛,早行动了,算来亦对自己忠心耿耿,若要禅位,又将禅予谁?
赵佶摸抚长坐已久的龙椅,仍是眷恋帝位,然时势所逼,忒也扰人,难道当真如张虚白所言,自己奢华过度,惹得天神大忌,不再显灵附于肉身相助么?若真如此,外头百姓准是大大误会与不解了……。
昨夜传言神霄宝殿已被砸,若非那住持、护法打着小神童名号,方将信徒劝退。难道自己所做所为还不如小神童得到信徒爱戴么?是该检讨检讨了。
赵佶已数日未再梦见神霄长生大帝君,那股被抛弃感觉,使他灵魂似被抽离,显得浑浑噩噩,这皇帝当来甚不踏实,复又有了禅位意思。
挣扎中,冷汗直冒,魂不守舍。
忽又闻及太子少保蔡攸觐见,赵佶想及赵楷所言,禅位一事不得让内臣知晓,蔡攸也算和自己厮混多年,且探采他语气便是,遂宣他觐见。
蔡攸大礼一跪,竟也不起。
赵佶诧道:“蔡卿何事要奏?”
蔡攸道:“自有关微臣父亲蔡京一事!”
赵佶道:“又有何问题?”
蔡攸道:“蔡京年事已高,已致仕在家,然他却难忘权势,意图复相,在得知金人入侵之后,已向驸马爷蔡鞍表明有退敌之计,企图影响皇上,故臣特来奏明,此事不可为,否则将闹大乱。”他素知父亲想扳倒自己,竟然交代弟弟和皇上谈复相及退敌之条件,即是要葬掉自己官职,忒也残忍,不先来奏明,实是不甘。
赵佶目光一亮:“他有退敌之计?是啥计策,说来听听。”此时此刻,自以退敌为重。
蔡攸道:“他想表面议和,暗地亲自出征,把金军歼灭于关外。”
赵佶斥道:“荒唐!两眼昏花,脑袋不清之人,还想领军作战?朕看他跨骑战马都跨不上,也敢出征!”
蔡攸默然不语,毕竟谏及亲人,已是忌讳,若说的过多,未免落个骨肉相残之讥。
赵佶冷道:“议和之说更不可行,金军既已挑明为伐朕而来,还要大宋投降,如此条件,实是逼人太甚,朕是不会同意议和。”
蔡攸道:“外头欲诛六贼,闹得如火如荼,家父的确该避风头,又怎可让他复相,引怒民怨。”
赵佶目光一闪,问道:“百姓对朕评语如何?”
蔡攸道:“臣不敢多言……”
赵佶道:“但说无妨,朕自知状况,只是想多了解而已。”
蔡攸道:“那臣便直言了,皇上确实受到诽议,尤以自认为神霄长生大帝君,却保不住大宋江山,最让百姓受不了。”至于召妓浮奢之事,他亦有份,怎可说及,那岂非自打嘴巴。
赵佶闻言,一阵内疚:“是朕不对,未能好好照顾百姓,实罪该万死!”想及神霄宝殿已受攻击,更对不起长生帝君,不禁合十拜礼,以赎罪状。“卿替朕想想法子,如何方能让百姓恢复信心?”
蔡攸早已听得百姓欲罢老帝,另立新君消息,且亦知赵佶恋旧臣,根本不可能对父亲使出严厉惩罚,其在朝势力仍在,尤其另有驸马爷暗中帮忙,自己处境甚为不稳,唯改朝换代,方能拔除父亲势力,既然赵佶提了议,打他随蛇棍便是,遂道:“皇上当应重整神霄宝殿,让神霄长生大帝君重新显灵,广泽天下百姓,方为正事。”
赵佶道:“朕早有此意,无奈近日国事大乱,耽搁了!”
蔡攸道:“皇上是否为立皇太子为开封牧,藉以抗金兵,却仍不能平息百姓之怒而烦心?”
赵佶道:“正是!竟然有人要朕禅位!实是伤透脑筋!”
蔡攸听的其言词,似对禅位之事并未特别反感排斥,似有权商余地,遂壮胆说道:“皇上若能找回神霄长生大帝君附灵而炼成仙体,已是凡人生灵之上,远比帝王更尊贵,毕竟帝王亦且要祭天拜神,且自古出得帝王无数,但出本命天神者,却寥寥可数,唯黄帝,太上道祖一人而已。”
赵佶恍然:“对极,黄帝能修炼成仙人,受万世凡人朝拜,朕乃长生帝君投胎,怎可弃之不修行!”
蔡攸道:“唐玄宗、东汉光武帝、真宗皆封禅泰山,祭的亦是诸天之神,可见神仙地位高于皇帝,神霄长生大帝君又是诸仙神之首,何其尊高、伟大啊!”
赵佶顿觉神光普照,心绪为之好转,频频点头:“有道理,当皇帝,治百年基业,当天神却治千秋万世基业,朕自懂得……”禅位之心越趋强烈,道:“若朕禅位呢?”
蔡攸登时拜礼:“皇上高明!毕竟禅位,自可挡去金人借口,且抗金之事,全数落于皇太子身上,皇上可专心修行,何况皇太子若无实权,恐名不正言不顺,调动不了老臣新将,战力必大打折扣。”
赵佶频频点头:“说的也是……,”复又觉此事不宜传开,道:“你下去吧!朕会思考此事,却也不能传开,免遭麻烦。”
蔡攸叩头行礼,恭敬而退。他当然守口如瓶,一则赵佶心思善变,未能定案之事,不能算数,再则禅位之事何其兹事体大,若让父亲之辈得知,恐遭不利,还是静观其变为要。
赵佶的确陷入于帝位及仙位挣扎之中,如若两者兼俱,那该多好,然似乎已不可能,心情又自烦闷。疲累下,已返回进福宫休息,希望能得长生帝君托梦,也好有个了断。
小太监郝元见得皇上疲累,遂请来太医诊察,原是稍稍受得风寒,并不碍事,郝元安心不少。
郓王赵楷谏得父皇后,并未返回郓王府,而是前往太常少卿李纲住处。
李纲纵被贬为太常少卿,掌管礼乐事物,乃文官之职,已和军事断缘,然其忠公体国,自对近日战情焦虑不安,可惜奸臣把关,他始终进不了宫,无法谏奏,心神郁闷不已。
忽闻郓王赵楷前来,登时迎接于秘室中。
李纲道:“郓王造访,恐引起蜚言,毕竟此乃多事之秋!”
赵楷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学生已奏请皇上禅位,另立新君,以保大宋江山!”
李纲诧道:“三皇爷您这是………”
赵楷道:“已无路可走,父皇不禅位,如何能平息天下百姓,且师出无名!”
李纲叹道:“自也如此,只是郓王所奏,未必有效,恐将伤了自己。”
赵楷道:“既已豁出去,哪还顾得什么,今日前来即想告知先生,不管情况如何,你我总得联合出征,将金军打回去,否则江山不保!”赵楷曾拜李纲学习兵法,故以先生称之。
李纲叹道:“难了!金兵多至数十万,想挡回去,亦得以军队为之,个人之力,根本挡不了,纵能杀死千百人,又怎见得效果?得兵权在手才行。”
赵楷道:“我可引领万余兵!”
李纲道:“不够,除非是潜至金阵营,刺杀金太宗或金将,然战况甚急,恐暂无法为之,最重要者,乃是郓王出兵,必受童贯等人排挤,永远掣肘难展,恐发挥不了战力。”
赵楷但觉有理,叹道:“看来只有等皇上澈悟,禅去皇位,始能挽回颓势了。”心念转处,道:“必要时,你我联合逼宫如何?”
李纲道:“万万不可,谋篡帝位,只会将事情更复杂!”
赵楷道:“又非我想称帝!只是把父皇逼下台罢了。”
李纲道:“仍是不妥,任谁把皇上逼下台,莫说自己竖强敌,更让金军多了替宋国平定内乱借口,准闹得不可收拾。”
赵楷道:“那该如何?”
李纲道:“既然郓王已奏及禅位,微臣小命一条,再去逼奏,想来皇上知严重性,将会禅位!”
赵楷急道:“岂可让你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