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方向,又传来了土炮声响,沉闷而憋声,但却似砸炸在陈叫山的心坎上!
“快,快,过去灭土炮!”陈叫山拧转马头,急声大叫,连连拍击马胯,率领兄弟,朝东北方疾驰……
三门土炮,经过江匪工器客们一阵鼓捣,又恢复了正常,一连打出两炮,一炮正正打在一艘鸭艄子上,一炮炸在了江岸上,船上的三个钩索手,岸上的几个杂役、水手,在炮弹轰击下,腾飞肢分,血溅漫空……
工器客们正暗自得意,望着船队被炸之惨状,捧腹大笑,拍拍膝盖上的沙土,又准备朝炮膛力推送炮弹……
“”
陈叫山拍马从侧方赶过来,抬手一枪,子弹飞驰,直钻一个工器客的后颈窝!
那个工器客身子一歪,栽倒在地,其余的几个工器客,略一怔,纷纷转头,惊慌不已……
透过绿绿黄黄的树叶,斑驳光影间,幻化出了七匹骏马,腾腾而来……
“……”
又倒下了三个工器客……
“快,快转炮头”
“转他娘什么,来得及?”
“躲……躲炮后……”
一伙工器客吵嚷着,身子团缩起来,缩在土炮后,见沙地上沙粒乱飞,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土炮再有威力,上炮,点炮,发炮的速度,怎敌得过马蹄的飞奔?
“跑快跑!”
工器客见子弹如流星急雨,不断飞射而来,虽然以土炮车能遮挡一时,但那七匹马再跑近些,那就彻底完蛋了,便纷纷乱叫着,弃了三门土炮,撒腿朝东逃……
江堤缓坡下,有一大簇的迎春花,黄花早已谢了,但绿绿的枝刺,正生发蓬勃!陈叫山驱马赶到迎春花前,两腿一夹马腹,要马跳跃过去,那黑马却怯了,似乎担心被迎春花的乱刺扎身,竟不抬蹄……
陈叫山用脚后跟对夹马腹,拧转马头,只好绕过迎春花追击……
就这么一迟缓,那些个工器客,已经跑出了好远……
“……”
陈叫山与兄弟们跃上了江堤,连连射击,子弹飞,马疾进……
工器客一个又一个倒下去……
忽然,陈叫山看见前面江堤上,有一大片芦苇,江堤恰恰在那里向南拐弯,残余的几个工器客,刚一跑至芦苇丛,芦苇丛里竟呼啦啦窜出了一大伙江匪,人人手执长枪……
显然,这便是独角龙手下的长枪客!
长枪客足有四十多人,显得训练有素,进攻极有层次感,分为三阵营,前阵营伏地射击,中阵营半蹲射击,后阵营站立射击……
长枪客射出的子弹,呈上中下三路疾飞,二虎和鹏云的马被子弹击中,一下摔倒在地,鹏飞的胳膊上挨了一枪……
“撤快撤……”
陈叫山一勒缰绳,右脚从马镫里抽出来,单臂拽缰绳,将身子朝下侧倾了去,借着马背掩护,身体平平,紧贴马腹,大声疾呼……
许是长枪客们考虑到他们虽然人多枪多,但终究是徒步行进,因而,射击一阵,并未追击陈叫山他们……
但陈叫山怎敢停顿片刻?自己只有七人,长枪客人多枪多,撤退稍慢,性命堪忧……
。。。
第481章 孤身冒险
长枪客不敢追击陈叫山,陈叫山更不敢迟缓半步,一方收队回芦苇荡里,一方骑马飞驰,回到了船队停泊区……
侯今春也从江里爬上来了,随同侯今春一起入江斗杀的兄弟,共有九人,一番水下激战,只上来了三人……而十几个潜水客,只有两人逃脱,其余皆被杀!
两艘鸭艄子遭到炮击,船头舷板大开,侧翼船板裂断,已然成废船!一艘驳船正被炸中舱蓬,内中码放的元胡、乌药、天麻,飞散在浅滩,席帘在燃烧,船当中露一大洞,江水汩汩冒涌入船……另有四艘散船,被烧,被炸,散作几瓣,令人不忍去看……
从昨晚的弓箭客偷袭开始,到如今,船队已经折了三十二位兄弟,另有伤者十余人……
三旺领着一众兄弟,冒着危险,将那三门土炮,推了过来,黑蛋含着眼泪,举刀要朝土炮砍去,被鹏天拦住了……
“你冲它发什么火?”鹏天死死拽着黑蛋的袖子,冷冷说,“有种你去砍独角龙啊!”
黑蛋有几位好兄弟,以前曾跟黑蛋一起拉过纤,如今,却被土炮炸得尸身不全!
黑蛋拽不过鹏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呜呜地哭……
一位身中三箭的兄弟,躺在沙滩上,嘴角一股股地冒血,身子团缩起来,又铺展开来,哆嗦抽搐不止,却咽不下最后一口气,便一个翻滚,滚到了陈叫山脚前,拼尽全力大喊着,“帮主,我疼……我疼死了……你帮帮我,帮主你帮帮我……”
“快去找金疮药,快去……”陈叫山大声喊着,兄弟们没有一人动弹,大家都晓得:莫说是金疮药,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活这位兄弟了!
“帮主,我求你,我求你了……让我痛快些,快……快……”
侯今春实在看不下去了,从满仓手中夺过长枪,对准那位兄弟的脑袋……
“”
那位兄弟脑袋上的血,扑了侯今春一裤腿……
陈叫山咬着牙根,一滴泪,轻轻地砸在了沙滩上,鼻子一吸,迅速将后续的泪,生生逼回了眼眶里……
“****他娘”侯今春一下将枪甩出老远,转身用光脚,去踢一块大石头,“独角龙,****你娘,****娘,****娘……”
侯今春连续地踢大石头,踢得脚趾头上一片鲜红,两位兄弟赶紧过来,拦腰抱住侯今春,一下将其按倒了!
“放开我,放开我,老子要去黄叶铺,干死独角龙,干死他手下所有人!”侯今春一下下地挣着要往起来爬,两位兄弟按不住,便又过来两位兄弟,四个人合力,死死地将侯今春按着,四人的眼泪,默默流……
三十多个兄弟,一并排躺在江岸上,像静静睡去了一般。其中有四个兄弟,是用油布包裹的,他们的尸身,已经七零八碎……
“帮主,抓紧将先走的兄弟埋了吧!”面瓜轻轻扯了下陈叫山的袖子,低声说,“万一独角龙再派人过来……”
陈叫山面向东方,望着滚滚江水,一句话不说……
面瓜便转身给兄弟们挥挥手,示意兄弟们赶紧挖坑……
一伙兄弟从船上取出几把铁锹,铁锹不够用,连木桨和水鬼钩索也拿了出来,在江堤以南挖着坑……
金娃和银娃两兄弟,看着躺成一排的船队兄弟,也吸溜着鼻子,哭了起来。
老嘎一把揪住金娃,一下将金娃推了个后仰翻,又一脚朝银娃小腹上蹬去,银娃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金娃肚子上。
“你们也配哭?你们也配哭?”老嘎厉声大骂着,“假惺惺,假慈悲,把你们的尿水水,给老子收起来!再他娘淌一滴尿水,老子活剥了你们……”
侯今春此际稍稍平静了下来,站到陈叫山身侧,同陈叫山一起眼望东方,“帮主,如果独角龙派人再冲几次,只怕咱……”
陈叫山在侯今春肩膀上,用力捏了两捏,仍旧未说话……
陈叫山的本意,是要侯今春镇定些,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办法,但侯今春却认为陈叫山是在逃避,一下又激动起来!
“陈叫山,你怕死,老子不怕死!”侯今春一把打开陈叫山的胳膊,猛地拧身说,“兄弟们,解缆绳,咱出发“
没有人响应侯今春,侯今春一下跳了起来,一蹦三尺高,胳膊高高地一挥,“你们都怕死,好,老子一个人去闯鲤鱼湾!”
鹏飞胳膊上受了伤,扯了布条绑扎了,见侯今春要去拔橛桩,一步上前,单臂去拦侯今春,“侯帮主,你冷静些……”
“老子就是不冷静!”侯今春一把推开鹏云,继续朝前走。
鹏云跑过来又拦侯今春,侯今春索性一脚踢过去,将鹏云踢了个四仰八叉。
鹏天见自己两个哥哥,被侯今春又推又踢,火气一下冒上来,拿着枪冲上去,将枪口递在了侯今春胸膛上,“侯今春,你横什么?”
侯今春两手握住枪管,索性将枪管朝上移,对准了自己的眉心,冷笑着,“来,来给老子一枪,来呀,开枪呀!”
侯今春怒吼着,“老子跑船押货十来年,死过多少兄弟了,一人一盆血,够把这凌江水染半边红……船帮买卖,风口浪尖上吃饭,哪有不死人的?就一个独角龙,就把你们一个个吓得腿肚子抽筋了?全他娘软蛋怂货……”
陈叫山慢慢走过来,一脚扫过去,将鹏天的枪扫飞了,冷冷看着侯今春,脸上却有淡淡笑意,“人活到再老,终究有一死,天下哪个人不死?”
“我说过,兄弟们可以死,但要死得值,死得英雄,死得其所,死得不糊涂!”陈叫山起初声音低沉,说着说着,忽地拔高了,“就这么冲过去,硬闯硬打,有多少兄弟够死?人都死光了,还要什么,还图什么,一口气?一船货?钱财?”
兄弟们都低下了头,那些正在挖坑的兄弟,也停下了,低着头,看着脚下挖出的深坑……
“我不管你侯今春以往怎样跑船,现在,既然是我陈叫山当了大帮主,我就要把兄弟们的命,装在我心里,捂得严严的,护得实实的,守得好好的!每走一位兄弟,就是在我心上割了一坨肉……”
“独角龙不是一般的江匪,并非乌合之众,并非流寇散勇……”陈叫山望着躺成一排的兄弟,咬咬牙,又看向了天空,语声尽皆苍凉,“三十多个兄弟搭进去了,还不够吗?”
这一回,侯今春的头也略略低下了……
“以我判断,独角龙的人,现在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冲击我们,但他们必定会在鲤鱼湾重兵把守!他们在水下设有机关,他们有长枪,有土炮,有弓箭,有元宝船,我们拿什么去拼?拿兄弟们的一条条命,去闯,去拼吗?”
陈叫山扫视着被土炮炸得惨不忍睹的货船,深吸一口气,突然大声喊,“满仓,把你船上的那一箱子银元抬过来!”
起先一直低着头的兄弟,忽地听了这话,一个个地抬起了头,面面相觑……
“帮主,你要投降?”江五走过来说,“那我们这些兄弟,岂不是都白死了?”
对于陈叫山的命令,满仓向来是言听计从的,陈叫山方才一声喊,满仓下意识便转身欲走,刚走两步,却又停住了,回头又看向了陈叫山……
“陈叫山,你如果硬要去投降,我拦不住你……”侯今春一脸的鄙夷,“那成,你当你的大帮主,你当你的活菩萨,我就先告辞了……祝你日后财源滚滚,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侯今春冷笑着一拱手,转身欲走。
陈叫山却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笑,倒把侯今春定在了原地,兄弟们也被笑得一脸茫然,许多人便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了……
“帮主的意思是,借着投降之名,把那独角龙的人头割下来,为咱死去的兄弟报仇!”面瓜第一个反应了过来,遂即便说,“帮主,我跟你去黄叶铺!”
“帮主,我也去黄叶铺……”
“我也去,我也去……”
所有的兄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喊着……
陈叫山走到金娃和银娃跟前,“两位兄弟,你们愿意给我带路吗?”
“嗯……”金娃银娃咬着嘴皮,点了头!
装着满满银元的大木箱,被六个兄弟抬上了岸,陈叫山取过一把刀,撬开了铁条,手伸进去,抓了一把银元,手一松,一枚枚的银元,闪烁着银光紫光,叮呤咣当地重新跌落回木箱里……
陈叫山命人找来一个牛皮褡裢,装了一褡裢银元,站起身,吁了一口气,从后腰里摸出手枪,塞到侯今春手上,“侯帮主,你好好守着船……”
兄弟们看出来了:陈叫山是要一个人去闯黄叶铺,只让金娃银娃带路,甚至连枪都不带了……
“帮主,帮主,你不能这么去……”
“帮主,我跟你去……”
“帮主,帮主……”
陈叫山将褡裢朝肩膀上一挎,嘿嘿一笑,“独角龙在长江上混过,一定狡诈阴险,人去多了,他必然生疑,我一人去最好!至于枪么,带了也没用……”
。。。
第482章 恨之入骨
陈叫山随金娃银娃,朝鲤鱼湾方向走去,背影渐远,凝聚了兄弟们一行行目光……
临近江岸拐弯处的芦苇丛时,芦叶一阵响,遂即,便是“”一声枪响……
银娃听到枪响,吓得两腿一软,若不是陈叫山将其拉一把,只差一屁股瘫坐在地了。
芦苇丛哗啦啦跑出一大伙人,举枪皆指,金娃连忙大喊,“别开枪,别开枪,我是弓箭老七手下的兄弟,我是金娃啊……”
独角龙手下有七位客首,摊货客客首为老大,其后依次是长枪客客首老二,舟楫客客首老三,工器客客首老四,潜水客客首老五,马术客客首老六,金娃所在的弓箭客,客首排老七,故金娃称自己是弓箭老七手下的。
独角龙手下匪众四五百人,七客分划,相互之间未必都能认识。
于是,长枪客里的一位麻子队长便说,“弓箭老七手下的?那我问你,弓箭老七有几个老婆?”
金娃低头一笑,“一共六个半!”
“六个半?”长枪客匪众,倒是一惊,“怎么还有半个老婆的?”
“去年冬月二十二,老七大哥抢来严家坎的一个女女,从偏院抬进去的,花轿也坐了,盖头也搭了,喜字也贴了,酒席也摆了的。洞房花烛夜,那女女不圆房,老七大哥急了,霸王硬上弓,把那女女弄死了……”金娃说,“这可不就是半个么?”
弓箭老七好色,弄女人的事儿,十里八乡都晓得。能够说出弓箭老七有六个半老婆,倒也不算是啥稀罕事儿。
麻子队长便又说,“上一回,咱帮头老大在堂会开毕时,说了个啥话?”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金娃续又补充说,“上回开堂会,灶房给咱包包子,二十几笼包子,拢共就三个包子里有银元,一个被咱帮头大哥吃到了,一个被工器老四吃到了,还有一个,被灶房的胖老徐吃到了,对吧?”
长枪客匪众纷纷点头,麻子队长打量着陈叫山,却又说,“没看错的话,你应是上头船队来的人吧?怎么,自己跑来送死?”
起先在路上,陈叫山向金娃银娃交代过,要他们不要随便报出自己的名姓。
“回大哥,我是船队的人……”陈叫山略略弯腰,一脸恭敬,“只要王帮头能网开一面,放我们船队过去,便是我这一百来斤回不去了,我也认……”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