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叫山站起身来,本想拱手向中年汉子和众乡亲们告别,右臂刚一动弹,便传来剧痛,皱眉倒吸一口凉气,“诸位,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乐州。明儿天亮后,还望乡亲们多多辛苦,看能否找到吴婶……陈叫山拜谢各位了……”陈叫山不能拱手,只得弯腰致谢,中年汉子连忙扶住陈叫山,“陈队长,你尽管放心,只要一有吴婶的消息,我徐大江一定第一时间通知陈队长的……”
陈叫山和七庆、鹏天,以及胡老板一行三人出了徐大江家,陈叫山转过身来,忍着剧痛,拱手以礼,“徐兄,诸位乡亲,多谢了……”
陈叫山一行六人,过了凌江,走到乐州城南小河桥时,胡老板向陈叫山拱手道别,陈叫山笑着说,“这深更半夜的,不如我们送你们一程,没准哪天走到城东口渴了,到诸位家里讨口水喝,也能认到门嘛……”
陈叫山这话说得客客气气,却是不软不硬,胡老板他们立时明白了:人家这是非要知道自己的住处呢,不让送不行啊……
胡老板一行三人,领着陈叫山、七庆、鹏天,入了南门,朝东走去,黑灯瞎火走了好久,来到了城东一宅院前,胡老板笑着说,“陈队长,我就住这儿,以后欢迎陈队长常来……”
陈叫山看着胡老板敲开院门,里面有人提着灯笼,接胡老板走了进去,这才转身又去送另外两位老板,先后将他们都送到了家里,看着他们进了家门……
回到西内院时,出外找寻的兄弟们都回来了,却都没有睡觉,和常海明的小分队兄弟们一起坐在屋里,等着陈叫山他们。
陈叫山与大家一交流,知道兄弟们都没有找到吴氏,不禁心生黯然……
兄弟们都睡下了,常海明与陈叫山仍坐在榄坎上,烤着火,聊着天。常海明说,“陈队长,我们来了这么些天了,多有打搅,明儿一早,我和兄弟们就准备回去了……”
陈叫山想到起先丧命的两个小分队兄弟,叹了一口气,用树枝拨弄着火盆里的柴火,唏嘘地说,“海明老哥,你们一路辛苦,来了乐州,吃没吃好,住没住好,还失了两位兄弟,我陈叫山心有愧疚,无地自容啊……”
常海明抄着两手,蹲在火盆边,听着陈叫山的话,亦眉眼多感慨,言语生唏嘘,“陈队长,客气话就不必多说了,说多了见外。你陈队长是啥样的人,我常海明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唉,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陈队长,有人在背后朝你捅刀子,你日后得多多当心呀……”
陈叫山见明火灭了,便侧着头去吹柴火,烟子冒了出来,烟得陈叫山直掉眼泪,抬手刚去抹眼泪,又扯得肩膀疼,为了掩饰状,便打趣说,“海明老哥,不如让其他兄弟回太极湾,你留下来,跟着我们干,回头我给秉儒兄弟去封信,知会一下……”
“好啊,我正有此意呢!原先想说,还怕陈队长看不上我呢……”常海明居然一下便应承了,且兴奋异常,“陈队长,以后我就跟着你干……”
第193章 动怒
第二日一早,陈叫山握着毛笔,准备给姚秉儒写信,说关于让常海明留下一事,怎奈右肩疼痛,举笔颤抖,笔锋歪歪斜斜,实在写不好字,于是,便去找禾巧,让禾巧代写书信。。 。
“秉儒兄弟,一别数日,甚为想念,不知兄弟近来可好……”陈叫山坐在禾巧跟前,眼睛望着窗外的树,口述着信的内容,说了一大堆,一转头,却见禾巧一个字都没写。
“说完了?”禾巧将毛笔再次在墨盒沿沿上刮着,“还有啥?”
陈叫山看着空白的信纸,眼睛一抬,望着禾巧的眼睛,“嗯,反正就那个意思,你看着写就成……”
禾巧抿着嘴巴,索性将毛笔放下了,“我看这信最好不写……”
“为啥?”
“第一,你们既然是生死兄弟,何必弄得那般见外,知会来知会去的,反倒显得生分;第二,自己不写,找人代写,显得不够尊重对方;第三,姚秉儒知道你的箭伤,到了写字都困难的程度,必然心焦挂念,没准就会亲自过来看你。太极湾那地方,刚刚平定下来,他一走,没准就又乱了呢;第四,尽管上回那两封信是栽赃,但若姚秉儒劳师远征地过来,势必会给某些人留下话柄,让人猜忌……”
陈叫山一琢磨,觉得禾巧说得在理,“行,那就不写了……”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禾巧顿时不高兴了,“喂,我说陈队长,这信不写了,话也不捎了?”
陈叫山嘿嘿一笑,“话自然是要捎的,我就让兄弟们回去说,我这边事儿多,让海明老哥留下来帮帮忙……”
趁着陈叫山眼睛看向别处,禾巧白了一眼陈叫山,待陈叫山的目光看向自己时,禾巧又快速地恢复了起先表情,“好吧,我这儿这椅子凉,我看陈队长也坐不住……“
禾巧的话未落音,三旺忽然跑了过来,大声喊着,“队长,队长,出事儿了……“
三旺上气不接下气,胸膛一起一伏,“兄弟们和侯帮主的人干起来了,海明老哥把机枪都提出来了……“
陈叫山急忙随三旺朝西内院赶去,一路疾走,一路听三旺说了事情缘由刚才侯今春领着一帮人,来了西内院,说要让卫队交出红椿木来。兄弟们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侯今春先前射伤了我们队长,这笔账还没算,现在又跑到西内院来闹事,寻什么红椿木,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嘛?于是,两方就干起来了……
来到西内院,陈叫山一进院门,便见常海明一手将侯今春夹在臂弯里,一手拎着机枪,枪口抵在侯今春太阳穴上,侯今春带来的十几个船帮兄弟,有的被打得躺在地上呻吟,有的鼻青脸肿傻楞着,有的仍不服气,被卫队兄弟们拧住了胳膊,用枪抵在了脑门上……
“住手你们干什么?”陈叫山大喝一声!
其余兄弟听了陈叫山的喊声,将他们控制的船帮兄弟松开了,惟独常海明将侯今春夹着,却并不松手,并说,“队长,我看他存心要跟我们过不去的,咱不惹人家,人家非要来惹咱,咱惹不起,又躲不起,不如一枪打了利索……”
侯今春嘴巴硬得很,斜眼瞪着常海明,“行啊,打啊……你今儿要不把我脑袋打成一朵花,你就龟孙子……”
常海明还未发作,鹏天飞起一脚,便踢到了侯今春的脸上,侯今春刚要挣扎,常海明胳膊一夹,机枪枪口抵得更紧了些,“侯帮主,今儿天冷,小心我手指头打哆嗦……”
“放开侯帮主”陈叫山又大喊了一声。
大头冲常海明递了个眼神,鹏云又从身后扯了扯常海明的衣角,常海明“哼”了一声,将侯今春朝前一推,差点推侯今春一个大马趴……
侯今春转过身来,刚要发作,陈叫山几步走过去,挡在了侯今春面前,“侯帮主,请问,你凭什么到我这儿来要什么红椿木?”
侯今春斜视着陈叫山,一脸不屑,“凭什么?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你狗日的咋说话的?”鹏天大吼一声,又要朝侯今春跟前扑,被鹏云一把抱住了。
陈叫山冷冷一笑,“我陈叫山明人不做暗事,不吃糯米糕,不怕嗓子干,侯帮主你倒是说说,我陈叫山做什么呢?”
侯今春也是冷冷一笑,将头偏过去,“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做亏心事,怎怕鬼敲门?”
陈叫山顿时动怒,一把从鹏飞手里取过手枪,对天连开了三枪,而后一步上前,将枪抵在侯今春两眉之间,“侯帮主,你今儿要不把话说明白,我立刻让你脑袋开花……”
三声枪响,引来了许多人,夫人和禾巧来了,谭师爷来了,骆帮主领着一帮人来了,卢恩成领着一帮家丁也来了……
侯今春冷笑一声,看着陈叫山,而后环视众人,“今儿大家都在,我不妨把话说明白了,让大家都听听,陈叫山到底在搞些什么勾当……”
侯今春说,他起先一直觉着船户劈船,是事有蹊跷,但劝来劝去,非但不奏效,反倒船劈的越来越多……后来,他派人暗暗打听,才晓得是胡老板等一伙人,以现钱来收购木船底板……为了进一步弄清事情真相,他便派人在胡老板等人的家院附近埋伏,暗暗观察胡老板等人的动向……昨天晚上,埋伏的人忽然报告说,陈叫山和七庆、鹏天,送胡老板一行三人回了家……
“陈叫山,你暗中与那几个木头贩子勾结一气,先以小钱鼓动船户劈船,而后又进山偷偷砍伐红椿木,打着你的如意算盘,你当我侯今春是傻子?”侯今春说到这里,索性将眼睛闭上了,“来吧,既然你想杀人灭口,那我就成全你!来呀给我个痛快……”
鹏天听了这些话,气得七窍生烟,将一把长枪举起来,便要朝侯今春瞄去,陈叫山连忙伸出一脚,将长枪踢偏了,“鹏天,别胡来……”
第194章 心寒
鹏天的长枪被陈叫山踢偏,身子随之一斜,被鹏云和三旺、七庆从后面抱的抱,拉的拉,牢牢控制住了……
鹏天急得原地朝上跳,脖子伸长如鸭,耳朵下的筋脉扯得老长,“队长,人家骑在咱脖子上拉屎,你还要忍?”
陈叫山单手举枪,牙根狠狠咬着,好似牙齿间纵是咬合着一截铁丝,此刻亦要被咬断,下巴凸起如岩峰,眼光中充满了愤怒,自眸子中喷射出的光芒,如火,熊熊燃烧,吐出了火舌……
侯今春见众人都在场,愈发有恃无恐,嚣张无忌,索性伸手握住枪管,目光如钢针,冷冷刺来,“我侯今春在卢家多年,没有做过一件对不住卢家的事儿,我问心无愧,天地作证……你陈叫山才来了几天,你就想着发卢家的财,发年馑财,你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兄弟情义,蒙蔽众人……告诉你,只要我侯今春活着一天,就轮不到你陈叫山为非作歹!陈叫山,有种你现在就打死我,来呀”
陈叫山的牙根渐渐松开了,鼻孔缓缓吸气,眼睛朝天上看去……
天空一片铅灰之色,云朵似吸水而饱的丝团,暗暗流动着,推移着,酝酿着雨水。这寻常看来近于压抑的天象,于这干旱年馑刚刚变改转换的日子,却是最令人欣然:土地有雨水灌溉,不再焦渴,万物皆宜生长,田里有苗,地里有菜,江河奔流,青山披翠,平川沃野,一绿万里……
苍穹悠悠,旋转着时空的恍惚之感……多少在年馑中饿死的人,肉身已在黄土下腐朽,白骨随尘,终了地下,而其魂灵,飞升于九天之上了么?爹、娘、妹妹,还有先于他们而去的爷爷、奶奶,更先于他们的曾祖父陈大脑兮,陈家的列祖列宗……此际里,有那殷切的眼神,有那一张张的笑脸,叮嘱或叮咛,顾盼与审视,都正在云朵之间存在着么?
年馑过去了,故人却永不再来……
我陈叫山苟活至今,现在尚能站立在天地之间,呼吸这尘世的空气,远去的亲人,将生之希望,拴系在我身上,我一路奔波,九死一生,逃难至乐州,为解天困,不顾生死之险,毅然决绝,将那湫水取回……这在告慰逝去的亲人,回示以飨他们的在天之灵么?还是为普天之下,所有盼着下雨,盼着有好日子过的人们,争取着哪怕一线之希望?或者,以无畏和热血,来回报卢家的知遇之恩?又或者,真是我陈叫山好大喜功,愿出风头,以取湫来树立威望,独占鳌头,以此增加别人对我仰视的高度么?
“陈叫山,你怕了吗?”侯今春目光之间,多有鄙夷与质疑,“你今天不说出你私藏的红椿木在哪里,我侯今春就是拼上这一百来斤,也要与你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哈哈哈哈哈……”陈叫山仰天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
“好吧,侯帮主,既然你这么说,我陈叫山不想再辩解什么了……”陈叫山收了笑容,仰首望天,“我陈叫山吃着卢家的饭,穿着卢家的衣,用着卢家的东西,使着卢家的钱,只有我陈叫山对不住卢家,卢家没有对不住我一分一毫!当今乱世,又遭遇年馑,恰是我这等勇莽之人,逞武扬威之际会,借着取湫,扬我陈叫山之名,出我陈叫山之风头……”
夫人所站的位置,正好在陈叫山背后,虽只可望见陈叫山的背影,看不见陈叫山的表情,但陈叫山的话语,犹然听清,句句在耳。 ''夫人仰头看向天去,眼睛中亮亮一片,泪水聚汇着,凝然于晶亮,几欲滚跌出眼眶……夫人怅然吁出一气,吸了吸鼻子,鼻子动了动,眉头凝皱之间,所有凝于眼眶中的泪水,似乎又被瞬间逼回,再无踪影……
禾巧站在夫人身侧,眼光一直拴系在陈叫山傲峰屹立般的双肩上,尽管一侧肩头,缠着纱布。禾巧的刘海儿弯弯着,形成柔弧一般,丝丝细密,中路被风轻轻拨开一缝,刘海儿下的秀眸,盈盈成水,她将下唇朝一侧斜去,以牙齿咬了,仿佛以这样的方式,控制着情绪,控制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心纠结,便为波澜涟漪,亦不至倾泻而出……
侯今春依旧手握枪管,陈叫山却慢慢地将手松开了,单臂向下垂落,手枪便被侯今春独自握在了指间……
“你要问我红椿木在哪里?我现在告诉你……”陈叫山脸上笑容尽失,两眉对聚成“川”字,目光中,表情里,皆为悲壮与苍茫,将垂下的手臂又缓缓抬起,五指叉开,重重拍抚在胸口上,“在这里在我心里……”
“红椿木在我心里,卢家大船帮之安危在我心里,卢家如山之恩情在我心里,年馑日月里所有为老天爷不下雨而心焦的人,都在我心里……现在,年馑要过去了,凌江涨潮了,来年船帮要跑船运货了,兄弟们要忙起来了,大家要过上好日子了,能吃饱饭了,可是,船在哪里?船都被劈了,成了一堆堆的木头片片,当柴火烧了,当废物扔了……船户们为什么要劈船?不要自己的吃饭家了么?自己断了自己的生路么?都不是这是别有用心的奸诈小人,在为卢家设局,在为船帮设局,先以小钱收买人心,给予人们生存下去的希望,怂恿船户们将船劈了,再暗中将各处的红椿木偷偷砍伐光,逼得来年船帮无船可用,逼得船户们将来望水兴叹,到哪里去寻后悔药?是的,老天爷不给我们希望,我们不信天,我们却要信命,命是什么?命首先是活下来,不被饿死,命都保不住了,还能信什么?”
陈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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