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子,两大汉不见了,留下一双断脚,断脚的人被同伴背走了。
重新回到一间门已被踢倒的客房,床上那位右肋挨了一剑,伤势颇重,包札得像粽子的
中年人,倚靠在床栏喘息,用绝望的眼神迎接她闯入。“不招出伏魔剑客的藏匿处,我要割
你百十剑,说一不二。”她站在床口,轻拂着剑,像天神俯视着小鬼,剑随时皆可遁出。
“杨姑娘,我……我怎么可能知……知道少庄主在……在何处?”中年人惊恐地想挺身
坐起,却力不从心,反而牵动伤口,痛得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少庄主?”她一愣。
“这……”
“甚么少庄主?哪一座庄?”
“我……我我……”
“庄在何处?”她厉声追问。
“我不能……”
剑光一闪,割开了中年人的右手膀。
“忍着点,我知道你是条硬汉,看你在第几剑才叫痛。我对硬汉怀有崇高的敬意,但不
会因敬意而手软。那畜牲要我死,你们也得死!”“你……你不能虐待受伤的人……”
“是吗?就你们有权要我的命?招不招?”
“万……万松庄,在……在八公山……”
“八公山哪一角落?”
“距……距桑家大院不……不远……”
房门口出现五爪蛟,六名保镖堵住了房门。
“神刀太保吴浩,你也算是江湖名号响亮的人物,怎么胡说八道骗杨姑娘?八公山哪有
甚么万松庄?”五爪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说距我桑家大院不远有何用意?想要我替你
们挑冤担债?去你们的混帐!”“五爪蛟,八公山没有万松庄,何处有?”杨琼瑶沉声问,
一点也不介意房门被堵住了。
“杨姑娘,你不知道这混蛋在用缓兵之计吗?”五爪蛟急得一头汗:“只要你眼巴巴奔
向八公山,他就可以从容溜之大吉了。你找不到万松庄,铁定会找到我的桑家大院逼迫我的
人。我的人肯定会遭殃,你甚至会来找我。”“我不会找你,我的事与你无关!”
“这混蛋内伤沉重,不要再逼他了。”
她哼了一声,收剑伸手。
“我另找他的同伴问。”
她的手掌落在神刀太保的天灵盖上,一按一抹掉头出房。
神刀太保嗯了一声,眼神便出现茫然的神情。
五爪蛟赶忙让至一旁,向房外的保镖打手式。
她昂然出房,不理会怒目相向的六保镖。
“姑娘请随我来,有消息奉告。”一名保镖在她经过身旁时,突然低声说:“有关伏魔
剑客的去向。”“好,谢谢。”
她跟在保镖身后,折入一条短走廊。
她不是江湖人,一切举动、谈话、迫供方法……毫无经验破绽百出。
如果这样能获得正确消息,很可能是老天爷特别眷顾她。
第三者反而帮她的忙,笨人有笨福。
五爪蛟是被压得受不了,冒火地玩手法报复。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五爪蛟虽则掉了爪,但仍然是一条蛟,仍然是寿州举足轻重的大
爷。他在强大的外力压迫下,明里不敢公然反抗,玩阴的他有充中的本钱,一旦面临生死关
头,他也豁出去的豪情勇气。官道天魁出现毁灭性的恶斗瞒不了他,淮河这条水所发生的状
况瞒不了他。
洛河镇所发生的事,他也知道一些风声,只不过消息传得慢,伏魔剑客的行动快得不可
思议,因此消息传递慢了许多。但目标在州城附近所发生的动静,他知道得最快。
天魁出现,已表示出桑家大院的遭劫,不是天网所为了。
文斌已对他有所暗示,而文斌就是天网的天魁。
那么,谁能出动如此庞大的人手,毁他的桑家大院,一举铲除了幽冥教?
不但行凶的人呼之欲出,而且每一征候皆指向伏魔剑客这些人。另一批神秘人物,也显
示与伏魔剑客有关。他把伏魔剑客恨入骨髓,但对方实力惊人,不是强龙不过江,他还不想
作两败俱伤破釜沉舟的打算。伏魔剑客留了一些人在寿州,他如坐针毡寝食难安,这灾祸何
时了?
两方人马在他这里龙争虎斗,他这个地主必定被波及。桑家大院死伤惨重,就是被波及
的证明。两条强龙作生死斗,他希望其中一条死亡,即使不同归于尽,剩下的一条势将遍体
鳞伤,断角缺爪折牙,对他这条蛟将毫无威胁,甚至可以落井下石永除后患,打落水狗的能
力他仍然十足。两害相权取其轻,天魁这条龙如果是胜家,对他的威胁微乎其微,天魁不会
向他这种小豪小霸大张挞伐,事实上也确是对他无害。处理了杨姑娘的事,他带了四名心腹
保镖,疾起东行官道的十里亭。
这条路所发生的血腥事故,他一清二楚,关键性的人物在这条是非路上来来往往,他的
眼线把这条路,列为监视的重点。寿州地当交通中心,四条官道通向东南西北,以东行官道
最为畅通,旅客也最多。
十里亭已经成为一座小市集,是州外围最有发展潜力的卫星市镇。
后来寿州人口渐增,将原来省掉的寿春县,析出一部份乡镇,增设为凤台县,十里亭这
一带,成了凤台县的行政中心。虽则凤台县的县衙仍设在州城内。名义上是东行官道,其实
是路向东北伸展,亭左右形成一条不规则的小街,是旅客入州城前,最后一处歇脚站。麻雀
虽小,五脏俱全,供应附近村落的日常用品。
接官亭左右,更有宽大的歇息棚,可容来接送官员的仕绅歇息,平时供旅客歇脚。
五爪蛟不是仕绅,只是地方牛鬼蛇神的大爷,打扮得像普通旅客,遮阳帽掩住了本来面
目,在棚内也不脱下。五个人扮旅客在棚内歇息,目灼灼留意东来的旅客。
“大爷,你真认为那个叫于虹,也称天魁的人,真会偕同月华曹娇,从这条路回来?”
一名保镖低声问。“毫无疑问。”他信心十足:“这些人以寿州为兴风作浪的中心,翻云覆
雨的主事人是伏魔剑客,在这一带打打杀杀你追我赶,此中缘帮我虽然无法深入了解,但捉
摸出一些形影。伏魔剑客逃回来了,于虹和月华曹娇肯轻易罢手吗?连那个女扮男装的杨姑
娘也循踪跟来了,于虹和妖女不跟来才是怪事。”“我们真没有用,伏魔剑客那些隐身暗处
的人,咱们竟然查不出他们的来路,这些人真够厉害的。”另一名保镖承认失败,沮丧地长
叹:“如果他们真要全力对付我们,真可能把咱们搞得烟消火灭。”“所以,他们最好先烟
消火灭。恐怕只有姓于的有这种能耐,我必须帮他一把,促使那些混蛋早些烟消火灭,不但
可以报大院遭劫之仇,也可以睡得安稳些。这几天噩梦做得太多了,他娘的真该死。”五爪
蛟眼中放射着仇恨之火,咬牙切齿像要吃人。东面终于出现文斌的身形,打狗棍挑了两个包
裹,健步如飞浑身汗水,腰间多了一把佩刀。佩刀是从夺魄天君处取来的,也是尸体所遗下
的狭锋刀。
他回到夺魄天君茅屋,取了行囊和兵刃奔向寿州。平时他不携带兵刃,可知他已经知道
此行需要兵刃与仇敌周旋。他善用刀,天魁执行任务时就使用刀。
天魁必须出现在阳光下,才能吸引出潜伏在暗中的天网真正叛徒。
他劝包琴韵回家,脱身事外以免日后受到报复牵连。
包姑娘供给他宝贵的确切消息,他不需包姑娘冒险挺身作证。
这种事不需公诸天下,纯粹是天网的内部问题,与外人无关,支持他的天网弟兄将愈来
愈多,不需外人协助。由于需要处理夺魄天君的事,得取回行囊,所以动身晚了许多,而杨
琼瑶已先走了半个更次,想追已来不及了,黑夜中也不易追踪。接近十里官亭,他脚下放
慢,以免惊世骇俗,也可调和体力。
看到有人踱出歇息棚,看到有人用江湖朋友通用的手式向他示意。
他心中一动,向右钻入一座树林,放下包裹,整理身上的零碎,将刀挪至趁手处,一切
停当,身后草声簌簌,五个人已分枝拨草而至。“唷!是你?”他盯着取下遮阳帽的五爪蛟
怪腔怪调:“不会是为了桑家大院惨重损失的帐,算在我头上,在这里摆十面埋伏吧?他娘
的!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你这条地头蛇真有两把刷子呢!”“于兄,我哪敢再班门弄斧?
有眼不识泰山把你这瘟神弄进大院,结果我成了最大的输家。”五爪蛟一脸苦像,一肚子冤
屈要找人投诉。“别向我诉苦,你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
“没错,大不了我再回淮河混世。”
“你上了年纪,再混也混不出什么局面了。说吧!你不是等在半途向我诉苦的,我也有
一肚子苦水,有甚么事,你就简单明了说出来好了。”“我知道你是天网的天魁星。”
“没错,那就是我。”
“我知道你是一言九鼎的大丈夫。”
“你到底想说甚么?”
“我想用消息交换你千金一诺,不来找我五爪蛟的晦气。老实说,我不值得天网光
顾。”
“你还要重组幽冥教?”
“我哪敢?我只是一个地位稍高的坛主,号召力有限,教主与几个重要的法主堂主都死
了,我想站出来号召也召不到人。”“阁下,得看你的消息,值不值得我保证。”
“我猜想你会回来,果然料中了。你回来的原因,是为追踪逃回来的伏魔剑客那些
人。”
“唔!不出你的所料。你五爪蛟能有今天的地位和成就,决不是凭运气拣来的。”
“好说好说。按理,我说严守中立。但他们毫无情义地严重伤害我,我有权用任何手段
自保。伏魔剑客六个人,是半夜到达的,会合了留在这里的几个人,马不停蹄的溜之大吉
了。”“这消息的价码不足。”
“要知道他们的去向,就有甚高的价码了。”
“他们往河南逃,不用猜也知道,不算消息。”
“是吗?”
“哦!真有甚高的价码?”
“那是当然,另一位杨钧姑娘,我将消息无条件奉告给她,因为她身无长物,付不出甚
么买消息。你不同,你应该慷慨些。”文斌心中一宽,不必费工夫追寻姑娘的下落了。
“好吧!我只好慷慨了。”他神色泰然,神情更友好了:“话先讲在前面,你今后最好
不做令人不耻的亏心事,不然即使天网不找你,我也会找你。”“好,一言为定。那些人的
行动,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掩护的安排以为天衣无缝,但瞒不了我,寿州仍然是我的天
下。他们的安排是……”寿州是交通中枢,官道四通八达。
向南的官道通六安州,经舒城可抵安庆地境,远达大江左岸。
接近六安州,便脱离淮南大平原,开始有丘陵地带,甚至有山区。
这条官道旅客并不多,以货运为主,沃地数百里,沿途村落星罗棋布,不易完全隐起行
踪,追踪的人可以沿途打听行旅的动静。十余名老江湖分为三批,扮成旅客昼伏夜行,向南
又向南,沿途没留下踪迹。
追踪的人也不笨,已经知道去向,也就不必操之过急,也采用昼伏夜行的手段,快速地
跟进。杨琼瑶姑娘必须操之急切,她还有六天的寿命,杀死伏魔剑客的念头暂且收起,追上
了再决定是否该同归于尽,必须尽快赶上。这些人一定会昼伏夜行的,因为有被追踪的顾
忌。
按行程,那些人半夜动身,不可能像从洛河镇赶回寿州,用最快的脚程赶路,因为精力
已耗损得差不多了。那么,后半夜的行程,应该在五十里左右。
问题来了,那些人会在何处歇息?当然不会找村落藏匿,天气炎热,任何地方皆可歇
息。
但必须有食物充饥,有水解渴,也就不能远离村落,而且必须有树林,没有树林哪能睡
觉?被晒一整天,谁也受不了。
她必须留意可能歇息的地方,远出四十里外,她开始提高警觉,留意那些人可能歇息的
地方了。沿途不可能从乡民口中,打听那些人的动静,夜间官道上很少有旅客行走,两侧田
野中也没有乡民工作,一切得靠她的感觉,估计出那些人歇息的地方。官道上旅客稀少,行
走的人以附近的乡民为主。她孤零零地在烈日下趋赶,心中感到异常地焦躁。她不想死,因
此心情与往昔决死的心情不同。
人对生死的看法各有不同,但大多数人皆抱有好死不如恶活的念头,在世间苟延残喘,
总比手脚一伸去见阎王好得多。她曾经看破生死,文斌遗弃了她,她对这纷扰的俗世,已没
有丝毫眷恋,唯一的念头,是与坑害她的人偕亡,因此心中不再有负担,心情也相当平静。
现在,她不想死了,与文斌的误会已经冰释,这世间仍是美好的。
不想死便表示有牵挂,有牵挂心情怎能平静?求生的念头愈急切,焦躁也是必然的现
象。
路右出现一座小村,约有三四十户人家,炊烟袅袅,是午膳的时光了。
村距官道仅里余,村南有几座起伏不大的小冈,浓林密布,冈尾有一支向官道伸展,冈
尾止于官道西侧。前后三四里官道所经处,全是一片金色的麦地,视野广阔,向西远眺一望
无涯。
她心中一动,迈步折入通向村落的小径。
身无长物,但百宝囊中仍有应急的银两、制钱。
向第一家村民先讨水喝,再花一锭一两小碎银,换一顿午膳,菜肴有一只鸡,吃得相当
丰富惬意。人是铁饭是钢,肚子饿什么也办不成。
餐毕,她才向宅主人打听。
“大婶,村西南那些土冈,是你们采樵的地方吗?不会是禁樵区吧?”她向那位农妇询
问,像是话家常。“是的,那是采薪的地方,但冈东一带却是禁樵区。”农妇信口答,一面
收拾餐具。
“为什么?官地官林?”
“不,冈东的山林,是吕大爷的产业,他的淮南别庄不许任何人接近。”
“淮南别庄?庄名不错呢!”她发现农妇说这几句话时,脸色有变化,可看出恐惧的神
情。“是的。”农妇简要地答,端了食具入内去了。
她心中一动,那些人是否与淮南别庄有交情?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