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文士又“噢!”了一声,微笑不语。
那人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中年文士突然一笑说道:“店主东,你看我可像江洋大盗?”
那人闻言一惊,呆了一呆,忙道:“相公,您莫要开玩笑,相公文质彬彬,一派斯文,只怕难有缚鸡之力,怎会是……”
中年文士微笑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店主东,你既已看透了我,那么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人闻言大窘,搓手连连,不知所措。
原来,他委实对这中年文士有点不放心,因为这位中年文士是外地人,他老觉得这位中年文士和一般读书人有点不同,但究竟哪儿不同他却又说不上来。
而且北京城里藏龙卧虎,他暮迎南北,朝送东西,接触过的武林人物也不在少数,更知道越是不起眼的人越厉害,尤其是书生、妇女。
半晌,他方始涨红着一张脸,窘迫万般地蹑嚅说道:“相公,您真会开玩笑,我岂敢,我眼虽老却未花,像相公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就在这时,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呼喝。
那人神情一惊,忙道:“相公,可能是差爷们来了,我出去看看。”
中年文士一声请便尚未出口,那人已然步履如飞地,急急忙忙出房奔往前院,看得中年文士忍不住摇头哑然失笑。
他这里刚刚坐下,忽听一阵脚步声又向这边奔来,心知是神力侯府与九门提督府的人走进来了。
抬眼望去,只见店主面色如土地陪着两个黑衣大汉走进后院,而且,直奔自已房门。
他呆了一呆,微一蹙眉,缓缓站起。
他上前挡在门口,冷冷地看了两个黑衣大汉一眼:“两位有何见教?”
店主抢前一步,两条腿直打抖,惊骇地望着他,颤声说道:“相公,这两位是神力侯府的差爷,他两位一进门便说要找像相公……”一眼瞥见两名黑衣大汉犀利目光正紧紧地盯住自己,禁不住一个寒噤,倏地住口不言。
中年文士暗暗一声冷哼,忖道:人言畏官如虎果然不差,可悲、可怜……
但闻居左那名黑衣大汉道:“像么?”
居右那名黑衣大汉应道:“分毫不差,准错不了。”
此言一出,那店主面色更形惨变,更哆嗦得厉害。
中年文士呆了一呆,念头尚未及转,那居左黑衣大汉已然向他发话道:“朋友,我家侯爷想见见你,请你立刻收拾一下,跟我二人往侯府一行。”
中年文士为之大讶,但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道:“两位可知道我是谁,姓什么、叫什么?”
那居左黑衣大汉一怔说道:“不知道。”
“就是了。”中年文士淡淡一笑说道:“两位不知我姓什名难,我无此殊荣,与你家侯爷更是素昧平生,二位可叫我如何奉召往谒?”
这读书人果然不同于一般读书人,单这胆量已非一般读书人可及。
那居左黑衣大汉顿即为之怔住,一时不知所云。
那居右黑衣大汉却微微一笑,道:“先生不必多疑,我家侯爷完全是一番好意……”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挥手说道:“好意心领,傅侯世代缨簪,名权两重:乃当朝显赫,我只是一介寒儒,道不同不相为谋,恕不敢高攀,不能奉召。”
那居右黑衣大汉眉头微掀,尚未说话。
那居左黑衣大汉却已突然变色叱道:“不错,你很明白,我家侯爷名权双重当朝,要见你,这是求也求不到的事,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那中年文士脸色一沉,双眉陡挑,冷冷一笑,道:“和你们这种俗人,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我愿意告诉你们一句,休要说那区区一个神力威侯,就是当今皇帝他要见我也得看我是否高兴!”
居左黑衣大汉闻言既惊又怒,一声暴喝:“好大胆的狂生……”
却突然吃那居右黑衣大汉止住,居右黑衣大汉微微一笑,向中年文士道:“先生既执意不去,我们不能相强,不过我愿意奉告一点,神力侯府并非龙潭虎穴,先生不必害怕……”
一拉居左黑衣大汉说道:“侯爷神威曾使群臣丧胆,何况一个文弱书生?走吧!”
那居左大汉一怔,还要说话,却又给他用眼色止住,只得大惑不解地跟在后面转身离去。
中年文士冷冷一笑,一声轻喝:“两位站住。”
两大汉同时驻足转身,那居右黑衣大汉微笑说道:“有何指教?”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说道:“你比他聪明得多:神力侯府就是龙潭虎穴,今天我这百无一用的书生也要闯上一闯,等我一下。”转身走回房内。
居左黑衣大汉这才恍然大悟,既佩服又羞愧,“啪”地一掌拍在同伴肩头上,拇指高挑:“老吴,有你的……”
“走吧!”一声轻笑,中年文土背插玉箫,飘然出门,当先向栈外行去。
两名黑衣大汉相视一笑,暗吁口气,急步跟上。
只有那惊魂未定的店主,仍然愣得地站在哪儿,双目直视,口中喃喃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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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疑是深闺梦里人
神力侯府那美轮美奂、华丽高雅的大厅中,神力威侯傅小天一袭青衫,负手昂立。
厅外急步走进了一名黑衣大汉,见了他垂手躬身道:“启禀侯爷,那读书人带到了。”
博小天双眉微耸,微笑点头:“很快,你们办事能力不差,快把他叫到这儿来,通知九门提督府说人已找到了,改日我再去谢他们。”
黑衣大汉躬身应声而去。
傅小天却面带一丝微笑,缓缓地转过身子,面对那御笔书的一幅中堂站定。
不久,大厅外响起了一阵步履声,及门而止。
“禀侯爷,客人到。”
博小天头也未回,道:“请客人进来,传话内院,请夫人。”
厅外两个黑衣大汉应诺一声,向着同来的中年文士略一拱手:“先生您请,无侯爷令谕,我等不敢擅入。”大步转往内院。
中年文士已可看到那位一袭青衫、负手而立的傅侯,暗暗一声冷笑,好大的官架子。有心转身离去,但转念一想,既已来此,何不索性弄清楚对方为什么一定要见自己?同时,他也想见识一下这位名震朝野的神力威侯傅小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心意一决,干咳一声,大步走入厅门。
傅小天恍若未觉,依然面内而立。
中年文士暗哼一声,于一丈外驻步,冷冷说道:“寒儒商辛仁见过傅侯。”
傅小天向后微一摆手:“先生请坐。”却是仍未回头。
中年文士陡然挑眉,但旋即又淡淡一笑:“久仰傅侯礼贤下士,却不料如此待客,好叫在下失望。”
傅小天头仍未回,道:“你口舌很犀利,可是我要告诉你,这儿不是卖弄口才的地方。”
商辛仁一笑说道:“我看不出这儿有什么特殊。”
“你不要忘了这儿是神力侯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承先人余荫,不见得怎么高明。再说,我尚未将神力威侯四字放在心上。”
傅小天冷哼一声道:“你的胆子不小,我要杀你容易得很。”
商辛仁掀眉失笑道:“过奖!士可杀不可辱,我不会屈于威武,若是怕死,我也不来了。”
傅小天悚然动容,道:“你委实狂得可以,更有些自以为了不起。”
商辛仁耸肩笑道:“彼此,彼此,我有同感!不过我这狂傲、了不起,一向是因人而异。”
小天平日自诩口才,今日始知逊人多多,道:“我说过你口才很好,但我请你来,不是要你来和我过不去的。”
商辛仁道:“岂敢,你我素昧平生,无半面之缘,我不知为何能获如此荣宠?”
“荣宠?你为何不说是讨厌?”傅小天突然转过身子,笑道:“你我何止半面之缘?”
商辛仁顿时愣住,半响,方始说道:“看来我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原来阁下就是傅威侯,阁下不惜劳师动众把我找来,莫非是要我为昨日城外之事赔罪?”
“老弟!”傅小天纵声大笑,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他那骨瘦如柴的双手,无限诚恳地道:“从现在起,你是商辛仁,我是傅小天,在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神力威侯,好在你也未将它放在心上,你是我平生仅见的一位出奇人物,你的胆识、傲气、谈吐、气度令我心折,我要好好的结交结交你这位百无一用的书生……”
商辛仁突然蹙眉轻呼:“侯爷,鸡筋不堪虎腕。”
傅小天呆了一呆,松手纵声大笑:“老弟,你到底是读书人,文弱得可怜。”
商辛仁一边揉着双手,一边蹙眉苦笑道:“不然何以区别武夫、书生?侯爷,你这般不耻折节,令我有点受宠若惊。”
“够了么?老弟。”傅小天赧然笑道:“你是读书人,读书人应知谦让之道,路要让一步,味须减三分,别得理不饶人。你适才说得好,我不过仗着先人遗荫,没有什么了不起,能交上你这个朋友,应该是我的荣幸!不多说了,我生性放荡不羁,你也别拘束了……”
商辛仁一笑接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我和你侯爷差不多,也好不到哪儿去。”
傅小天哈哈大笑:“好个唯大英雄能本色,哪里是差不多,分明是臭味相投!哈哈,来,咱们坐着谈谈。”
落座定,商辛仁略做沉吟,道:“我还有些琐碎事,不克久留,侯爷是否……”
“怎么?要走?”傅威侯突然瞪眼大呼:“不行!天大的事有我替你包办,今后我这小小侯府便是你的家。”
商辛仁神色间难掩心中激动,他故意一声苦笑:“侯爷,你尚未说出何事见召?”
“见召?”傅小天道:“你是有意损我?……不是我,是拙荆,她想见见你。”
商辛仁呆了一呆,道:“侯爷,我不懂。”
傅小天微微一笑,指着他背后那管玉萧:“你忘了,她性喜音律,爱箫成痴?”
商辛仁“哦!”了一声,尚未开口。
屏风后突然转出一个青衣美婢,微一裣衽,道:“侯爷,夫人到。”
傅小天大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有请。”
已闻佩环脆响由远而近。
商辛仁连忙敛神收态,将身站起,整衣相待。
一阵沁人香风扑鼻,屏风后,袅袅转出了风华绝代、清丽若仙的白衣少妇。傅侯夫人,一品命妇薛梅霞。
商辛仁知书达礼,早已低头垂目,故未能看见这位雍容高贵的一品夫人。
但薛梅霞那双清彻深邃美目,第一瞥便投向了他,猛然觉得这身形对她极为熟悉,却又不能确认,心头一震,倏然停步,柔声说道:“薛梅霞不敢当,先生请坐。”一双眸子却等着他仰脸。
商辛仁闻声身形一震,猛然抬头,双目瞥处,两道冷芒般异采一闪即隐。紧接着,身形一阵颤抖,摇摇欲堕,但是,他很快有意无意地扶住了漆几一角,躬身道:“多谢夫人,商辛仁告座。”
他掩饰得天衣无缝,任谁也未看出他神情有异,包括那一直注意着他的薛梅霞在内。
薛梅霞入目他那焦黄的一张面孔,娇靥上掠过一片失望神色,目光一黯,轻移莲步走了过来,方自就坐,入耳那三字“商辛仁”,不由又是一怔,深注了他一眼,道:“恕我失礼,先生大名是……”
商辛仁“哦!”地一声,忙道:“殷商之商,茹苦含辛之辛,仁义之仁。”
薛梅霞微颔螓首,道:“日昨听威侯言及,曾于城外冒犯先生之事,得知先生有一管祖传玉箫,我性喜音律,爱箫成痴,今日所以邀奉,一来赔罪,二来想见识一下先生那祖传仙品……”
商辛仁忙自接口道:“在下冒犯威侯虎威,未加降罪已属万幸,何敢当这赔罪二字?玉萧虽属传家之物,但不过区区俗物,只怕有渎夫人清眼。”取下玉箫,双手递给傅小天。
傅小天接过玉萧,一笑说道:“老弟,休忘了你自己那句‘唯大英雄能本色’,我还是喜欢你那狂傲不羁、豪情万丈的形态,干什么这般咬字嚼文,酸得令人难耐。”随手将玉萧递给爱妻。
商辛仁淡淡一笑,默然未语。
玉箫入手一阵清凉,薛梅霞只略一注目,心中立刻百味齐涌,激动如怒潮澎湃,一阵晕眩险些栽倒,她认出这管玉箫正是昔日自己时常把玩、爱不忍释之物,也即是自己昔日情人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长年不离身之兵刃。一刹那间,她脑际又浮起当年那形影相随、箫笙和鸣的甜蜜情景,然而,如今……
她强忍心中如割悲痛与欲坠热泪,强自一笑,道:“如我看得不错,这该是一管举世难觅其二的千年寒玉箫,对么?先生。”
商辛仁神情一震,只得点头:“夫人目力如神,委实高明,这确是一管千年寒玉箫。”薛梅霞一双妙目紧紧地盯住他,微一点头,淡笑说道:“恕我冒昧,它真是先生祖传之物么?”
商辛仁大为窘迫地道:“这,这……”
薛梅霞淡淡一笑,又道:“千年寒玉箫是真非假,先生姓商,那么我敢断言,先生这祖传之语是假非真,因为我知道这千年寒玉箫举世只有一管,而我也认识此萧之主人,他是宇内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先生以为对么?”
一番话听得商辛仁心神连连狂震,事实如此,他无从否认,更不敢接触对方那双紧紧盯住他的眸子,暗一咬牙,垂目说道:“面对高明,我不敢再行隐瞒,此箫确非商辛仁祖传,而是……”
薛梅霞突然说道:“够啦!”娇躯一阵轻颤,花容亦已惨变,略一沉吟,倏地转向傅小天,颤声道:“小天,我想……”
傅小天“哦!”了一声,将身子站起,笑道:“老弟,你且坐着,我还有件公事未办,容允暂时告退片刻。”
薛梅霞说不出对自己丈夫有多少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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