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迟了。
“现在好好听着。”口气已变,声调中已有上对下的威严:“关于你欠的债,由本座承担,如何偿还法是本座的事,你不必再过问,现在交给你第一个任务,设法与‘火凤凰’胡莺莺结合,你不是深爱着她么?”
“跟胡莺鸯结合?”司徒明月惊声问。
“对!”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等成了好事之后,会有进一步的指示,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这任务必须达成。”
“好!在下……”
“现在起改称弟子。”
“是,弟子尽力而为,不过……”
“不过什么?”
“胡莺莺是‘霹雳夫人’的弟子,那女怪物现住胡家堡,如果她反对或是看出什么破绽,后果就非常严重了。”
“她已经离开胡家堡,目前人在洛阳。”
“噢!”司徒明月显然不知道这回事。
“我们谈话暂时到此为止:现在送你出去,照着指引的光走。”声落,不远之处突然亮起一点跟萤火虫差不多的惨绿光晕,不知是珠光还是磷火,装置很巧妙,光点从一个聚光罩子里发出,只向后照,看不见持光之人。
光点开始移动。
司徒明月没有探究的意图,举步跟着光走。
经过三转两弯,脚—下感觉到有石阶向上,光点突然消失,斜上方有一蓬朦朦白光渗入,借着这白光,司徒明月的眼睛开始管用,隐约中看出上升的石阶,白光中的草影,上面就是出口,白光是月光。
脚步加快,钻了出去,一看,是在另一座长草纷披的土丘之后,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有——种重生出天的感觉。
呆了一阵之后,他举步下山,没有施展身法,心头一片泥泞,神火教主的“定心丹”使他变成了带镣烤的犯人,作为接棒人的应许对他毫无诱惑,本来是有极好的打算,想不到弄巧反拙,反而受制于人。
走没多远,眼前是一片堆堆累累的杂莽乱坟。
蓦地,一个声音从乱坟之间传出:“站住别动,不要转身,也不要做出任何动作。”
司徒明月止步不动。
“你怎么突然消失不见?”
“我中计陷入了墓穴。”
“情况如何?”
“恐怕不便说,对方插了许多旗子。”
“全撤走了。”
“哦!”司徒明月把人墓穴与神火教主交谈的经过说了一遍,远看,他仿佛是木立着发呆,稍稍接近,他似乎在自言自语,绝看不出他是在与暗中人交谈。
“定心丹,这倒是头一次听说,不要紧,总会有解除之道的,江湖上还没多少事可以难得了本人,没看出神火教主的形象?”
“没有,墓室里完全无光。”
“也猜不出来路?”
“无从猜起。”
“现在先别管这些,我们原先的计划不变,将计就计,一石数鸟,要特别谨慎,不能露出破绽,这帮子全是难缠的角色,今晚来人不少,可能马上就会找上你,好生应付,本人目前还不打算跟他们斗,先走一步。”
声音顿寂。
司徒明月又举步。
路是弯曲的,盘绕在新坟旧冢之间,如果施展身法走直线,可以缩短一半以上路程;司徒明月并不想缩短行程,所以顺路走,他知道哪些人会找他,而他也必须面对这些人,这是他计谋的一部分。
拐了两个弯,路边矗立着一条怪影,丈来高下,就像是鬼怪故事中所说的山魈怪客,他心中一动,放缓脚步,仔细一注视,原来是一个人站在断了上半身的石翁仲上。
他故作不知,继续挪动脚步。
人影如飞絮般飘落路中。
司徒明月只好止步。
现身的是个须发俱白,目闪绿芒,手握藤杖的怪老人,那张脸就像绿制的塑像在完成之后被顽童在脸上抹了一把烂泥,瘰疬斑斓,月光下看起来更加可怖,足可把一个胆小的人吓死,根本就不像是人,说是鬼也是鬼中的恶鬼。
司徒明月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暗中蓄势戒备。
“小于,老夫等你多时了!”怪老人先开口。
“老前辈。”司徒明月赶紧施礼,他听出这恐怖的老人正是指点过他剑术闻声而不见人的神秘老者:“请问有什么指教?”
“上次指点你的剑法仍有破绽,不够严谨。”
“嗅!老前辈的意思是……”
“重行指挥改正,同时传你一招老夫所悟的剑法。”
“谢谢老前辈!”
“把剑给我。”
“这……”司徒明月迟疑。
“快,趁现在没人。”
司徒明月双手把剑连鞘递了过去。
怪老人接在手中,眸子里绿芒连闪道:“小子,此剑老夫暂时代你保管,等某些情况澄清之后再还给你。”
“老前辈!”司徒明月沉默了许久:“老前辈既然这么说,晚辈只有从命。”
“很好,你可以走了!”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不能走!”随着话声,一条人影从三丈外的一座土堆之后现身出来,只一晃便到了路边,赫然是“青竹老人”。
“前辈!”司徒明月躬身。
“好小子,你为什么跟我老人家避不见面?”
“希望前辈能谅解,晚辈是情非得已。”
“说个道理我老人家听听。”
“前辈,目前不能说。”
“胡放屁,什么不能说,你到底在捣什么鬼?”
“前辈,晚辈得马上走,否则……晚辈苦心孤诣安排的计划就将付之流水。”
现在轮到“青竹老人”沉默了,他在想问题,许多问题,最主要的问题是司徒阴月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种种迹象似乎完全无理路可循,说是真,却又违情悖理,说是假,偏又没有事实可资佐证,老姜也有不辣的时候。
司徒明月声音微带激动地道:“前辈,非常失礼,晚辈非立刻离开不可。”身形一弹,闪电般向山下掠去。
“青竹老人”大喝一声:“好小子!”作势就待……
怪老人抬手道:“老哥,让他走。”-“青竹老人”顿了顿青竹棍,气呼呼地道:“这小子居然敢跟我老人家玩游戏,下一次逮到非好好打他一顿屁股不可。”
话锋略停又道:“他肯乖乖交出雪剑这倒是大出我老人家意料之外,照他平日的德性,应该不会这么好说话,我说老小于,这小子把我给弄糊涂了。”
“老哥,迟早会水落石现的,风不变没来?”
“那老小子说不想膛这混水。”
“他跟封树人是莫逆之交,不想代友报仇?”
“这点他没明确表示,我糟老头觉得他变得很多。”
“怎么说?”
“十几年前的风不变急公好义,疾恶如仇……”
“人老了总是会变的,当然,也许他有他的打算,且不谈他,金老四到崤山去找打铁的怎么不见影子?”
“嘻!赶到了,那不是……”用手遥遥一指。
两条人影一先一后奔上山来。
很快到了现场,前面的一个须发如银,头顶挽着朝天髻,短衫芒履,手里提了个乌光发亮的葫芦,后面的是金老四。
“打铁的,你果然出山了。”“青竹老人”大乐。
“莫三白,你这老不死居然跟我要这一套……”
“不耍点手段你肯出来?”
“臭美,你以为我是被你耍出来的?告诉你,这小子一人山我就知道是你打发来的,我的窝只你知道,他不摸就能找到,居然还带了我生平最喜爱的陈年潞酒逗引我,你老不死的这一套我清楚得很,太幼稚。”
金老四在一旁耸肩笑笑。
现在是三个老怪物大会串。
“南宫兄,久违!”怪老人抱拳。
“别提名道姓,叫打铁的比较顺耳。”
“哦!好!不过这也只是掩耳盗铃而已,除非不提打铁的三个字,有心人一听便知道指的是‘顽铁大师’南宫宇,因为当今之世打铁的只有一个……”
“你不能少说几句!”
“当然可以!”
“那小子不是来赴神火教主之约么,人呢?”
“刚走!”“青竹老人”接过去回答:“他留下了东西,现在看你打铁的如何处置。”
“他把雪剑留下来?”
“对!”
怪老人把司徒明月留下的雪剑递给南宫宇。
南宫宇接在手中,掂了掂,按簧抽剑,剑身离鞘半尺,怪叫道:“你两个都是白痴,愈活愈回头了。”
“什么意思?”二老异口同声。
“这种事只能骗你两个有眼没珠子的。”
“打铁的,你少卖乖,有屁就放,别憋着了。”“青竹老人”横眉竖眼。
南宫宇把剑全拔出鞘来,抖了抖,转身,剑尖指着金老四道:“小于,拔刀,准备接剑保命,听好,是保命,所以你必须要用吃奶的力气,压箱底的功夫。”
金老四退后一步,怔住。
“打铁的,你到底在捣什么鬼?”“青竹老人”横起竹棍。
“站远些,不干你老不死的事。”
“谁说不干我事?”
“我说的!”
金老四似乎倏有所悟,跨前一步从怀中拔出在崤山宝地里南宫宇送他的那柄短刀,刀身映着月光,发出青色寒芒,集丝成蓬,变成了一轮森寒刺目的光晕,奇兵宝刃,武林罕见之物,再外行的人也看得出来。
“好刀!”怪老人脱口赞了一句。
“嗬!原来是这样。”“青竹老人”收棍退开。
“小于,预备!”南宫宇沉喝了一声。
金老四倒刀肘后,看姿态他是玩过刀的。
雪剑挥出,很平常的一记砍劈。
顺理成章,金老四用拐刀急格,使上了全力。
“呛!”地一声,雪剑竟然齐腰而折,剑尖的一截掉地。
“啊!”三人齐发惊呼。
“这怎么可能?”金老四的斗鸡眼挤在一起。
“剑是假的!”南宫宇抛去了另外半截断剑连同剑鞘。
“假的!”二老栗叫,怪老人目中绿芒大盛。
“哼!假是假,倒是很花了一番工夫,表面看几乎可以乱真,这小子为什么要来这一套?”说着把剑掼在地上,“老不死的,我把他郑重托给你,你不但控制不了他,居然还被他摆弄,未免太丢人现眼了吧?”
“打铁的,少翻舌头,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下山,先设法逮那小子,打一顿竹棍再问口供。”
“还有,据老四说,司徒明月今晚赴约是要决定是否加人“‘神火教’结果如何?”
“不知道,那小子突然失踪又出现,不知捣些什么鬼?”
“那走吧,下山再说。”
山脚下。
距上山的小道约莫一箭之遥,有一栋没有主的破败石宅,顶塌墙歪,据当地人说,是一次大地震摧毁的,因为罹难的人太多,所以幸存的放弃重建,迁地为良,就让它这枯宅荒废下来,变成了鬼丘产物的一部分。
此刻,月色凄迷。
在断墙边一块野草无法完全侵盖的石板地上停了一顶红色轿子,轿边不见人影,就这么一顶孤零零的轿子。
空气冷寂,境地略显阴森。
三条人影来到,一男二女,在轿前丈许之处止步。
男的赫然是司徒明月,女的是“霹雳夫人”的两名弟子大红与小红,看样子司徒明月是被她俩半路截来的。
轿子里坐的不用说便是“霹雳夫人”了。
“老前辈相召不知有何指教?”司徒明月抱拳为礼。
“你是赴‘神火教主’之约?”她没用霹雳之声。
“是的!”
“结果如何?”
“对方的目的是要笼络晚辈力口入神火教。”
“你答应了?”
“这是绝无可能之事。”
“你随身的剑呢?”
“已经交给青竹前辈。”
“你会这么听话?”
“虽然晚辈别有苦衷,但他老人家的话斗胆也不敢违抗,当然只好乖乖地双手奉上,不要说剑,就是要晚辈的命也不会皱眉。”
“很好,很好,我今晚就是要你的命的。”
“老前辈……”司徒明月后退一步。
大红小红在司徒明月身后站成了犄角之势。
就在此刻,已经有两拨幽灵似的人影由先后不同的方向飘进了破宅。
“司徒明月,你准备反抗么?”
“老前辈为什么要晚辈的命?”
“因为你该死。”声音之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晚辈什么地方该死?何事该死?”
“别跟我老婆子装蒜,你心里比谁都明白。”
“晚辈不明白。”司徒明月的声音也很冷。
“好!不教而诛谓之虐,我老婆子就数出来。”顿了顿,才以更冷厉的声音接下去道:
“莺莺那丫头对你一片痴心,她一向任性没听我老婆子的话主动去找你,你居然用最卑鄙的手段在酒里下了‘梦无痕’的迷药把她迷倒,然后带她到天香楼跨院你所包下的房间企图对她非礼,幸亏被人凑巧撞破,才保全了清白……”
“是那叫纪大妞的姑娘向老前辈告的状?”
“不错,你不否认你的恶行吧?”
“否认!”司徒明月断然回答。
“你能赣得了?”
“老前辈,这不是赖,晚辈并非无行的武士,与胡姑娘之间只能说是一种误会,而这误会在目前不能加以解释,至于纪大妞……她的居心老前辈应该非常明白,她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这对她有利。”。
“你是说她故意造谣生事?”
“至少大半不是事实。”
“关于‘梦无痕’迷药你怎么解释?”
“晚辈连听都没听说过。”
“莺莺的酒量比你并不差多少,她怎么会醉。面且是醉得不省人事?”
“这……晚辈不知道,晚辈跟她见面时她已经自酌自饮了一阵子,而且晚辈是第一次跟她喝酒,不明白她的酒量,更不知道双方见面之前她经历了什么情况。”
“照这么说,你完全没有责任?”
“晚辈的心可以对天。”
“好,我老婆子暂时相信你,你抱她上过床,不管对她傲了什么,有了肌肤之亲是事实,你准备怎么交代?”
“这……老前辈的意思是……”
“你并不呆,应该想得到。”
司徒明月沉默了半晌,寒星似的目芒直照轿门,然后—个字一个字地吐语道:“晚辈决意娶她以示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