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正前,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上摆有一坛酒,一把刀,一叠裱纸,两个大碗,一捆竹筷,毛笔、墨盒……
方桌两侧,安放两排木椅,瘫婆、孟老汉、苏爷、东方木匠,那位曾在虚水河边试探陈叫山的驼背老汉,以及一些年长的长辈,分坐两侧,作为结拜仪式的见证人!
“u”形木架绑扎结实,矗立起来,数十个长条红灯笼,密密实实地悬吊于木架之上,将结拜现场映照得红红亮亮……
十几位擅于奏乐的兵勇乡亲,备好了笛子、唢呐、小鼓、铃铛、铜锣、板胡、铙钹、梆子、竹板,分站于一群长辈们身后,静候吉时……
一大群兄弟,在星空下,站成了一个丛林,端端正正,挺胸昂首,两手背后。个别有伤的兄弟,即便不能站立,坐在椅子上,吊着胳膊,包着头、裹着腿,但热血兄弟一处在,胸膛中澎湃的豪情,肩膀上承载的庄严,全然无异……
兄弟们身后更远处,是成百上千赶来围观的乡亲百姓,没有人愿意错过这见证的时刻……
陈叫山,姚秉儒,跪在方桌前的一张红布上,头贴紧红布,躬身静候……
吉时到
陈叫山与姚秉儒,各伸出一臂,两相搀扶,站立起来,陈叫山在先,姚秉儒在后,先为祭台上的湫水,上香,三拜九叩……
“我陈叫山,山北陈家湾人,今与姚秉儒结为生死兄弟!”
“我姚秉儒,乐州四道湾人,今与陈叫山结为生死兄弟!”
“乱世相逢,情谊愈重,丹心昭日月,此情慰山河: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一世为兄弟,永劫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共当,刀山火海,披荆斩棘,粉身碎骨,万难不分!匡正扶善,除邪灭恶,社稷证义气,乾坤道永仁,风雨同舟,誓死无悔……”
陈叫山拱手朝前,铿锵有力地说了一遍结拜誓词,姚秉儒亦拱手向前,重复了一遍誓词……
而后,两人从方桌各取过一根竹筷,抱拳对视,异口同声,齐声高念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兄兄弟弟,弟弟兄兄,共盟共誓,永不背弃!神灵高上,先辈正中,众生在下,由此共鉴:若有违逆,天诛地灭,人身同诅,犹如此筷……”
“咔嚓”
“咔嚓”
二人将手中竹筷,瞬间折断……
“兄弟”“大哥……”
二人相扶站起,走到方桌前,陈叫山在先,姚秉儒在后,执笔蘸墨,将各自的生辰八字,写在了裱纸上,叠合一起,放在烛火上一点,打开酒坛盖子,将裱纸燃烧的灰烬,洒进坛中!
陈叫山抱起酒坛,将坛中掺和着纸灰的酒摇一摇,摇匀了,倒出两大碗酒来!陈叫山取过短刀,“嗖”一下,割破大拇指,将鲜血滴洒在两碗酒中;姚秉儒接过短刀,“嗖”一下,割破食指,也将鲜血滴洒在两碗酒中……
“兄弟”“大哥”“干”
两个大碗,“咣”地一撞,二人一饮而尽……
“好好好好好……”众人发出一阵欢呼……
乐队兄弟们,瞬间演奏起了《喜相逢》、《忠义烈》的曲子,乐声传扬,悠然升空……
乐声愈飞愈高,直上九天,一大团的乌云,被乐声渐渐推移,再推移,明亮亮,银闪闪的一轮弯月,跳出了云朵遮罩……
今夜,太极湾一片澄明……
第163章 送枪
第二日,陈叫山要踏上返程之路了。||j|d|x|s||
天刚透亮,姚秉儒派出的兄弟们,已将取湫队的车马,从山洞里赶到了官道上。
姚秉儒提出,要给陈叫山五十杆长枪、六把手枪、五挺机枪、十来箱子弹,陈叫山推拒之际,姚秉儒说,“大哥,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便是我的。当今乱世,没有枪杆子,就挺不直腰杆子,大哥回到乐州,这些东西,还是用得上的……”
为确保一路上的安全,姚秉儒又派常海明带领十个人的小队,一路护送、协助取湫队。
姚秉儒和瘫婆、孟老汉、苏爷、大果、罗明宽、芝兰、东方木匠,以及几十位乡亲,一直将取湫队送到泥瓦岭与九岭十八坡交界处,一路惜别,依依不舍……
陈叫山回身站住,望向众人,拱手道别,“兄弟,娘,孟伯、苏爷……众位乡亲们,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大家回去吧……来日再相见……”陈叫山言语至此,略略哽咽,再无话语,拱着手,身子朝前弯下,许久不直身……
瘫婆和芝兰流下了眼泪,姚秉儒帮娘擦着泪水,说,“娘,咱回吧!咱们不走,大哥就不会走,他要看着咱们先走哩……”
直到姚秉儒一行人渐渐走远,拐过山湾,看不见了,陈叫山才站直身子,吸了下鼻子,擤了些鼻涕,转身挥手,“兄弟们,走”
一如来时路,返回愈熟悉,有了常海明的小分队帮忙,取湫队一路向东,翻九岭十八坡、仙跳坡,出北山口,过顺风店……夕阳尚未落山,便到了高家堡……
一到高家堡,陈叫山见小山王高雄彪身旁,站着骆帮主,颇感意外,询问了,骆帮主便说了受夫人之命,前来接应取湫队之事……一旁的高雄彪,一手搭在陈叫山肩上,一手搭在骆帮主肩上,转头看着陈叫山,笑声爽朗,“骆帮主今儿一早便到了我的地盘,被我给扣下了,不让他再往前走了,哈哈哈……”
陈叫山“哦”了一声,正待询问缘由,高雄彪却在陈叫山肩膀上,重重一拍,“好了,吃饭来时光给你摆桌子了,没上饭,今儿给补上……”
兄弟们一路走得急,随便干嚼了些干粮,肚子正饥,一听这话,肚子更饿了,便拴了马停好车,闹哄哄地在井上洗了手,前往吃饭了……
饭一端上来,兄弟们一看:两簸箕的纯苞谷面馍馍,一大盆清汤寡水的小米粥,一坛子干腌菜,再无别的,连酒也没有……
常海明小分队的几位兄弟,看着这饭食,有些皱眉,推口说不饿,常海明瞪了他们一眼,压低嗓音说,“都他娘的装啥呢?吃”
陈叫山见取湫队的兄弟,也有些迟疑,努努嘴,率先捏过一个馍馍,塞进嘴里,嚼了起来,腮帮圆鼓鼓地说,“唔,好吃哩……”
高雄彪看出了兄弟们对饭食的不满,哈哈大笑,“高家堡家底薄,对不住兄弟们,今儿先将就将就,委屈委屈兄弟们……有朝一日,你们再来我高家堡,我高某一定大鱼大肉,大碗大酒,抡圆了招呼兄弟们……”
兄弟们都不说话,默默地吃着馍馍,喝着粥……大家心里却都在说:你小山王高雄彪穿洋布衬衣,长筒皮靴,高家堡里灯笼高挂,白墙黑瓦的,到处猪哼哼,鸡嘎嘎,狗汪汪,牛哞哞,羊咩咩,像是家底薄的样子么?是你瞧不起我们,或者啬皮罢了……
众人正吃着,高雄彪却扛着一架机枪进来了,将机枪“咣”地朝桌子上一放,用指头弹弹枪管,对陈叫山说,“叫山兄弟,这趟去太极湾,还整回了这大家伙?嚯,这枪真不赖啊……”
这下,非但兄弟们心中不快,骆帮主和常海明的脸色,也微微有些变了,心说:舍不得给吃,舍不得给喝,倒也罢了,趁着我们吃饭,还又去翻腾车上的东西,这,未免也太……
陈叫山正举着瓷碗,用舌头在舔碗壁上残留的粥糊糊,吸溜吸溜舔得正起劲,听见高雄彪这么说,用袖子一抹嘴巴,将碗放下了,抬眼看着高雄彪,笑着说,“高兄要是喜欢,就送给你了,这家伙太沉,我用着不称手哩……”
兄弟们皆是一楞,骆帮主将胳膊抬了一下,似有话要说,但一瞬间,又将胳膊放下了,没说话。常海明一个劲地给陈叫山使眼色,示意陈叫山:这么好的机枪,多金贵,可不能说送就送啊!三旺离陈叫山最近,暗暗地在桌子底下,伸脚踢了踢陈叫山的腿……
“好,那就谢谢叫山兄弟了!”高雄彪笑着将机枪又端了起来,“我高家堡还从来没有用过这家伙……”用手拍拍机枪握把,“瞧瞧,这家伙,皮实……”
吃罢饭,兄弟们来到客房里,和衣躺在床上,纷纷议论着那机枪送了太可惜……这时,高雄彪走了进来,四下环顾,说,“叫山兄弟,骆帮主,天儿还早,不如到我屋里聊聊?”
三人在高雄彪客厅坐定后,高雄彪为陈叫山和骆帮主,一人面前放了一个小瓷杯,从一个铁皮筒筒里,舀出两勺褐色的灰沫沫,分放到两个小瓷杯里,抓过炉子上的铜壶,朝小瓷杯里倒满开水,瓷杯里便浮起了褐色泡泡……
高雄彪又给二人递来两把小瓷勺,笑着招呼,“叫山兄弟,骆帮主,搅搅,尝尝味道……”
陈叫山晓得,这杯里是从西洋传来的咖啡,姑姑去世那一年,姑丈除了喝酒,还常喝咖啡,有一次,姑丈见陈叫山眼馋,便招呼陈叫山喝一口。陈叫山一喝,顿时苦得连连吐舌头,说这洋玩意儿真跟锅巴烧焦的味儿差不多,太苦太苦了。姑丈便意味深长地说,人心里苦了,一喝这苦东西,心里就不苦了……
骆帮主显然是头一次喝咖啡,抿了一小口,立时苦得直皱纹,但身为船帮大帮主,毕竟懂得江湖礼仪,眉头瞬间舒展,连连点头,“以前去汉口,听说过这玩意儿,没尝过……这洋人的口味,还真与我们不一样哩……”
高雄彪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端着咖啡,皮靴一下下地轻轻晃着,搅一搅咖啡,将瓷杯放下了,两手搓了搓,笑了起来,“叫山兄弟,骆帮主,不瞒二位,约你们二位来,就是想跟你们说说这枪的事儿……”
骆帮主猛一怔,心说:这机枪都白送给你一挺了,还说啥枪的事儿?莫不是……取湫队路过这高家堡,还得雁过拔毛么?
第164章 洋货
骆帮主思虑间,便将视线拴到了陈叫山身上,毕竟,这是陈叫山弄来的枪,且看高雄彪怎么说,陈叫山又如何答……
陈叫山不太习惯用勺子搅咖啡,而是捏着小瓷勺,像用茶盖刮茶叶那般,一下下地拨弄着咖啡上的褐色泡泡,抬眼看向高雄彪,等着高雄彪接着往下说……
“是这……”高雄彪接了陈叫山的目光,略一顿,眼睛又看向窗外的夜,“你们车上那些枪,我看了,都挺好的……我想,兄弟是不是能借给我一些枪?”
骆帮主看看高雄彪,又转头看陈叫山……
“我知道,枪这玩意儿,你们的用处不比我高家堡少……”高雄彪不待陈叫山回话,立刻又说,“只是我高家堡家底薄,比不得乐州卢家……兄弟若是借给我枪,来日我一定借一还二,绝不让兄弟白借吃亏……”
“借多少?”陈叫山喝下一口咖啡,舌头在嘴巴里转了转。
骆帮主有些坐不住了,屁股微微挪了挪,但又不好插话,索性又重新坐定了。
“我数了数,兄弟有五十杆长枪,就借我一半吧!子弹……子弹兄弟随便给些便是……”
“高兄,我看这样,长枪我借你三十杆,子弹借你三箱!”陈叫山笑着又补问一句,“你看够吗?”
“够,够够……”高雄彪连连拱手,“兄弟真是爽快之人,高某多谢……”
“二位稍待,我去去便来……”高雄彪起身出了客厅……
事已至此,骆帮主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便笑着将咖啡朝陈叫山举举,“陈队长,你能喝惯这洋玩意儿么?我怎么觉着……”骆帮主截住了话,撇嘴摇着头……
陈叫山搅搅咖啡,又咂了一口,嘴绷着,绷着嘴唇收缩不见,咬咬牙根,盯着咖啡上的褐色泡泡,笑说,“洋人既然喜欢咖啡,肯定有人家喜欢的道理,就像我们喜欢喝茶一样,咱喝不惯,是咱还没明白人家的道理,等咱也明白了,咱兴许也会喜欢,你说是不是,骆帮主?”
骆帮主低头看了看咖啡,喝了一大口,以舌头卷了下嘴皮,“前年我跑船去了上海,货主带我逛十里洋场,本来我从不晕船,闻见十里洋场那些味儿,看见那些花里胡哨,我路都走不稳了,头晕,脚发软啊……”
陈叫山一口咖啡含在嘴里,正要咽下,听了骆帮主的话,笑得差点喷出来,“骆帮主,几千里大风大浪你都闯得过,小小的十里洋场又晕什么?”
骆帮主幽幽地搅动瓷勺,摇头叹息,“咱消消停停的上海滩,宽宽敞敞的大马路,洋人一来,啥都没个样儿了,路也不是那个路,房也不是那个房,衣裳也怪里怪气的模样……更憋火的是,听那货主说,咱的地盘,划给了洋人,就成了啥租界,咱中国人还不让随便进。陈队长,你说说,咱自己的地方,咱还去不了了,这是啥道理?吃屎的,还把拉屎的给难住了?”
这时,高雄彪回来了,一进客厅,便将一张纸朝陈叫山递来,“叫山兄弟,这是借枪的借据……”
陈叫山拿起借据,只瞥了一眼,便将借据放下了,“高兄,你是怕我不信不过你,还是你高兄信不过我陈叫山?”
陈叫山掏出打火机,“啪”地一点,火苗跳了出来,将借据卷成筒状,放在火苗上烧,转瞬便烧成了一摊灰。
高雄彪走过来,皮靴一下踏在纸灰上,两手搭在陈叫山肩膀上,重重朝下一拍,哈哈大笑,“我高雄彪平生从来不服人,遇上兄弟这样的痛快之人,高某服气啊!”
高雄彪瞥了一眼陈叫山手里的打火机,便问,“叫山兄弟,这打火机是法国货吧?”
陈叫山笑笑,“夫人送我的,取湫路上点个亮,是哪国货我还真不晓得……”
“是,是法国货!”骆帮主接过了话,“这是三小姐托人从上海捎回来的,我在金安码头接的东西,船帮兄弟们稀奇,抢着要看,差点还跌江里去……年前三小姐放假回来,侯今春还想要一个,三小姐说这是法国货,一般人有钱也买不到,稀罕得很哩……”
陈叫山将打火机在手掌里摩挲着,想起这一路取湫,这打火机还真没少用,尤其是进滴水岩白龙洞时,若不是有这洋玩意儿,即便用苏爷的红心灯进了洞,在洞里点火把,也是个麻烦!黑咕隆咚的山洞里,摸索着往前走,有个打火机装身上,心里踏实……
想到此,陈叫山便问骆帮主,“三小姐在上海读书,是个洋派头吧?”
骆帮主笑着点头,“呵,芸凤这姑娘我是看着长大的,比个男娃娃还匪,打小爬高上低,舞枪弄棒的,老夫人在世时,说她是个杨排风,只会比杨排风匪,不会比杨排风绵和到哪儿去。不过,芸凤这姑娘,嘴巴甜,心细,老爷夫人都疼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