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场中心坐下,方砖砌的地面徐温犹在。
他用五岳朝天坐式打坐,吸口气全身放松,立即进入物我两忘境界,他成了一个没
有生命的石人。
其实,他的神意控制了附近的空间,也就是玄门所谓神游,佛门所谓六识,一种人
间世难以令人理解的超意识神技,一种没有先天下秉赋的人绝难修成的异能,因此,有
人称之为神通或道术,有人则称之为邪术妖异。
万籁俱寂,花丛修草间的虫呜也似乎全部停止了,甚至连邻街的隐稳传来人声,也
在这片刻间断绝声息,静得极为诡秘,似乎有某种神秘的潜能,把这附近的活动声光全
部控制成虚无死域。
右后方十余步外的一座花坛下,突然传出擦动枝叶声,然后传出一声惊怖的狂叫,
两个人影跌跌撞撞冲出,抱头狂奔而走。
前面黑暗的小屋堂屋里,猛地飞出一把青铜剑,急剧地翻腾,飞越十步空间,锋尖
恰好转正,兜胸疾落快速绝伦,近身才发出破风声。
怪事出现了,锋尖突然反转上升,翻腾三匝,喳一声下降,插入砖缝,植立在他身
前两尺左右,伸手可及,似是有人在旁隐形操纵。
这一记飞剑杀人绝技,功力火候精妙绝伦,在十徐步外锋尖恰好转正及体,出自飞
剑名家之手,绝不是胡乱掷剑唬人的手法。
一声怪啸,四面出现六个人影,形成六方包围,圈子广约三丈方圆,同时出手,他
必定为成兵刃集中的力场中心,大劫难逃。
他呼出一口长气,整衣而起。
“阁下,你还不肯放手吗?”他前面的一个黑衫人沉声问,山羊胡已泛灰色,年岁
不少了。
“问题是,你们却进一步前逼。”他冷冷地说:“你们,全是一些没有担当,迷信
武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人。我能放手吗?”
“阁下……”
“你们还不满足吗?”他抢先反问。
“什么满足?”
“如意地捣散了风云会与正义锄奸团的会盟大计,免除了你们日后受到他们联盟报
复的隐忧,在双方斗智斗力上,你们都棋高一着估了上风。”
“我们有权自保,是吗?”
“不错,任何人都有权自保,你们这些自认为是侠义的英雄的人,当然有权采取任
何手段,保障自己的权益和生命,我,也不例外。”
“阁下……”
“你们不以这次胜利为满足,立即开始对付不相关的我以及前来看风色的所谓邪道
魔道人士,假如成功,今后你们那些所谓英雄豪杰,便可任所欲为高枕无忧了,你们全
力以赴是必然的事。
就算我鬼神愁指天誓日声明放手,你们能作得了主,收了刀剑回转柏家,向你们那
些负责策划阴谋诡计的人覆命吗?”
“只要阁下肯随咱们往柏家一走……”
“在下会去的,—定。”
“那就请动身。”那人神气地说。
“在下约定了时间,一定依约前往。”
“在下不管什么约定,阁下一定要随咱们立即动身。”
“抱歉,我鬼神愁是个守约的人,届时自会前往,诸位,你们走吧!三更正,咱们
柏家大院见。”
“哼!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在下只好……”
“你已经神气够了,给我滚!”
滚字出口,插在地上的剑突然飞起,像被一只无形的魔手所拔起、飞出。
剑呼啸着、翻腾着飞出,以奇速从那人的左侧飞过,飞出丈外重新贯人方砖地中,
发出龙吟虎啸似的震鸣。
一只左耳跌落在那人的左肩,再跳落在脚前。
“哎……”那入惊怖地狂叫,以左手掩住鲜血进流没有耳朵的耳孔,鲜血从指缝流
泻而出。
他大袖一挥、风雷乍起,一旋之下,双袖交叉连拂,像是乍雷连连,气旋的爆炸震
耳欲聋,直有如夏日的暴风雨骤然光临,风雨连绵,乍雷殷殷。
六个包围的人,连滚带爬摔了一地,刀剑也撤了一地。
“妖……术……”最先狼狈爬起的人狂叫而逃,声如狼嗥,大概胆都快要吓破了。
丢掉左耳的人刚爬起,便被重新打倒,牙关被捏住,小腹也被压牢。
被削落的耳朵,被塞入捏开的大嘴内。
“回去告诉你们的人,三更正鬼神愁准时光临。”耳中听到姜步虚震耳欲聋的语音:
“谁要想不按规矩倚众群殴,一律废了绝不容情,小魔女和天涯怪乞师徒,如果有什么
三长两短,你们最好赶快逃,逃到天尽头我找不到的地方,记住了没有?”
“呢……啊啊……”这人怎能回答?嘴巴里有自己的耳朵塞住,吐不出又不能咽下,
吃足了苦头。
等压力一松,首先吐出耳朵,惊恐地爬起,鬼神愁早已不见了。
※ ※ ※
三更初。
街上行人断绝,夜禁开始,只许更夫和巡夜的治安人员往来。
姜步牵不走街道,飞檐走壁从街屋的屋顶往来,好在开封城的楼房甚少,街道也不
太宽,高低差有限,往来不至于太浪费精力。
距柏家大院还有半条街,前面一座房舍的屋脊后,黑影长身而起,共有五个人劈面
拦住了。
“请留步。”中间站在屋脊中段镇火塔旁的黑影抱拳为礼:“姜老弟吗?算算你也
该来了。
“套兄弟交情吗?”他一跃而至.站在瓦面上脚下轻灵,毫无声息发出:“老兄,
我鬼神愁软硬不吃,半途拦截后果自负,我打赌你们拦不住我,赌不赌?”
“你是个赌徒吗?”
“我是一个赶车的,双肩担一口,偶而上上赌场,有时候甚至赌命呢!吃镖行刀口
饭的人,谁不赌?我总不能表现得与众不同,对不对?”
“我知道你隐藏得很好,熊局主也算是一代英豪,见多识广,你在他镖局干了四年
掌鞭,他居然不知道你是身怀绝技的旷世高手,老弟,不要装疯扮傻,你扮混混的岁月
已经结束了,咱们谈谈。”
“唔!你老兄的口气不对,不像是柏家的人。”他有点恍然:“老兄,有什么好谈
的?你们已经失败了,那些侠义道的英雄们,勾消了你们壮大自己声势的如意算盘,你
们再不见机撤离开封,下一步就很难走了,老兄。”
“不见得,老弟,咱们还没有输掉这盘棋,闲话少说,老弟双拳难敌四手,只要你
招呼一声,咱们保证倾全力替你摇旗呐喊,如何?”
“主意真好,可惜我不上当,呵呵!你们副会主活阎罗,是个睚眦必报的货色,被
我狠揍了一顿,现在却派你们来帮助我,天知道会发生什么灾祸?在我背后捅一刀?”
“老弟……”
“套用你老兄的话:闲话少说,不过,我倒有件事请教。”
“什么事?”
“救活阎罗那位美得要人命的女郎,是不是你们的十大客卿之一?”
“这……无可奉可。”
“那就算了。”他知道不可能问出结果来,不再拖延:“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行
其是最好避免碰头,好来好去,让路。”
“如果……”
“没有如果,再见……”
语音犹在,人已幻化为电火流光,竟然从五人并列的中间空隙穿越,一闪即逝。
五人大吃一惊,像是见了鬼,五双税利无比的眼睛,居然没看清人影,仅感到眼一
花,身侧微风飒然,对面的人影不知是如何幻灭的。
“这家伙真的会变化妖术!”打交道的人惊叫:“谁看清他是怎样遁走的?”
“绝不会是土遁,屋顶上没有土。”一个冒失鬼脱门说:“反正……反正一眨眼人
就不见了,与这种迹近妖魅的人交手,咱们的胜算机会有多少?”
“绝不会多于两成。”另一人沮丧地说:“老大,咱们要不要跟去混水模负?”
“那不是我们的事,另有专人负责,咱们如果冒失地闯去,天知道会发生何种事故?
免了吧以后咱们最好离开这个鬼神愁远一点,以策安全。”
“而且愈远愈好。”那位冒失鬼一点也不冒失,说的话相当理智:“惹这种来无影
去无踪的人接近,早晚会被吓死的。”
“去你娘的!”老大拍了对方一掌。
17
柏家的会客大厅灯火辉煌,全宅进入严阵以待情况。
厅中几位首要人物,正在诘问狼狈撤回的九个人,那位丢了耳朵的仁兄不在场,在
客院裹伤。
首要人物中,除了两个道装老者之外,另有两位虽然不穿道装,却梳了道髻的老人,
和两位年已花甲出头,穿了僧常服,头顶光光戒疤明显的大和尚。
“你们两位名震天下的暗器名家,说好了配合孙施主飞剑取敌,怎么突然变卦。鬼
叫连天迳自撤走了?那位打了姜步虚一记天雷掌的老道,向两个脸色仍不正常的中年人
厉声指责。
“紫灵道长,这……这不是在……在下的错。”……位中年人语气仍带有惊恐,急
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天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手中所挟的三枚夺魂锥,突然像三条
蛇一样在手中蠕动,而……而且……而且……”
“鬼话!钢锥是硬的,会蠕动?”紫灵丹土嗤之以鼻:“而且什么?”
“而且会……会咬人,咬我的手指……”
“呸!你愈说愈玄了。”
“老天爷作证,我说的是实话,我……”
“道长明鉴,孙兄说的确是实情。”另一位暗器名家沮丧地为同伴作证:“在下的
追命飞刀,也是在掌中蠕动,吃惊之下举至眼前察看,这……这……”
“怎么了?”
“刀刃中分,像……像嘴巴一样开……开合不止……”这位仁兄不住打冷战:“真
的会……会咬人,我……我发誓,它……,它的确会……会咬人……”
“胡说八道,鬼话连篇。”紫灵丹士冒火地说:“你要我相信吗?”
“这……这这……”
“咬了你?”
“这是千……千真万确的……”
“创口呢?”
暗器名家伸出血迹斑斑,敷了药散的双手。
“我手上也有几个夺魂锥咬伤的创孔。”另一位名家也伸出双手:“信不信道长心
中有数,我神锥夺魂杨坤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在下不是真的心目中没有鬼神的人,很可
能是鬼神向在下提出警告。
我这一辈子,绝不再玩弄夺魂锥了,不是在下为人谋而不忠,而是鬼神明明,在下
不得不退出远走高飞了,告辞!”
“很抱歉,在下也得远走高飞,抱歉。”飞刀名家也惶然说,离座匆匆惶然出厅。
神锥夺魂杨坤走得更快,似乎有鬼神在暗中赶他走。
“分明是两个浪得虚名的胆小鬼,编这种鬼话来掩饰他们的怯懦,哼!”紫灵丹士
恨恨地说。
厅外匆匆奔人一名大汉,神色不安。
“鬼神愁已经出现在街对面的屋顶。”大汉急急地禀报:“距三更正还有片刻。”
※ ※ ※
每条街都有更夫走动,更拆声报出颇为准确的时辰。
当更夫转过北面的街口,便会敲起三更正的更拆声,更夫所走的速度和路线是固定
的,所差无几。
姜步虚是个守时守信的人,他在等三更正。
站在街对面的屋顶上,只能看到柏家大院的灯火,看不到院内的景物,更看不见里
面活动情形。
因为这一带的房屋,都比柏家的房舍低。
他站在屋脊的中段,泰然自若地向柏家眺望,时辰未到,他不想提早进去。
“混蛋!”他突然破口大骂:“这附近怎会有许多蛇鼠?这些可敬的英雄们,人数
真不少呢!”
他的语音清晰,嗓门大,连对街的柏家,也听得一清二楚。
附近一长列房屋,高低不等参差不齐,不易发现潜伏的人,目力所及处的确看不到
人影,他却知道附近有不少潜伏。
按情理,这些潜伏的人,必定是柏家派出的英雄好汉,大概已算定他要从这一面侵
人柏家,派人潜伏以便阻止他长驱直人。
拒敌于宅外,这是上上之策。
柏家的南房,屋顶出现了黑影。
南房,也就是院门内的一排房舍,是仆从或地位低的晚辈住处,与正屋相对,中间
隔着大院子。
这人飞越前院,登上了院墙头。
“姜步虚,我等你。”这人大叫。
是四海游龙,声如洪钟怪神气的。
“哈哈!是你这条蹩龙。”姜步虚大笑:“你这家伙简直没出息,为了出风头争着
打头阵,每次都由你先摇旗呐喊,难道那些侠义道高手名宿真的不中用,任由你这刚加
入的小辈耀武扬威?时辰末到,你等吧!三更正还有片刻,你又何必急着找晦气?”
“大爷等不及了。”
“那你就过来呀!四丈宽的街,又不是鸿沟天堑,一下一上而已,小心,不要跳断
腿哭爷叫娘……”
“混蛋!”四海游龙受不了激,跃下院墙飞步过街。
“别踏破别人的屋瓦……”姜步虚怪叫。
四海游龙的轻功已臻化境,从下面跳登高不足丈六的瓦面,怎么可能踏破坚实的大
青瓦?
可是,怪事出现了。
直升两丈高,轻如鸿毛向瓦面飘落,右足一沾瓦面,劈劈两声怪响,有二四块大青
瓦四分五裂,响声清晰入耳。
“你这混蛋弄鬼!”四海游龙愤怒地大吼,身形再起,向屋脊飞跃。
姜步虚站在屋脊的中段,必须向左或向右飘落,占住高度相等的地位,屋脊的脊瓦
也坚牢,可增马步的坚实。
暴怒的人,最容易上当。
刚向右面飘落,右足沾上了屋脊,距姜步虚所立处足有一丈距离,姜步虚如果出手
攻击,必须移位近身。
四海游龙只留意姜步虚的身形是否移动,却忽略了脚下有物贴瓦伸来。
刚站脊瓦的脚一震,足踩便被蛟筋索缠住了,来不及有何反应,无穷大的力道已经
爆发及体。
“龙飞了……”传出姜步虚兴高采烈的怪叫。
四海游龙骤不及防,飞翻而起,幸而所穿的快靴是半统的,靴统可以保护足踩,不
至于被蛟筋索勒伤,但可怕的力道却来不及抗拒。
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