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就是半公开的妓户教坊,也是最大的财源,嫖赌不分家,沾上了就脱不了身。三湘子
弟所赚的辛苦血汗钱,十之六七花在吃喝嫖赌上,所以他们虽然不是亡命浪人,仍然是另一
种型式的亡命。
这天傍晚时分,酒足饭饱的文斌,一脚踏入一家灯光幽暗的院子,两位老鸨像挟持般把
他推入一间灯光明亮,颇为洁静充满脂粉香的小室。
武昌公开的教坊,设在通湘门外,那是官府备有案的风化区,其他的妓馆皆是违法的。
半开门的风化区,不挂什么班什么堂的招牌,但内部的设备,比教坊要好些。当然也有
些低级的,容纳那些人老珠黄的风尘女人苟延残喘。这是残酷的现实,古往今来,谁也无可
奈何。
信鬼神菩萨的人说,粉头们都是前世造了孽,今后该由她们还债报应的,要她们乖乖认
命。
这附近几家娼馆,都是扬州帮的粉头,至于是不是真的来自扬州,没有人加以追究,反
正粉头们多少会说几句江淮土语,谁也听不懂。
帮与帮之间,划界却径渭分明,各有地盘,没有人会捞过界,那是犯忌的事。
隔邻就是吉利赌坊,赢了金银正好跑娼馆过一宵。
就是把裤子输掉了,大不了光着屁股游回鹦鹉洲,三四里浊浪滔滔的江面,半个时辰便
可光着身子爬上停放的木排。
房门开得突然,大床上两个赤条条的男女吃了一惊。女的倒不怎么介意,拖过薄衣掩住
下身,露出饱满的酥胸,用暧昧的目光盯着闯入的暴客。
男的却利落地跳下床,粗壮结实身材像大牯牛,看清了不速之客,大牛眼一翻,双手叉
腰赤条条地在床口一站,但火却发不起来。
“娘卖x的!小文,你是什么意思,想长床大被吗?”大牯牛声如破锣,中气却足:
“单嫖双赌,我谭大牛可没有联床的气量。”
“我就是来找你这婊子养的,去吉利赌坊捞一把。”文斌流里流气忍住笑:“双赌,是
你说的,有你这头大估牛壮胆,赢的钱保证可以平安带出。他娘的!这么早你就窝在秋娇的
床上卖力干活,你还有力气掷骰子吗?”
“不要去吉利赌坊。”
谭大牛开始穿衣裤,对他的讽刺话不介意,显得愣头楞脑的。
“为何?”
“出山虎胡七爷,今晚恐怕过不了关。”谭大牛说:“天没黑就来了一群不三不四的
人,好像准备砸场子,那些人的主子,可能已经来了。胡七爷手下的四金刚,好像一个个灰
头土脸,你糊糊涂涂闯进去,铁定会一下子跌入蚁窝里。”
“哦!有这么严重?”
“恐怕比你所想像更严重。要去,咱们就去福星赌坊,走吧!”
“他娘的!我兴趣来了,居然有人敢砸胡七爷的场子,我倒得看看见识见识。”
“不要去……”
“你成了胆小鬼啦?”文斌用上了激将法:“咱们只是不相关的赌客,看热闹怕什么
呀?你是长街的地头蛇,在情在理,毕竟是尊奉胡七爷旗号的人,必要时插手助胡七爷一臂
之力,也是建立感情的手段呀!除非你这号称铁打铜浇的蛮牛,禁不起那些人一顿好揍。”
“小文,你不要教唆他去打架。”床上半裸露的秋娇,抓起竹制的凉枕劈面向他猛掷过
去。
“唷!你管他是否管得太早了些?”文斌接住竹枕丢回床上:“他打架疼不到你身上
呀!日后他在胡七爷方面得到好处,对你岂不更有利些?甚至有一天,还可以取而代之,成
为武昌第一霸天呢!呵呵……”
吉利赌坊规模不小,三间五进可容纳三两百名赌客,数十处场子,几十张台,起自一注
三五文,迄一注孤番百十两银子,应有尽有。
有花一文两文的痞棍,有一掷百金的大爷。
文斌和谭大牛地头熟,不走大门走偏院,从一座小门钻入,一头闯入第三进的东院。
以往这里人声喧哗,今晚却显得寂静。
灯光明亮,人影憧憧,台面虽然照样开放,但赌客们不敢大声喧哗,三五成群窃窃私
议,而且个个显得神色不安。
院子里有三名壮实的大汉,散处在三方虎视眈眈,衣尾下露出刀剑的鞘饰,随时皆可能
动家伙行凶。
他们二人老鼠似的钻入,并没引起三大汉的注意。
秘室内外剑拔鸳张,双方的打手壁垒分明。
看到把守在门外的两名特别雄壮大汉,谭大牛打一冷颤,先前鼓起的勇气消失了,迅速
地闪身藏在走廊的暗影中,望而却步的惊恐心态暴露无遗。
“怎么啦?”文斌看出谭大牛的神情有异。
“去不得。”谭大牛惶然说:“看到那两个比我更壮的家伙吗?”
“那又怎么啦?是什么人?”
“是长街兴隆栈房那家货栈的人。那些人是新近从下江来的,听说是什么黑道组合的危
险人物,我那些弟兄在他们手下吃了大亏。这两个家伙,正是那群人的保镖,双手有千斤神
力,咱们十个八个人近不了他的身。原来是他们找上了胡七爷,沾不得,小文,走吧!”
“我知道他们一些消息,确也感到他们有点怪异,不管任何理由,他们都不可能来砸胡
七爷的场子,强龙斗地头蛇,能得到多少好处?”
“你的意思……”
“他们该主动积极与胡七爷合作。”
“这个……”
“走吧!的确沾不得。”文斌主动向后转,表示不敢过问强龙与地头蛇的过节。
溜出侧院,他打发谭大牛走了。
秘室后面,还有一间小间小密室,那是赌坊的内帐房重要中枢,只有几位心腹可以在内
走动。
密室是机密的禁地,外人不可能涉足。
今晚竟然有四位外人涉足,而且像是盘据或占有。
两位外人是今晚准备前来砸场子的首脑,都佩了剑,威风凛凛,气势慑人。
另两位外人,是沅江帮的张排头,和澧江帮的李排头,都是法术惊世的实力派神秘高
手。
准备砸场子的中年首脑,自称姓赵姓钱,加上张排头和李排头,便凑合成绝配。姓赵姓
钱,一听便知是化名。
主人是吉利赌坊的主人,白花蛇王成,打手头头双头蛇沈庆余,账房夫子铁算盘刘勇。
另两位是武昌的霸天出山虎胡成胡七爷,和府城的仕绅陈大爷陈世禄,两人都是吉利赌坊的
暗东,也是撑腰人和靠山。
“两位排头最好置身事外,你们逗留本地的时间不多,算是真正的外人。把你们今晚来
赌坊的子弟带过江,岂不天下太平皆大欢喜?”姓赵的首脑语音阴森,三角眼中冷电湛湛:
“这是咱们和胡七爷的事,强出头介入毫无好处,除非你们今后不走这条江水。”
“你威胁我吗?”张排头阴阴一笑:“不是在下有意强出头,而是今晚在下恰好在胡七
爷的场子里作客,交情和道义,不允许在下不顾道义,带了子弟乖乖过江认命,今后某还有
脸经过武昌城?”
“既然你们坚持挺身担道义,赵某不在乎。”姓赵的冷笑:“必要时,咱们会扫清这条
江水。胡七爷,你想通了吗?”
“没有什么好想的。”胡七爷安坐在大环椅上,怪眼中杀机怒涌:“兵来将挡,水来土
掩。我出山虎如果没有几分担当,哪有今天的局面?话已经挑明,就请王场主吩咐下去,留
十张台子,胡某不惜倾家荡产,接待你们的所谓赌神,十万八万银子胡某尚可张罗。但话讲
在前面,咱们不收官会票庄会票,现钱交易,这是规矩,要玩,咱们按规矩玩。决胜之后,
再论其他的事。”
“很好,你胡七爷是武昌三霸夭之首,财大气壮,十万八万两银子算得了什么?”姓张
的阴阴一笑:“不是强龙不过江,咱们是有备而来,刚好带来一船银子,一百箱,恰好十万
两银子,决胜之后,再谈其他。”
双方都在虚张声势,信口开河。
吉利赌坊的赌客,十之七八是一天赚百十文钱的苦哈哈,如果不身强力壮,一天赚三四
十文钱已经不错了,一两银子可换制钱七八百文,湖广一亩肥田也不过值四五两银子。吉利
赌坊连房舍全算上,资本额绝对不值一万两银子。
姓钱的既然是黑道组合首脑,就算该组合亡命甚多,也不可能拥有十万两银子作赌资,
如果有这许多银子,还用得着作奸犯科做黑道浪人亡命,做正当商贾有十万两银子资本,日
进斗金岂不快活?
任何一个黑道浪人亡命,身上有一二十两银子财产,已经是了不起的大爷了,十万两银
子,挑也要上百个人。
“你们双方吹牛吹得太离谱,何必打肿脸充胖子贻笑方家?”张排头忍不住加以嘲笑:
“你们以为银子是泥做的?别挨骂了。你们双方都为了利害而发生冲突,文场过后,武场必
定无可避免,何不各退一步,先谈双方的利害与目的?谈不拢再撕破脸,还来得及,是
吗?”
“陈兵相胁,我出山虎不吃这一套。”胡七爷提高嗓门:“我开只眼闭只眼,容许他们
在我这里建山门,已经是忍耐已至极限,已是威信荡然。现在居然得寸进尺,要骑到我出山
虎头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能忍气吞声和他们谈吗?文的武的,我一概奉陪。在武昌,
我出山虎自信还有撑住的能耐,不要逼我,阁下。”
“胡老兄,我们的要求非常简单,既没影响你的权益,也没影响你的威信,你老兄不但
一口拒绝,而且派人提出警告,彻底关闭洽商之门,能怪我逼你吗?”
姓赵的口气软了些,有意放松控制。
“问题是我对你所提的要求,根本无能为力,你这是强人所难,显然有意作为并吞的藉
口,岂有此理。”
“哦,七爷,他们的要求是什么?”张排头问。
“他们昨天就派人来做说客,要我协助他们,全力追查一个什么天魁星宇文天枢的藏匿
处,说这个人就躲在武昌左近。老实说,我根本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一无图形,二无真名实
姓,怎么查?连他们也没见过这位天魁星的真面目,这岂不是故意制造藉口吗?你要他说出
查天魁星的目的,说出天魁星的长相面貌,看他怎么说。”
出山虎向张排头大吐苦水,愈说嗓门愈大。
“天魁星宇文天枢?”李排头说话了:“我听说过这号人物,也仅止于听说而已。”
“哦!你听说过?听谁说的?”姓赵的欣然间,喜形于色:“何时听说的?”
“上月湘江帮的鲁排头,我有位朋友在岳州碰上他,他的排下放南京,在南京听一位江
湖朋友说过这个人。这个人是天网的大将,前个月在南京的安庆府执行天罚。至于是真是
假,得回衡州找鲁排头。”
“废话。”姓赵的撇撇嘴:“这个人前天晚上,在广平桥附近现身,安庆所发生的事
故,是老掉牙的故事了。胡七爷,你人手足,武昌附近阴沟里有多少老鼠,你也一清二楚,
查一个可疑的陌生人,应该不会有困难呀!”
“你说得真轻松。”胡七爷苦笑:“老天爷!你知道每天来来往往的旅客有多少?三万
呢!抑或五万?我能叫所有的亲朋好友,丢下活计生意不管,盲人瞎马去查一个一无所知的
人?”
“赵老兄,你要查天魁星有何用意?”张排头惑然问:“他与你老兄有过节?”
“这……”
“赵老兄,听得进忠言吗?”
“你要说什么?”姓赵的脸色不豫。
“如果天魁星真是天网的英雄,你如果为了仇恨而找他,将受到无数人的咀咒,受到无
数人的仇视。”张排头的眼神,就流露出敌意:“不要做这种蠢事,老兄。”
“胡说八道。”姓赵的猛拍交椅扶手表示怒意:“有几位朋友,托咱们打听天魁星的下
落,如此而已。我说过与他有仇有怨有过节吗?”
“那不关我的事?”张排头站起向李排头挥手示意向外走:“你们双方为了这件小事
故,大动干戈小题大作,咱们哪屑管这种鸡毛蒜皮的事?简直浪费时间。胡七爷,咱们走
了,你们自己去解决吧!告辞了。”
两位排头一走,没有第三方的介入,不会丢面子,这种小冲突,解决并非难事。
胡七爷只要应允派人追查,便可把这件事摆平。至于如何查,有否效果,谁也不知道,
既可全力出动,也可派三五个人敷衍了事。
本来就是小事一件,症结出在面子与威信问题。
兴隆客栈位于长街近西一段,接近望山门。
东端不远处就是浮桥,货船不需经过浮桥系舟,直接靠上码头卸货十分方便。
右邻有另一家行号所设的栈仓,平时仓门深锁没有人走动。
但自从接来一群拳头上可以站人,胳膊上可以跑马,佩刀带剑气势慑人的下江客,这家
栈仓有了极大的改变,成了平时出入频繁的场所。
有一半人干脆把栈仓改成住家,昼夜皆派人把守在门外,不许闲杂人等接近探头探脑,
抗命的会被揍得半死。
没有人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也不敢打听他们的底细。渐渐地,他们与一些地方龙蛇搭上
了线,开始有本地的牛鬼蛇神出入走动。
五十余名大汉,离开吉利赌坊,走过浮桥,已经是三更初正时光,浮桥已罕见有其他的
人走动了。
长街的夜市刚散,但有些地段仍在做买卖,绝大多数是卖食物的门摊,供应泊舟的旅客
宵夜。
栈房内其实没住有多少人,五十余名大汉不算多,今晚几乎全部出动了,有胁迫出山虎
的强大实力,栈内留守的仅有十余名。
栈门口应该派有一名警卫,可是,领先走的几个人,发现栈门外空无一人。
栈门大开,里面灯火全无,更不见有人走动,太反常了,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留守
的人怎能如此疏懒?连警卫也不派,而且栈门大开,极不寻常。
发出警号,后面走的快速地接近。
“是谁值更?”
姓赵的向黑暗的栈门内高叫,叫声充满怒意。
毫无声息,似乎全栈的人都睡着了。
“进去!”姓赵的低喝,举手打出手式。
四名大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