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天雷急忙起身叫道:“大哥,留步!”
卓若水吃了一惊,拔出剑来,见客栈门里迎出一个满面春风的少年,却是布天雷。他精神一松,声音嘶哑道:“贤弟——”眼前金星乱闪,身子摇摇欲坠,长剑哐当一声落到地上。布天雷急忙上前,扶住卓若水,只见他脸色苍白,神情委顿,右臂袖子上一片血污。那马也是通体流汗,气喘吁吁,口鼻之间都是白沫,显然刚刚历经一番长途跋涉。
布天雷急忙将卓若水扶进客栈,来到自己房里,安顿他躺下。他撕开卓若水的袖子,见他右臂上有一个深深的半月形伤口,血肉模糊,几可见骨,似为金环之类的利器所伤。
布天雷想到花奴儿那里有金疮药,忙起身来到花奴儿的门前。刚要敲门,却听到房内传出一个压低的嗓音:“宝剑赠壮士,美玉送佳人。”
布天雷吃了一惊,见花奴儿房门紧闭,怕出了什么变故,悄悄抬手,蘸了点唾液,将窗纸点了个小眼,凑到近前,向内望去。
烛影之下,只见那块心形宝玉就放在桌上,层层软布已经揭开,烛光一照,光焰夺目。花奴儿挺着腰杆,头发梳成男子样式,穿着一件青衫,学着男人的样子在房间里踱着方步。忽然她停下脚步,庄容前视,压低嗓音道:“宝剑赠壮士,美玉送佳人。”说完似是忍俊不禁,捂嘴扑哧一乐,又坐回桌边,双手支颐,目不转睛地看着宝玉,脸上红扑扑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布天雷松了口气,敲门道:“花奴儿,开开门。”
屋内桌椅一阵乱响,花奴儿的声音很是慌乱:“我……你……等一会儿!”好半天,门才开了一条缝,花奴儿又换回了女儿装束,只是赧颜如花,头发也未及整理,显得很是凌乱。
布天雷道:“快给我些金疮药。”
花奴儿吃了一惊:“你受伤了吗?”
布天雷道:“不是我,是我大哥。”
花奴儿急忙回身取药,嘴里喃喃道:“大哥?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你还有个大哥?”
二人来到布天雷房间,见卓若水已经昏睡过去,忙给他敷好金疮药。花奴儿久历江湖,见伤口无中毒发炎迹象,且卓若水呼吸平缓,脸色苍白,知道他只是失血过多,并无大碍。
二人守在床边,布天雷将卓若水的来历、二人结识的过程对花奴儿简单讲了一遍。当听到卓若水是上官清远的师弟时,花奴儿忽然脱口道:“是他……他的师弟?”
布天雷笑道:“你怕什么?虽然是他师弟,却是我大哥。不会抓你的。”
花奴儿嗔道:“我怕什么?你的什么大哥,我才不稀罕。”但眼睫毛不住眨动,不知又想起了什么。
第二天,卓若水醒来,吃了些热汤饭,气色好了很多。他跟布天雷说了受伤缘由。原来那日卧虎帮的赵无极三人死于非命,在保定府掀起了轩然大波。因现场留下了布天雷的刀,故卧虎帮帮主齐天啸认定此事为卓若水和布天雷所为,倾全帮之力追杀二人。因布天雷先行南下,卧虎帮只在客栈中搜到了卓若水。卓若水突围而出,南下途中与卧虎帮接战三次,右臂受了重伤。
听完,布天雷道:“让大哥受苦了。那三个人,是被一个老者所杀。”当下把抱阳山上所见所闻告诉了卓若水。
卓若水摇头叹道:“那卧虎帮仅凭我与赵无极等人一点儿小小过节,就不问青红皂白诬陷无辜,大施杀手。好个名门正派!”
布天雷也道:“那日赵无极三人见了小弟,也是不由分说就动手,行径与强盗匪徒无异。”
卓若水道:“那老者下手虽狠,但这三人也算是咎由自取。只是不知道那老者是什么来头?”
布天雷灵机一动,想到那本放在花奴儿包裹中的神秘刀谱,卓若水见闻广博,或许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当下说道:“我去拿一样东西,大哥你来看一看。”转身去花奴儿的房间。
到了房间门口,却见房门紧锁,花奴儿踪迹不见。
布天雷吃了一惊,怕花奴儿有什么闪失,匆匆和卓若水打了个招呼,就走出客栈。他找遍了整个小镇,却没有发现花奴儿的踪影,心想莫不是到富户踩点了?问了路人,知道小镇的首富叫做胡百万,住在镇东三里的地方。当下急匆匆向镇东而行。
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庄园,青堂瓦舍,蔚然大家。布天雷见庄园南面是官道,北面则较为僻静,是一个水塘,塘边是一排粗可盈抱、枝叶繁茂的垂柳,知道花奴儿若踩点,必然从此处着手。他见四下无人,悄悄来到水塘边,跃上一棵柳树。
他隐身在枝杈间,放眼一望,只见南边第二排瓦房顶上伏着一个粉衣人,从后影看去,却不是花奴儿是谁?
花奴儿如灵猫一般伏在屋顶向下窥视,一动不动。布天雷心中很是喜慰,当下抿唇学了一声鸟叫。花奴儿倏地回头,远远见到布天雷,不知为何突然面红过耳。她袖子轻轻一摆,一只小小的黄色纸蝶飘出,在半空飘荡。
布天雷心中顿宽。这是二人数日来定下的暗号,每次盗富,都是花奴儿穿房入户,布天雷在后接应。若无意外,花奴儿就抛出黄色纸蝶,告诉布天雷无须近前;反之,若有危险,花奴儿就抛出红色纸蝶,布天雷随后扑上,变暗偷为明抢,化玉帛为干戈。
布天雷选了一棵较粗的树丫,抱头懒洋洋躺下,远远看着花奴儿。隐隐听到院内说笑声、觥筹交错声隐约可闻,似是胡百万家适逢喜事,正在大宴宾客。布天雷心想:胡员外呀胡员外,你白天高兴,晚上可就要破财啦。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花奴儿身形还是一动不动。布天雷闭目养神,似乎都要睡着了。花奴儿悄无声息回来,屈指在布天雷脑门一凿,低声道:“走吧,小睡猫。”
布天雷睁开眼睛。花奴儿一张俏脸似羞似嗔,和布天雷眼神一对,禁不住脸上一红,垂下眼睫,转身跳下树去。布天雷心中如饮琼浆,醺然欲醉,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急忙追去。
回到客栈,花奴儿像是换了个人,对卓若水极为殷勤,换了金疮药,又将他布满血污的长衫浆洗干净。布天雷见她对自己的大哥如此照顾,心中很是自得,整治了一桌菜肴,与卓若水痛饮了一番。刀谱的事一时竟忘到了脑后。
到了晚上,花奴儿悄悄换上夜行衣,又要出门。布天雷知道她要去胡百万宅上,也要跟去。花奴儿拦道:“你不要跟着我,陪着你大哥吧。他的伤势刚好一点,身边离不得人。”
布天雷道:“卓大哥已无大碍,体力已复。他用的是左手剑,伤在右臂,不碍事的。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要不,咱们现在还有二百多两银子,就别去了,放胡百万一马。”
花奴儿脸上一红,道:“我……有些事情……你不要去啦。”说完转身出门。
布天雷愣了愣,只得陪着卓若水闲坐,但觉得花奴儿很是反常,心里终不放心。卓若水目光敏锐,微笑道:“贤弟不用陪我,陪你那位花姑娘吧。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出门恐怕不方便。”
布天雷如释重负,松了口气,道:“大哥,你先行歇息,我去去便回。”当下三步并作两步,奔出店门。
今夜恰是十五,圆月如一轮玉盘,照如白昼。布天雷追出镇去,月光下看到花奴儿的身影已到了胡宅北墙外。布天雷提了口气,疾步奔到墙边,见花奴儿又跃到了第二排屋顶之上,当下也跟随过去,伏在她旁边。花奴儿转头看了看布天雷,微皱了一下眉头。
布天雷探头看去,只见下面是个小小的跨院,最东的一间屋子亮着灯。灯光映照之下,窗棂上一个身影在来回移动,显然是一个人在屋中踱步。
身影停在窗前,轧的一声轻响,两扇窗户洞开,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背着手,举头望月。布天雷大惊,这人居然是上官清远。
布天雷觉得身畔花奴儿的身子簌簌发抖,侧头看去,见她脸色雪白,似乎是怕得很。当下在花奴儿耳边低声道:“他在这里,今日决计不能得手,咱们撤吧。”
花奴儿不答,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上官清远。
上官清远凭窗眺月,微皱双眉,若有所思。约有一盏茶的工夫,他低声吟道:“宝剑赠壮士,美玉送佳人。”然后拂袖走到案边,拿起一管狼毫,开始凝神写字。
花奴儿身子巨震,如遭雷击。她突然一咬嘴唇,从屋檐跳了下去,悄无声息地落在上官清远的窗边,然后一个细胸巧翻云,进到房内。窗户随后关上。
花奴儿这几下动作快如电光石火,令布天雷猝不及防。他欠起身,飞快拔出刀来。却听见嗖的一声,一只黄色的纸蝴蝶冲天而起,然后冉冉飘飞到他的身边。
第六章 左手刀右手剑
布天雷僵在微风里,月光下。
他伸手接住那只纸蝶,手不住发抖,带动蝶翅颤动,显得纸蝶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刀光一闪而过,纸蝶化作万点飞屑,零落如雪。刀是在镇上铁匠铺新打的青罡刀,映着月华,刀身雪亮。
布天雷退到一棵垂柳上,远远眺望着那间房子后窗上映出的昏黄烛光。他知道自己已无需再做花奴儿的接应,但咬了几次牙关,终不能横下心肠决绝离去。他的脸色苍白,心中空落无物,身子半边冰凉,半边火热。
夜风和煦,带来了远处梨花的芬芳,柳枝轻轻拂动他的头发。布天雷鼻子有点酸,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天地之间,万物悠悠,人于尘世之间,委实无趣得很。布天雷情窦初开,乍遇痴情男儿最伤心之事,一时之间,自伤自怜,方寸尽乱,竟浑不知身在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滑过柳梢,屋顶上人影一闪,一个黑影飞快掠过来。布天雷知道是花奴儿,急忙拭了拭眼角,将砍在树干上的刀飞快取下,收到鞘中,一探臂膀,抓住她的手,将她接应过来。
月光之下,花奴儿的面庞红扑扑的,如春花绽放,眼角眉梢欢喜无限。她低声对布天雷嗔道:“你怎么还没有走?”
布天雷心中酸涩,没有说话。二人回去,一路都是无语。
当夜,布天雷辗转反侧,患得患失,一夜难以入眠。卓若水和他抵足而眠,听到他睡若翻饼,长吁短叹,问他却又不说,不禁暗暗叹息。他与自己心境相照,知道天下失意之人都是一般怀抱。迷乱之际,脑海里也泛起一个清秀的身影。
到天光初亮时分,布天雷听到隔壁花奴儿的房门吱的一声轻响,急忙翻身起来,觉得头疼欲裂,但还是勉力出门,悄悄跟随她出来。花奴儿出了门,没有向东,却是向南顺着官道而行。
布天雷见花奴儿背着包裹,知道她是不辞而别,心里很是酸楚。他咬了咬牙,真想调头回去,可是数日来的相偕相守,这份情意哪里割舍得下?犹豫片刻,还是躲躲闪闪、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
花奴儿出了镇,脚步轻快地走了一程,忽然放声唱起了歌儿:
郎与妹子会凤阳,花鼓一敲震四方
笑指筐箩对郎看
妹呀妹,要学苋菜红到老
郎呀郎,你莫学花椒黑心肠。
郎思妹来妹念郎,茶花一开遍圩香
葛藤缠树死不舍
郎呀郎,菱角白白是妹意
怕只怕,你笋壳层层不见心。
布天雷生在北方,一直没有听到过江南情歌。这些时日里,也没有听过花奴儿唱歌,而今乍一听来,虽不明了歌词的意义,但听得声音清脆,曲调婉转,不禁如醉如痴。
过了一片桃林,眼前突然现出一条大河,河水宽阔,波光粼粼。河边打了数根木桩,上边铺着密密的横杆,显然是一个渡口。渡口边竖着的木牌上写着“漳河”两个大字。
渡口边系着一条渡船,但是船上无人。花奴儿左右张望,只见河堤东面有一家小小的酒馆,酒馆外面坐着一个人,正在自斟自饮。
花奴儿叫道:“船家!船家!”
喝酒的那人突然大声喝道:“吵什么吵?船家不在。”
花奴儿道:“船家呢?”
那人又喝道:“死啦!”
花奴儿本来心情甚好,不欲与之理会,但见这人言语粗鲁,气势汹汹,不禁也来了气,提高嗓音道:“死了还能说话,可是活见鬼啦。”
那人闻听,霍然转头,面露怒容,两道粗眉倒竖,是一个面容黝黑的村夫打扮的年轻汉子。他本要发作,忽见眼前说话之人是个千娇百媚的美少女,两只暴睛眼中顿时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神色。
“好!小姑娘,你过来,要大爷渡你过河,可有银子么?罢了,你长得如此美貌,大爷我不要银子,也要渡你过去。”说完,摇晃着身子站起来,向花奴儿走过去。
花奴儿悻悻道:“姑奶奶有的是银子,却不知你这只破船漏不漏水?过不过得漳河?哎呀——”
原来那汉子走到花奴儿身边,突然一个虎跳,伸开双臂抱住了花奴儿。花奴儿大惊之下,急忙挣扎,叵耐那汉子双臂孔武有力,竟是难以脱身。
那汉子嘿嘿奸笑,道:“乖乖让大爷亲一个,就渡你过去。”边说边伸嘴向花奴儿的脸凑过来,嘴中呼出的酒臭几乎要将花奴儿熏倒。
突然,那汉子只觉后颈被一只大手抓住,颈骨疼痛,似要折断一般,忍不住大叫一声,松开花奴儿,双臂使个“举火燎天”,勉强挡开那只手,冲开几步,回过身来。
布天雷面如寒霜,盯了那汉子片刻,回过头来,对花奴儿说:“你……你要走了么?”
花奴儿脸色一红,轻咬了咬嘴唇,低声说:“是。”
布天雷问:“去哪里?”
花奴儿没有说话。布天雷又问了一遍,声音有些粗重。花奴儿突然恼了:“我去哪里,你管得着么?布天雷,你以为自己是谁?我爹爹都管不了我,你凭什么管我?”
布天雷脸色涨得通红,一时竟无言以对。
正在这时,身后劲风飒然,有人来袭。布天雷暴喝一声,反掌击出。砰的一声,布天雷的右掌与那汉子的拳对在一起,双方都是一震。适才交手,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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