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奴婢没有翻您的东西。”喜来站在屋子正中,垂着头小声说道。
屋里放着炭盆,很暖和。小丫头没戴老虎帽,头发已经长出一些,黑黝黝的顶了一脑袋,岳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越看越觉得她像个小小子!
“没翻床怎么把我藏在褥子下面的东西给翻出来了?”伸手挑起她的下颌,岳西对上她的目光沉声问道。
小孩子心事少,好吃好喝的养了这段日子,她眼瞅着面色红润起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清澈如水,迎着岳西的目光,喜来躲闪了一下,而后才面红耳赤地说道:“奴婢……奴婢又尿床了……才翻的褥子……”
“什么?!”没等岳西开口,云画已经快步走到床边伸手在上面摸了一把后转身对着喜来说道:“我和主子就出去这么会儿功夫,你就……”
“不是已经尿上了,再说什么也没用,赶紧把褥子拿出去晾着吧。”岳西牵着喜来的小手走到案几旁坐了下去,喜来马上便站到了她的两腿间,依偎在岳西的怀里不言不语。
因为尿了床,她觉得是做了错事,因此老老实实地听着云画的数落。
“今儿这天,外面还憋着雪呢,就是晾上了,一两天也干不了……”娘娘宠着喜来,云画可不把她当小孩子看。
云画在四五岁的时候都跟在嬷嬷的跟前学着伺候主子了,那时候谁把她当孩子看来着?
主子现在宠着那小丫头可是没了边儿……
把褥子卷成卷子抱了起来,云画还不忘伸出手指来对着喜来戳了戳:“越大越没出息!”
“放到厨房去晾着吧,等下阿静做饭的时候正好在灶边上烤烤。”打发走了云画,岳西抬手在蔫头耷脑的喜来的背上拍了拍说道:“那些宣纸是我裁了上茅厕时用的,不要拿着玩儿……”
“上茅厕?”小丫头仰着脸望着岳西,实在想不明白主子拿着几张纸到茅厕去干吗……
……
第二天一早,在众人凑到飘着尿骚气的厨房里吃早饭的时候,岳西已经赶着驴车走到了去帝都的路上。
平板车上还坐着穿的都圆了的姓杜的小寡妇。
二人上次分别的时候便约好了日子一起去帝都,岳西还特意到镇子口上去接了她。
一回生二回熟,小寡妇自认为和岳西就快熟的成为相好,因此说话也就随意起来:“暧!”
“嗯?”岳西脸朝着前方面带微笑的应了。
“赶车的,我还不知道你的高姓大名呢?”迎着初升的太阳,小寡妇大大方方地端详着岳西的背影,只见对方虽然消瘦却依旧坐的笔直,身上的袍子也做的合身,怎么看怎么觉着干净利落,让她越看越顺眼!
“高姓大名不敢当,在下姓岳,名西。”
“岳……西……这名字不赖……”小寡妇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再看看拢在清晨阳光里那个虚虚实实的身影,白生生的脸蛋不禁红了起来。
“不赖?”岳西回头瞄了眼身后的女子,笑模笑样地问道:“那小娘子说说,在下的名字如何不赖了?”
“我说不赖就不赖,哪有那么多可说的!”小寡妇含羞带怯地剜了她一眼,眼睛随即望向别处:“人家有名字的,我叫杜三娘。”
“哦。”岳西点点头,却是不叫,心道:三娘?这名字可是叫不得,平白无故的小了一辈呢……
杜三娘人生的五大三粗,手却巧的很,心思也活泛。在丈夫死了以后她受不了婆家上上下下的欺负,在被小姑子骂了一顿之后,她提了自己身边值钱的东西便回了娘家。
婆家家里少了个吃饭的,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也没人请她回去,于是杜三娘便安心在娘家住了下来。
好在爹娘健在,她脾气又泼辣,弟媳妇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她怎样。
而她也是个闲不住的,在帝都的绣坊里找到了活计,领几件绣活来挣点私房钱,时不时地塞给老娘一些贴补家用,日子虽然平淡倒是过得安逸。
岳西与太嫔娘娘们说的做点绣活来挣钱,便是听了她的话才有的想法。
一路上岳西将杜三娘哄得心花怒放,让她心甘情愿地带着自己去了绣坊,并做了中间人,把岳西引荐给了绣坊的东家。
“活儿是有的是……可我也没见过您手底下的东西呢,这怎么把绣活儿分给您呢?”
绣坊的东家上一眼下一眼的瞅了岳西半天,只觉得看着她似乎有几分眼熟。
☆、第四十五章 相逢红尘
绣坊掌柜的才觉得岳西瞅着眼熟,转瞬,店里来了主顾,他便将想揽点生计的岳西和杜三娘晾在了一边儿。
人情世故便是如此,掌柜的是生意人,当然更看重银子。
杜三娘在路上就跟岳西大包大揽地吹了牛,如今绣坊掌柜这番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她自觉是被打了脸。而她今天的绣活才交到柜上,工钱还未到手,有心给那掌柜的几分颜色博几分面子,又没有那胆量,因此便低了头连正眼都不敢看人了。
岳西是孤儿院的孩子,看多了这些人情世故,自然没有当回事儿。回头看见杜三娘受了瘪的委屈模样,她微笑着走了过去歪头说道:“走,哥哥陪你在铺子里逛逛。”
“我不去,这里我来了多少次了,有什么可逛的。”见岳西并不埋怨自己,杜三娘只觉压力顿消,抬头偷偷地看了她一眼,见对方正笑模笑样地对着自己,杜三娘咧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会怨我说了大话。”
岳西伸手在自己的胸口拍了两下,轻声说道:“哥哥心里明白着呢,我只会感激你。”
杜三娘眼神一凝,随即脸上的笑意晕开,连眼角都弯成月牙儿。
岳西细细地看着她的模样,只觉得对方眼大嘴小大脸盘,端端正正的是个福相,挺耐看。
“看我干吗!”杜三娘见岳西真没有看低自己的意思,心里也痛快起来,经了这点小事儿,倒是觉着‘赶车的小子’是个懂事体贴的……
岳西淡淡一笑,竟真的不疾不徐地在绣坊里转悠了起来,杜三娘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不停地叨咕着:“这里面的东西都贵的吓死人!你看看就得了……”
绣坊的掌柜姓谢,绣坊就叫做谢记绣坊。
别看谢记绣坊地处城西,却是帝都里排的上号的大绣坊,专们经营要功夫的大件活儿。
所谓大件活就是像绣屏之类的尺寸大绣起来耗功夫的绣品。一般完成一件都需要些时日,又因为这里的东西做工讲究,样式新颖,因此很受帝都里那些大宅子女人的青睐。
绣坊规模不小,前面是店铺后面是作坊,谢掌柜经营起来倒是方便。
岳西负着手从柜台这这头走到那头,时不时地在那些摆在台面上的绣品前驻足观摩一番,杜三娘尾巴一样的随在她的身后,岳西看什么,她就在旁边解释几句,唯恐她是个外行,看不出门道来。
柜台里的伙计知道她二位也不买东西,因此眼睛只盯在铺子里旁的主顾身上,懒得招呼她们。
“有喜欢的吗?”岳西停了步,回头对着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杜三娘轻声问道。
“我喜欢你就给我买啊?”杜三娘撇撇嘴,一脸的不信。
“买。”岳西马上应了,连个磕巴都没有打。
杜三娘瞪了眼,依旧觉得不可置信,她张了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对上神态淡然的岳西又改了主意。
“我要那双皮底子的绣鞋!”随手指着摆在柜上的一双帝都里才时兴起来的翠兰色的鞋子,杜三娘仰着下巴说道。
岳西对着伙计一招手:“包起来。”
“啊?”伙计与杜三娘同时开了口:“六百文呐!”
“你喜欢就好。”岳西淡笑着应了,眼神已经被摆在柜台里面的一双红色的绣鞋吸引了过去。
那绣鞋用的缎面红的耀眼透亮,鞋帮上用金丝雀线绣着一朵合欢,花冠上的丝丝花蕊如扇子般地洒在鞋面上,显得分外的鲜活。
“把那双红色的拿给我看看……”
大红的绣鞋拿在手中,岳西端详着那上面绣的精致以极的图案,心里一阵恍惚。
上一世,在孤儿院的院子里也栽着一棵合欢树,在岳西还没有去的时候,合欢树就在了。
北北曾经不止一次地对她说过:“这花真美……”
而每次她都会用食指刮着脸颊笑话他:“不害羞吗?小姑娘才会喜欢这些……”
而北北听了这话就会红了一张脸,垂下长长的睫毛低着头小小声的说道:“我就喜欢……就喜欢……”
“这两双您都要了?”
“嗯。”岳西点点头,把手里的绣鞋递了过去:“都包起来吧。”
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双颜色无比骚包的鞋子,岳西知道自己是不会去穿这样的东西的。
可她就是想买。
另一双包好的鞋子入了杜三娘的手,连大小都未曾试过,她张着嘴反而没了话。
“收着吧,这是我的谢礼。”岳西对着目瞪口呆的杜三娘说道:“若不是你,我哪里会知道要在绣坊找活计呢?”
“可……可人家掌柜的不是没给你活儿吗?”说好的事情没有谈成,还平白的收了人家的东西,杜三娘越想越觉得心里有愧。
“掌柜的会给的。”岳西拍了怕她厚实的肩膀,胸有成竹的说道。
招呼了两拨客人都无所收获,倒是没被没当回事的瘦小子出手阔气,眼都没眨就买了两双绣鞋,这让在一旁冷眼看着的谢掌柜吃惊不小!
在他的心里,银子是能通神的,因此看在岳西甩出的银票的份上,谢掌柜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出奇的和气:“这位公子,您还拿绣活吗?”
“拿。”岳西点头道:“我几个媳妇在家吃饱了饭天天斗嘴打架,正是要给她们找点事做我才能耳根清净!”
“什么?你都有媳妇了?”杜三娘脱口而出,只觉得眼前忽然黑了一下,心里空落落地没了盼头。
“有啊。”岳西脑子里闪过行宫里那些女子的身影,止不住的笑出声:“大小老婆十几房呢!”
她一举手里包着的红色绣鞋接着说道:“这个,就是个给大老婆买的……”
……
黑着脸为岳西做了担保,押了她上份绣活的工钱,杜三娘帮着岳西从谢掌柜手里接了份大件的活计:四扇屏一套!
不等岳西收拾好东西,她已经闷声不响地独自出了铺子,叫都叫不住!
等岳西又选了蚕丝线,绣床,绣花针等物事,让伙计一并给送到驴车上的时候,门外早就没了杜三娘的影子。
“不是伤心了吧?”思前想后的一琢磨,岳西越发的不放心。
与谢掌柜道了别,双方说好了交货的日子,岳西赶着驴车开始在帝都里转悠,她琢磨着杜三娘就是真生了自己的气应该也不会走远,因此她只是在左近漫无目的的寻找。
过了晌午,依旧没有找到那个吃了干醋的女人,岳西已经走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所在。
抬头看看天色,再看看附近的屋舍,她判断了一下方向,决定再回绣坊去看看。
“怎么走到胡同里来了!”道路狭窄,驴车不能调头,岳西只好拍拍驴宝气的屁股接着往前赶,琢磨着出了这条胡同再上大路。
胡同是想象不到的幽深并且人迹罕至。
走了许久都只看见两侧的高高院墙,如同没有尽头一般。
“这高墙大院的,不知道两边都住的什么人。”胡同里安静的过分,除了小毛驴的蹄子踏在路上的哒哒声,岳西听不到旁的声音。
这样的安静使她分外的警醒,总觉得四周隐藏着什么。
赶紧出去吧……她在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处在一种全身戒备的状态里。
这是她多年职业训练养成的自认而然的反应。哪怕是她的灵魂已经附在了韩月夕的身体之上,她的那些职业习惯仍然如影随形地跟随着。
“这是……”鼻尖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传来,岳西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好香啊……”
隆冬季节怎么会有花香呢?
不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驴车已经慢悠悠地拐出了这条胡同,眼前骤然开阔起来,临着街角几树腊梅开的正好,满树的金黄伴着细碎的雪花轻舞,脉脉幽香里,一个身着绯红纱衣的美人立在花树之下,及腰的长发略显凌乱,在清冷的风中随着身上的层层纱衣扬起又落下……
美人抬了头,望向坐在驴车上的岳西,苍白而脆弱,如粉樱般美丽。
“北北啊……”岳西轻吟出声,不能自已……
------题外话------
有些人,哪怕是穿越了时空,转换了彼此的身份,他们依旧会遇到……
这一世,岳西依旧会与北北纠缠在一起~
那是宿命~
☆、第四十六章 夫妻回门【国庆快乐】
不等驴车停稳,岳西便从上面跃下,大步地朝着花树下的红衣美人走去。
满树的金黄色的腊梅,漫天而落的飞雪,花树下美人轻扬的红色纱衣与乌黑的秀发以及那苍白的容颜……这一切,如一副不真实的画卷映在岳西的眼中,刺得她眼睛生疼!
那是北北啊……
是每天会提醒她要吃早点的小屁孩儿……
是喜欢用尽一切法子缠着她的尾巴……
是会红着一张俏脸对她说:“岳西,你学坏啦……”的青涩少年……
是抱着她的尸体用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倾诉:“你还没有爱上我啊……你可知道,我所有的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让你爱我……”的北北……
岳西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人与北北一般无二的面容,心里万分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北北,我的北北是不会用如此冰冷的目光来看我的……可她还是坚定无比的朝着他走了过去。
哪怕,他是一杯芳香的毒酒,她亦会端起饮尽。
哪怕,他是一支摇曳的烛火,她也情愿做奋不顾身的飞蛾。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她心底那丝最温暖的支撑:原来,直到死去的时候她才知道在那个世界上曾经有人那么的爱她……
若时光可是逆转,若死亡可以穿越,她发誓一定会倾其所有的爱上他。
岳西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眼睛涩涩的,她以为自己会哭,可除了发红的眼眸,她的眼眶里没有一滴泪。
两个人的目光穿过飞雪相互凝视着。一个冰冷,一个温暖。
“带我……离开这里……”
在岳西走到面前的时候,他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岳西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他弄上驴车的。
潜意识告诉她,这里危机四伏不宜久留,因此在将红衣美人放到驴车上之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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