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莒俊脸涨得通红,呐呐地说不出一个字。
彩虹女许萍含笑道:“孩子,你懂不懂‘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的意思!”
史莒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取妇取德’,古有名训,爸乃是舍生取义的大英雄,所行所为,自非常人能及,由此可见妈必有过人之德,亦非寻常之人。”自咎之心更甚。
彩虹女许萍注目道:“孩子,你不会以妈不美引为羞耻吧?”
史莒神情一震,惶悚地道:“妈,孩儿只觉得妈是孩儿最亲的娘,在这人世间,谁也取代不了。”
彩虹女许萍笑了,道:“其实,当年的妈,并不一定赶不上你表姨,唉!……”脸上的笑容倏的一敛,似有无限辛酸,一言难尽。
史莒贬了一眨眼睛,在母亲脸上凝注了半天,道:“妈,孩儿觉得你的脸型轮廓,好像与表姨很是相似。”
彩虹女许萍点头道:“你外婆和你表姨的妈,原是一胎双胞的姐妹,她们人长得就极力相像,她们生下的女儿,自然也会相像的了。”
史莒忽然剑眉一飞,道:“妈,你为什么要这样自苦,不把实情告诉程伯伯,任他在外面把表姨当作你接了回了?”
彩虹女许萍脸上的笑容,突然间全消失了,变得冷森森地道:“你以为程中和他真会把她接错?”
史莒道:“程伯伯从来没有见过妈,这不能怪他。”
彩虹女许萍冷笑道:“你程伯伯瞎了眼,难道你表姨也哑了嗓子不成,有什么话说不清的,哼!你倒替他们想得好,他们要不是彼此串通好了,才怪呢!”接着话声一哽,充满了悲凄意味,戚容道:“十四年的隐姓埋名,苦守在‘焚净山庄’,今天总算被我看出那伪君子的一点可疑痕迹来了。”
史莒年纪虽然不大,脑筋的反应却是天生的锐敏,当时心念一动,忖道:“妈的话说得不错,程伯伯纵是认错了人,也要表姨承认呀,其中一定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同时,妈也没有理由不向程伯伯表明自己的身份,再则……”一念未了,已听母亲恨声又道:“妈在得到你爸遭难讯息时,就怀疑程中和的话不尽不实,所以才苦心孤诣,混到他们程家来查明真相,可是,十四年了他都表现得天衣无缝,满口仁义道德,整天念着可怜的烈弟长,烈弟短,使我自己几乎推翻自己的想法了,哈!哈!哈哈……”忽然发出一阵冷笑,又道:“想不到天网恢恢,到底给我找到了他的破绽了。”
不要看她说话恨声连连,其实从她十四年来不动声色的苦等,不轻举妄动的行事看来,可见她是一个非常正真的人,就是杀夫之仇,也能忍耐,非查明属实,不妄下断语。
史莒全身一颤,大惊道:“妈,你是说程伯伯有杀死爸的嫌疑?”
彩虹女许萍道:“如今看来,只怕不仅是嫌疑,而是真的事实了。”
史莒双眉紧锁道:“孩儿看那程伯伯平日为人很是不错,似乎…”
彩虹女许萍正色截口道:“就因他表现好,从外表上看去很是不坏,所以我过去才没有采取激烈的行动。”顿了顿又道:“孩子,你知不知道你爸是怎样死的?”
史莒一怔道:“妈,你问这话做什么?爸的死,早已遍传江湖,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彩虹女许萍道:“我要听听你自己叙述一遍。”
史莒不敢拂逆,简要地道:“据程伯伯说:当年爸与他两人为了查探一件武林公案,双双结伴来到梵净山内,不料中了‘七煞神君’暗布的‘绝命九毒’,二人相扶着逃到现在这座庄院坐落的地方,在一栋茅屋之内遇见了‘七煞神君’,‘七煞神君’取出一粒解药放在桌上,只准备救活他们当中一个人的生命,当时爸抢着假装把那解药吞服了,待‘七煞神君’去后,爸又出其不意地制住程伯伯,强把那解药转给程伯伯服下,同时,还把妈的一粒‘玉酥丸’也给程伯伯服了,爸于是就这样舍生取义地死了。”接着黯然地一叹后,星眸一朗道:“爸此举义烈千秋,确是人间大丈夫典型,孩儿深以有一个这样的父亲而感到骄傲!
妈……”
话声未了,彩虹女许萍冷笑截口道:“多美丽的谎言!多恶毒的心肠!他杀了你父亲,竟连我们报仇的口实也被他巧妙的说词堵死了,你看他厉害不厉害!”
史莒摇了摇头,沉吟不语。
彩虹女许萍长长一叹,道:“孩子,你年纪轻,不知人世间的险恶,想当年王莽谦恭下土时,谁又看得出他是心怀叵测的大奸人呵!”
史莒眉一轩,轻轻“咦”了声,道:“妈,你当初独持疑议,可是有何发现?”
彩虹女许萍道:“孩子,你为什么不想想程中和编造的这些话,本身就有不少破绽?”
史莒沉吟了一下,道:“孩儿想不出来。”
彩虹女许萍道:“我们替‘七煞神君’想想,他明知你父和程中和都是不好惹的人物,既已暗算得手,为什么还要送一粒解药给他们,给自己留下一个后患?”
史莒一愕,道:“这……孩儿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彩虹女许萍又道:“据说中毒而死之人,纵是血肉化尽,在那遗骸之上,也必仍有毒质存在,可是,你父死了之后,程中和起先是不说出把你父亲葬在何处,后来又把你父的遗骸藏在本庄那间除了他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的密室之内,这不是明明他心中有鬼,怕人发现他的秘密么?”
史莒心头一震道:“妈可是认为父亲根本就不是中毒?”
彩虹女许萍道:“我确实疑心你父亲不是中毒而死,而是死在程中和暗算之下。所以他才藏起你父亲的遗骸,怕人查验出来。”
史莒沉默无话,突然皱眉道:“假使程伯伯顾虑周详一点,他很可以找一副中毒而死之人的骸骨,来伪冒父亲的遗骸,这样岂不是就不怕人发现了。”
彩虹女许萍冷笑一声道:“死人骸骨可以随便找来冒充,但是‘绝命九毒’可是假不成的!”话声微顿,又道:“纵使他找到了‘七煞神君’的‘绝命九毒’害死一人,用以冒充你父遗骸,可是还有你这亲骨肉在,仍可验出真伪。”
史莒愕然道:“孩儿未学过这种本事,哪有辨别真伪之能。”
彩虹女许萍忍悲一绽笑容,道:“傻孩子,你知不知道有一种滴血认亲的法子?”
史莒摇头道:“孩儿从未听人说过。”
彩虹女许萍道:“如果采用滴血认亲的法子,只须取出你父亲的骸骨,然后用你的鲜血滴上去进行试验,那骸骨如果是你父亲的,所滴的鲜血,就会被它吸收,别人的鲜血,你父亲的骸骨不会吸收的。反之,不吸收你鲜血的骸骨,自然就不是你父的了。”史莒道:“这样说来,那是一点也不假的了,所以程…中和要把父亲的骸骨藏起来。”
彩虹女许萍又补充道:“程中和这些年来找寻你我母子,只怕就含着斩草除根之意,所以我不敢向他泄露身份。”
史莒聪明透顶,也能触类旁通,道:“程中和找两个假冒之人来,一则可以彰己之德,再则更可借以压制我们对他采取不利举动,至于表姨,那是因为她眼看有利可图,故而明知对不起妈,也昧起了良知,与他串通作弊起来。”接着,又咬牙恨声道:“妈!孩儿饶不了那老贼!走,我们找他们算帐去!”
晃肩便向屋外冲去。
第 三 章 志在千里
彩虹女许萍轻叱一声,道:“莒儿,站住!”
史莒事母至孝,虽在骤闻乃父死难真情,激动不已之下,闻得呼喝,仍然毫不拂逆地折腰倒射回来,惶惊地道:“妈,孩儿错了么?”
彩虹女许萍见爱子小小年纪,就能忍人之不能忍,懂得顺从亲意,不由心中一惨,暗忖道:“人家的孩子,像他这点年纪,正是赁事不懂,只知使性欢乐之时,而莒儿他,却承据着人间的悲痛与委屈,唉!上天对人,也未免太不公平了。”一阵嗟叹,道:“孩子,我问你,这个帐你准备如何算法?”
史莒轩眉昂首道:“孩儿先找那程老贼当着大家问他个一清二白,然后要他血债血还!”
彩虹女许萍苦笑道:“孩子,你别忘了,程中和刚刚接回了冒名顶替之人,在表面上,他们才是你父亲的遗族,你凭什么身份去找他算帐?他只要随便给你安一个罪名,你就有口说不清了。而且这样一来,我们岂不等于自投罗网。”
史莒凛然道:“妈说得是,孩儿一时冲动,以后自知抑制,伺机而动。只不知妈如今有何打算?”
彩虹女许萍道:“现在,我要带你离开‘梵净山庄’!”
史宫讶然道:“离开‘梵净山庄’?我们为什么要离开‘梵净山庄’?隐伏在这里,不是比较方便行藏么?”
彩虹女许萍歉愧地道:“是妈不慎,不合一时控制不住情感,把行迹落到了程中和老贼眼中,如果不早早抽身离去,迟了只怕要发生变化。”长长一叹,又道:“同时,妈也想利用程贼今天自以为得计的高兴头上,冒险探他那间密室,先查清实情,今后才好放开手去做,我们要报仇,也不能给你父亲丢人,我们要报得光明正大,有证有据,好叫天下武林同道,知道史烈的儿子,不是不讲理的人。”
史莒决然道:“是!孩儿记下了。”
彩虹女许萍瞧着英气勃勃的儿子,心胸为之一开,道:“孩子,对于你今后报仇的事,为娘还有一个构想,不知你能不能做到?”
史莒肃容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孩儿此生唯有此志,不达目的誓不休。”胸脯一挺,朗声又道:“妈,你有什么话,孩儿静聆训际。”
彩虹女许萍展颜一笑道:“孩子,你有这种志气,也不枉为娘茹苦忍辱了十四年了。”
略为一顿,接道:“以我们与程中和的私仇来说,纵是千刀万剐地杀死他,也难消你我母子心头之恨。”
“唉”忽然长叹一声,接道:“程中和虽有取死之理,可是,我们也不能忘了,他在武林之中,确也曾做了一份令人称颂的大事。”
史莒剑眉一蹩道:“妈!……”
彩女许萍摇手打断史莒的话头,道:“孩子,我问你,当年首倡统一南北武林,为天下武林带来十几年平静岁月。这件功劳算不算得是程中和的?”
史莒点头道:“就事论事,我们不能否认这一点。”
彩虹女许萍道:“孩子,妈很高兴你能如此是非分明,态度公正。”
史莒道:“这都是妈平日的教导!”
彩虹女许萍道:“因此,为娘再三思考,为了激励武林正气的缘故,姑可免他一死。”
史莒迷惘地道:“妈,那么我们的仇——?”
彩虹女许萍凛然道:“我们的仇自然要报!”
史莒道:“这…”
彩虹女许萍正色道:“我们要报仇,但无须固守那种血债血还的世俗报仇观念,我们报仇不能危害公众,所以我要你在你将来的一切,无论武功或声望,都胜过程贼,足以取代他维系武林安定的地位,不会因你报仇,而招致不良的后果时,才提出证据,把程贼的劣迹公告天下,妈只要看一眼那老贼身败名后的羞愧神情,也就心满意足了。”
史宫道:“这样未免太便宜他了。”
彩虹女许萍深深地一叹,道:“这样足够了,对你的负荷来说,也已比杀了他更困难千百倍了。”
史宫毅然道:“孩儿不怕困难,只是…”
彩虹女许萍双目精光陡射道:“你既不怕困难,还有什么顾虑的?”
史莒呐呐地道:“孩儿只怕老贼天不假年,等不……”
彩虹女许萍面孔一扳道:“程老贼现在才四十多岁,五十不到,再过十几年,也不过六十左右,你该知道,你父亲在二十四岁时候,已是响当当的人物,你要是到三十岁仍无所成,你还立的什么报仇大志。”
语重心长,彩虹女许萍意在激励,所以说话神情极为严厉。
其实她的热泪,已将夺眶而出,扭过头去,挥袖偷偷揩拭。
史莒体会出慈母一片深心,双眉一坚,道:“妈,孩儿遵命,一定做到!”
彩虹女许萍仰手摸着史莒的面颊,慈爱地道:“孩子,妈苦了你了。”
史莒道:“大丈夫立身处世,原该如此,妈的要求并不过份。”
彩虹女许萍凄然笑道:“你真是妈的好孩子!”举目向四周打量一眼,摇手一叹道:
“这里的东西都是程贼所有,我们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又拍了拍全身,一摊双手,苦笑道:“为了避人耳目,甚至连兵刃也没一件,我们先去探一探老贼的密室,然后离开‘梵净山庄’吧!”
史官双眉一扬道:“孩儿此时,已是片刻难留,越快越好。”
于是两人相偕走出木屋。
北剑程中和那间任何人不得进入的密室,位于全庄中心;不论从哪一个方向进入,都得穿过不少厅堂,才能接近。
武林太平已久,“梵净山庄”也难免疏于戒备,那密室在北剑程中和心目中,虽是重要无比,却无看守之人,由于庄中谁都知道密室附近乃是禁地,是以各各自爱,从未有人擅自接近一步,事实上,这些年来,“梵净山庄”也确未出过什么事故,所以大家更是粗心大意了。
彩虹女许萍和史莒母子二人,在“梵净山庄”的身份,一个是四小姐的奶妈,一个是公子们的书童,都有理由穿堂入室,所以一路上,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山庄中心。
当他们经过一座厅堂时,只听北剑程中和洪亮的朗笑,透户而出。
母子二人,不由被那笑声吸弓!得走了过去,站在厅外向里张望。
这座花厅,是“梵净山庄”专为接待特殊贵宾用的。
这时只见在厅上摆着一桌丰盛的酒筵,四位皓首老翁分坐了首席,其次就是那冒牌母子,北剑程中和与二位夫人,则在下首
相陪。
七位公子小姐,都没有席次,站在四周,负责上菜送酒。
至于一干丫环们,都退在花厅外厢,听候呼唤。
这种摒弃丫环下人不用,而以儿女们侍候之责的大礼,自“梵净山庄”立庄以来,这还是第一遭。
由此可见北剑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