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没问问他父亲的去处?”出了屋,岳西扶着母亲下了不高的台阶轻声问道。
“娘问了他好几次了,他就是不说。”楼夫人摇摇头:“他是铁了心的要拆散我和你爹爹……”
“我去问问。”岳西火气上涌,沉着脸要回头,楼夫人却拉住了她:“算啦,他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也不禁的折腾。就让他们父子说说话吧。”
女儿心里有火,进去定然会用了手段逼问,可他现在已是灯枯油尽的时候,怕是岳西一拳头下去就能要了他的命,她可不想女儿为这样的人增了杀业!
“要吃饭了吧?”楼夫人吸了口气,闻到了院子里飘散着的饭菜的味道:“吃饭去,你也得吃东西。”
“好,吃饭去。”岳西笑了笑,扶着母亲朝着大方桌走了过去。
她还是没什么胃口,她相信母亲大概也没什么胃口。可日子还得过,饭还是得吃……
……
“父皇还想回行宫呢……”韩其抬手在唇边摸了一把,他垂眼看见自己手上粘腻的鲜血笑了下:“看来是回不去了……”
就是在行宫里的御塌上,他得到了他万剑邪神。
那时谦之是被自己灌醉了的,可即便如此,他仍是抗拒的厉害……
他本想着与他春风一度,能让他再也忘不掉自己,没想到酒醒后的韩其最后只和他说了一句话:“不要为难我的妻子和女儿……”
自此再没有看过他一眼,也没有再与他说过一句话。
韩其选择了用绝食来终结自己的生命!
他哄他,劝他,跪在他面前给他赔不是……招数用尽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却走得决绝……
而先帝却惊奇的发现,一直在他身上肆虐的蛊毒却渐渐的消退不见了!
招了当时的太医院院使也就是楼夫人的父亲过来诊脉,他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楼夫人的父亲是猜到了几分实情的:蛊虫一旦有了宿主是不会轻易离身的,除非它找到了新的宿主才会离开旧的宿主。而这个将蛊虫度到新的宿主身上的手段之一便是夫妻之间的欢好!
先帝爷对韩相有意,这在群臣中早已不是什么了不得秘闻。
太医院的院使大人再给自己饿得昏死过去的姑爷诊过脉之后,他叹了口气:“业障啊……”
再后来,一生一死,先帝爷在行宫里养伤养了好久才下了山,不过那时他已经顶着韩其的一张脸从大昭的皇帝变成了宰相。
正如楼夫人所说,是她父亲用了楼家的绝学,让先帝成了另外的一个人。
“你那么恨我……魂魄一定会留在行宫里不肯散去……”先帝眼神迷蒙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现在我也快死啦……谦之啊,我好累了……我的儿子不听话,我也不管啦……我这就去找你……你不要躲着我就好……”
“父皇,你的儿子不止一个!”这句话闷在赢素心里一天一夜了,他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还是说了出来!
可对着这样的一个父亲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难道就是为了证明他是他的儿子,他虽然是庶出,可一点不比皇后娘娘生的儿子差?!
话说出口,赢素抬头冷笑出声:“朕也是糊涂了……”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证不证明他都是他的儿子,并且现在他才是大昭的皇帝!
“朕……”韩其垂下头,似乎是支撑不住的样子:“不错,素现在是大昭的天子,你也……不错……”
一股无以言说的滋味漫上心头,赢素扭脸看向别处。
过去,他做梦都想得到父皇的一声称赞,现在,这声称赞终于来了,却已经变了味道。
“父亲……”韩阳春拿了枕头垫在了韩其的身后,并把他的身子往后挪了挪:“您怎么变成韩相啦?”
韩其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他怎么变成韩其了?
尽管他觉得自己喜欢子谦没有错,可当着两个儿子的面,他还是说不出口星武战天。
一如当年,当着朝臣的面他也从不敢对子谦有所表示。
甚至明知道子谦去找静王讨要货物会惹上麻烦,他也一样保持的缄默……
“花朝是……”迟疑着说出这个名字,韩阳春双手握拳,突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我出去透透气!”
“明家的女人真是愚不可及!”看着韩阳春几乎是逃出了屋子,韩其不以为然地扯扯唇角,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一个觊觎后位,一个就更可恶了,居然想嫁给谦之!”
明薇还是少女的时候便对韩其芳心暗许,心心念念地只想和他好。可事与愿违,她稀里糊涂的着了先帝的道,上了他的榻。等肚子大了,她是既不敢声张又不敢私自把腹中的那个皇嗣堕掉。
那次之后,先帝便对她不理不睬,并且不许她再私自进宫与皇贵妃见面。
走投无路之下,她硬着头皮求到了韩其那里,本意是想求韩其帮着出出主意给先帝通通气,最后几经起伏,韩其将她安排在了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里,并请了丫头婆子照看着。
兴许是看她未嫁之身有孕再难做人,也或许是怜惜她腹中的胎儿上赢氏血脉,韩其没有见死不救,保全了她母女的两条性命。但只把她们养在外面,直到换了脸的先帝再回到相府才把她们母女接回来,给了她一个妾室的名份!
而也正是因为韩其多了一事才让明成记恨上了他,不明真相的明成以为韩其始乱终弃,明家的女儿,哪怕是庶女也由不得人如此轻贱!最后设计让韩其与静王之间有了矛盾,白白地搭上了两条腿!
后来先帝在行宫里养伤的时候让寒气伤了腿行走不便,正好后来装了有腿疾,索性躲在相府里不出来了。
明薇对韩其是感恩戴德到了言听计从的份上。
对于先帝用韩其的身份又给她添了个儿子到身边也是欣然接受了。
她是用心照看着韩阳春的。只盼着从不进他屋里的相爷能看在这个儿子的份上高看她一眼就成……
“父皇一直奇怪你是如何做到的。”一个儿子已经和自己无话可说,一个儿子则背身站在大通铺前面默不作声,韩其只觉得越来越冷,他也越来越怕……
怕死么?不。
死到临头,他是怕自己最后落得个不得好死!
“嗯?”赢素皱眉看向他。
“父皇在位的时候,被明家,被朝堂上的各种势力所牵制,始终过的艰难,连自己的皇后都保不住,明家的女人要进宫,皇后就必须死……”
“素。”顿了下,他接着说道:“父皇厌恶的是你的母亲,并不是你。”
赢素点点头,宫里的那个太后娘娘又何尝不是同样厌恶着他呢……
“所以,朕不但要强过父皇的嫡子,也强过了父皇你!”赢素沉声道。
☆、第一百五九章 缘起缘灭
“这个……”韩其喘了口气才接着说道:“嫡庶有别,这是规矩。父皇也没办法……”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当年裕仁皇太后进宫的条件就是皇后和太子必须死!
明家的嫡女就算是进了宫也容不得头上还有个皇后娘娘,更容不得自己还未出生的子嗣被皇后所生的嫡子挡了路!
而迫切的需要明家财力支持的先帝在万般不愿的情况下违心地应下了明家的条件。
“你母亲进宫前就逼着朕处死皇后……”韩其在说起裕仁皇太后的时候是不加掩饰的痛恨的语气:“皇后贤德识大体,不忍看着父皇被明家逼迫,她与我夫妻几年,事事隐忍谦卑,只在最后的时候求父皇保全东哥的性命,她只有东哥一个骨肉至亲,父皇怎么能不答应她呢……”
“呵呵温柔的野兽!”赢素冷笑道:“东哥不止是先皇后的子嗣,更是父皇您的孩儿,如今父皇的口气倒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情!”
“父皇已然这样了,只是想把当年的那些事情与你说一说……”韩其双手支着身体艰难地往后挪了挪让身子靠在了立在墙边的枕头上,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耗费了他不少力气,他低头默默地喘息着,稍后才接着说道:“父皇在位的时候可是没少受你母妃和明家的气,可国库里没钱呐,父皇也只能忍了……”
赢素背身坐着,脸朝着门口。
身后就是他的父亲,如今他又要死了,赢素却没了小时候的那种近乎绝望的悲哀。
韩其慢慢地抬起头望向赢素,视线有些模糊。
依稀中,他觉得坐在那里的人就是年轻的自己,在外人的眼中他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实则他却要靠与明家联姻来维系那可悲的皇权!
更要自己逼着自己与皇贵妃生下子嗣……
“呵呵……”韩其闭上了眼,他想把两条曲着的腿伸直,却发现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了。几不可闻的笑了笑,任那两条伤腿别别扭扭地摆在被子底下他轻声问道:“跟父皇说说,你是如何将南方的将士笼络了的……”
没有兵符便不能调动调兵遣将,赢素虽然派了韩阳春去剿倭寇,可最后却是先断了南方那些将领与自己的联系。
韩其没有想到自己会收到假的情报,再说自己培植南方势力那么多年,就在几个月的光景里被儿子连锅端了,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笼络?”赢素大约是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稍稍琢磨了一下才接口道:“当兵吃粮,那些兵士也是为了一张嘴。”
“朕给他们吃饱饭,他们才有力气为我大昭御敌戍边。今年天灾*不断,在这么难的情形下,朕也没有亏待了将士们,若父皇说这是笼络,那就是吧……”
当官的跟谁好,当小兵的并不会知道。
但皇帝陛下亲自下旨督办的粮草辎重一批批地运进了兵营,小兵们肚子吃饱了自然知道皇恩浩荡……
几十万的兵丁人心所向,皆是对当今皇帝陛下的感恩戴德,那些领兵的将领们若想有所动作或是存了异心当然也得掂量掂量。
“不错。”韩其微微点头:“这些谦之都与父皇说过的,只是国库里的那点银子哪里够给几十万将士吃饱饭的。”
“哼!”赢素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恨声道:“国库里没有银子,贪官污吏手里有,明家有!”
“难怪了……”韩其睁眼望向赢素:“难怪素先杀了明成。当初父皇还觉得你走这一步太过勉强,弄不好会连皇位都不保的。”
“像个傀儡一样的坐在那个位子上就是保住皇位了?”赢素面无表情的直视着那个行将就木的男人,忽然的很看不起他!
“朕是走了一步险棋,可也是一步置于死地后生的棋穿越大唐之我是萧淑妃!明家的家产富可敌国,正可充盈国库,倒是剩了朕很多气力。”说着话,他的脸上的表情渐渐温柔起来:“治国与治家一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都是有了银子才好办事。”
“这话,倒像是女人说的。”韩其摇着头笑笑。
“这话就是我娘子说的。”赢素毫不避讳地说道:“就是后来的提高商税也是听了她的话朕才最后做的决定。”
父子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着。
赢素看到的是一张别人的脸,与记忆中那个风姿绰约的父皇完全不同。
韩其却只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他已经看不清对方的容颜了,恍惚中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在慢慢的冷却。
“他的女儿也是这般的不同……”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训,而听了儿子的话他竟没有半点要责备的意思:“父皇当年就是没有听他的话,最后才落得如此……”
一口鲜血从口鼻中狂喷出来,他知道大限终至。而此刻他想心里依旧都是那个人……
韩其,韩谦之。
那个在脏的不能再脏的俗世间依旧能过的从容淡雅的男子,永远都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凭什么他能身心清净?而作为帝王他却要出卖自己的身体去迎合明家的女儿!
凭什么他可以那么淡然地面对同僚面对百姓,而他却要看着明成,看着东夷,看着整个赢氏皇族的脸色行事?
韩其是活在先帝眼前的一股清流,是最美好的存在,而先帝早就被世俗洗刷得污秽不堪,他向往着清流,想得到那股清流,然而清流是容不得污秽沾染的,所以,也是他亲手葬送了他!
“来人!”看着父亲那么难过地瞪大了眼睛,食指如钩掐着脖子用力的大口喘气,而鲜血泉涌般从他的口鼻中冒了出来,赢素终是走了过去……
“素……别走……”韩其的手在身前挥舞着想拉住身前的影子。
他怕!
他知道谦之一定不会在地下等着他!
他怕这样孤独地死去之后又在另一个地方继续孤独着!
“素……别让父皇一个人……”
“陪陪父皇……”
“素……”
挥舞的手臂终于安静了下来,赢素握住了他的手。
父子两人的手是同样的冰冷。
房门打开,韩阳春冲了进来,而楼夫人只是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倾听着。
“娘?”岳西试探着问道:“他这是?”
“我爹的手艺不精,‘朽木生春’这样的医术用起来也是要看病患是否契合的,否则排异起来病患生不如死。”楼夫人淡淡地说道:“他现在是心脉尽断,死期到了偷龙转凤朕想出家。”
韩其瞪大了眼睛,眼前却是无边无极的黑暗,是他永远也走不出的茫然……
“谦之……是你太过美好……”回手抚上自己的面颊,他气若游丝地说道:“来生……若是在遇到……你一定要避开我……”
这一世,他活得艰难死地痛苦,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鼻中涌出让他连呼吸都不成,这更增加了他的苦楚……
痛不欲生里,他看见一袭白衣的韩其清淡如烟地站在远处,那个眉目如画的男子就那样看着他,不悲不喜,如同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结局。
对着那个影子伸出手去,他很想抓住他,哪怕只是摸一摸他的衣袖:“谦……之……过来……”
赢素扭头望向身后,门前只站着岳西母女二人。
楼夫人面上的表情坦然,她在听,她在等,等着那口一直上不来的气息断掉!
血,有流尽的时候,他还未等到鲜血流尽便身子软了下去……终是两手空空的没有闭上眼睛……
……
“回去吧。”
看着侍卫们处理好韩其的尸首,赢素从屋里走了出来。
院子里只有岳西一个人站着,他走过去轻声说道。
不过是分开了没多久,他现在竟憔悴的厉害!
岳西回身握住了他的手:“好,我们回家。”
……
连夜收拾了一番,天将将亮的时候一行人便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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