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恕小弟拂逆,不能随你回去了。”
上官清远不接信笺,摇头道:“贤弟不回去,才是真正负了楚姑娘的青春。她与毕淮南之事,已经事过境迁,自与你成亲之后,已是情根深种,不复他念。你这一别四年,她终日以泪洗面……”
卓若水一甩手,那封信向上官清远胸前飞来。上官清远无奈伸手接住。卓若水转身,头也不回快步离去,背影隐入松林深处。
上官清远叫道:“师弟!师弟!”
他向前走了两步,似乎又是无奈,又是痛心。
阳光掠过松林之颠,整个场院只剩下上官清远一人。他伫立良久,若有所思。他的神态仍然从容,但背上却有汗透的湿痕。难道这个名动武林的神话般的人物,竟然会被卓若水的剑气所迫动么?
花奴儿和布天雷在殿顶目睹了这一切,也是久久无语。
上官清远终于离去。风鼓动他的宽袍大袖,也拂动他的文士头巾。他渐行渐远,终于杳无踪迹。花奴儿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背影离去,扑闪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布天雷似乎还感受到刚才的杀气,浑身热血沸腾,只欲挥刀狂舞。
“走!”花奴儿突然说道,然后足尖一点黄瓦,身子跃起,像仙子下凡,衣带飘飘落了下去。
“去哪里?”布天雷急忙拎起包袱,也从殿顶一跃而下。
花奴儿不答,快步走出山门。布天雷紧随其后。二人走了半个多时辰,穿过一片松林,来到一个半山坡上。随山势而上,是一片茂密的柿树,枝叶嫩绿,望去如同笼着绿色的云雾。花奴儿指了指柿树林,对布天雷道:“就要到啦。”
这里是太行山七麓的余脉,山势两翼向西南和东南伸展,呈环山抱阳之势,故名“抱阳山”。元朝大学士郝经题诗曰:“孱颜苍玉抱幽村,突亢双龙窟宅尊。回首万山东尽处,冷烟平远半乾坤。”可见此山领一方灵秀,仿佛人间仙境。
布天雷见这里山峰雄奇,跟仙台山的连绵秀美相比,各擅胜场,不禁心旷神怡。二人刚走到林中,看到了两间茅屋,花奴儿忽然站住,道:“不对。”
茅屋本是花奴儿暂时驻脚的藏身之所,但屋前却坐着一个人。这人身形魁梧,背对着二人,一身黑衣,衬着一头如雪似银的白发。布天雷见此人背影很是熟悉,脱口叫道:“是金刀神鹰!”那人道:“小兄弟好眼力!可老朽却是走了眼,没料到你真和这女贼是一伙。”他转过身来,正是费鹰。
费鹰一拍手,林子四周现出二十多人,各持刀枪。一个操着保定口音的年轻汉子道:“费老爷子真是神机妙算,算准了这里是两个小贼的巢穴,果然不错。”费鹰笑道:“哪里哪里,多亏了卧虎帮众位兄弟帮忙。”那汉子脸上露出自得的神色,道:“在我帮的地盘上,莫说找个人,就是找只蚂蚁,也不在话下。”
花奴儿举起手里的包裹,叫道:“你这白发老头儿真是阴魂不散,罢了,这劳什子还给你吧。”将包裹远远抛了过去。
费鹰抢前两步,将包裹接住,觉得入手甚轻。他解开包裹,众人只听见扑棱棱作响,里面竟飞出一只白鸽。众人大出意外,愣神之际,花奴儿一拽布天雷的胳膊,冲出包围,顺着山势一直向上狂奔。费鹰和卧虎帮众人大声呼喝“站住”、“别跑”,尾随追赶。
借着山坡上树丛的掩护,二人时而低伏,时而纵跃,跑了不知多久,听到身后的呼喝声越来越远,知道已将众人甩出一段距离。随着山势越来越高,两边的数木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灌木。二人已难以隐身,慌不择路,看到前面有一条斜陡的坡路,现出很多石阶,就冲了上去。
费鹰和卧虎帮诸人追到坡路近前,只见二十多阶石级盘旋而上,延伸到一个牌坊之下。牌坊上边镌有一些古怪的花纹,两根石柱因久经风雨侵蚀,残破肮脏,柱顶上是两个面目狰狞的兽头。牌坊中间,刻着两个张牙舞爪的黑字:鬼蜮。
费鹰刚要追,忽见卧虎帮诸人全都露出恐惧的神色,纷纷拜倒在牌坊下,领头那个年轻汉子磕了三个头,起身后一脸的肃穆敬畏,低声对费鹰道:“此地是魔灵禁地,生灵忌入。那两个小贼已进入此地,必将尸骨无存,化为齑粉。”
花奴儿和布天雷一路奔逃,竟来到山巅一块空旷的所在。看到眼前的景象,二人吃了一惊,不由停住脚步。
时令已进初春,但这里还是遍地枯败,一派的荒芜萧瑟。天空阴暗,山石都褪去了青白,呈现一种奇怪的暗褐色,凹凸不平的丘峦残缺不全,峥嵘作态,像无数怪兽,要择人而噬。不远处几棵巨松,想是天长日久被狂风劲吹,松干弯曲虬结,几乎要倒伏在地上,像是几条蜿蜒在地的巨蛇,身上缠绕着干枯的藤蔓。松树旁是一片乱坟岗,高高低低足有三十余座荒坟,坟间有几只黑鸦,不时发出呱呱的叫声。远处黑雾笼罩,看不清任何东西,似乎隐匿着无数诡秘的魔灵,又仿佛亘古以来就是无边的死寂。
二人从春暖花开的地方骤然来到这样阴森恐怖的境地,顿有从天堂来到地狱之感。一阵冷飕飕的寒风袭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带着透骨的寒意,像数把尖刀刺入心胸。花奴儿打了个寒战,握住了布天雷的手。布天雷觉得她的小手冰凉,瑟瑟抖动。他拉着花奴儿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脚下咯咯声响,低头一看,只见脚下踩到许多白骨骷髅,白乎乎一片,森然杂列,旁边山壁上刀劈斧凿般镌刻着几个血红的大字:入鬼蜮者死。
花奴儿也踩到了白骨,吓得惊呼失声。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诡秘凄厉的长啸,仿佛寒猿哀啼,长空鹤唳;又如魔灵怪号,地狱鬼哭。
第四章 修罗刀法
布天雷和花奴儿身子都是一颤,心像鞭抽似的缩成一团。那啸声极为悠长,四山之间皆有回声,如郁雷滚滚,良久不绝。
啸声过后,等了一会儿,没了声息。二人心中稍定,看西边不远是一段红墙,似乎有房屋,于是小心翼翼走到近前。这里似乎原来是一座小庙,可惜已坍塌,仅剩一角和半面荒弃的断墙。二人觉得无法容身,但看到远处阴森的景象,不知其中藏着什么毒蛇猛兽,也不敢再往前走,只能相扶着坐在一堆瓦砾之上。
天已近黄昏,夜色慢慢罩了下来。布天雷见花奴儿一直哆嗦,知道她是又冷又惧,于是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替她披上。他感觉夜风很凉,又到枯干的松树边,砍下一捧干枝,抱回来,晃火折点着了。二人刚感觉暖和一些,远处又隐隐传来一声长啸。
花奴儿颤声叫道:“把火灭掉!”布天雷纵起身来,几脚把火踩灭。他将刀拔出来,守在她的身边。
花奴儿问:“是什么在叫?是狮子还是老虎?”布天雷来自山中,于狼虫虎豹的声音听得多了,知道不是,摇了摇头。花奴儿更是害怕:“那是人还是……鬼?”布天雷却也不知晓,当下又摇了摇头。
花奴儿再也不敢说话,一把攥住了布天雷的胳膊,拉他也坐下来。四周很静,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布天雷鼻中闻到花奴儿身上的香味,突然一阵热血沸腾,心忖无论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别想伤害花奴儿,自己豁出命不要,也要保得她周全。
这一夜显得极长,二人谁都不曾入睡。夜空中不时有夜鸟的啼叫,还有发着亮光的萤虫飞舞。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二人简单吃了点干粮,起身打量四周,见西北面是一片枣林。枣树都已干枯,没有一片叶子,枝枝杈杈像是无数矛戟一般杂乱伸张。穿过枣林,竟是一大片沼地,到处是黑褐色的污泥和绿苔,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味。
在沼地的对岸,远远的像是个小山包。山包顶上,依稀是一个山门样的东西。二人沿着沼地的边缘,弯弯曲曲绕了好半天,才来到那个土包近前。见土包顶上,又是一个石牌坊。牌坊外却又是一片枣林,没有任何道路的迹象。
二人看不到路,花奴儿“嗖”地一声掠上了那个石牌坊,手搭凉棚向四周瞭望。布天雷刚要说话,蓦地里花奴儿像看到了极可怖的东西,大叫一声从石牌坊上跌落下来。
布天雷冲上前去,伸双臂将花奴儿接住,然后揽住腰将她轻轻放到地上。但花奴儿马上扑进他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身子颤抖不止。布天雷感到那温软的身躯紧偎着自己,心头又是怦怦跳个不停。
这时,牌坊顶上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什么东西敢打搅老子的清梦?”
布天雷抬眼望去,只见牌坊上翻身坐起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儿,居高临下望着他们。那老头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百衲衣,花白的头发乱如野草,一双白眉极长,尾端像吊死鬼一样垂下来。一接触到那老头的眼睛,布天雷不禁打了个寒噤。那双眼睛,仿佛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鬼眼一样阴森可怖,又像虎豹毒蛇一样冷酷怨毒。
“嘿嘿,老子三年没见过人了,原来是两个小娃儿!好!好!”那老头儿口中说着好,脸上却无半点好意。
布天雷忙道:“老人家,对不住,她可不知道有人在上面睡觉。”
那老头盯着布天雷半晌,慢悠悠说道:“十年来,先后共有三十七人来过这里,全都被我老人家打发进了阴曹地府。近三年更是一个人也不敢上来,倒叫老子好生寂寞。老子今日心情好,本来要饶了你们,可是你却做错了一件事。”
布天雷皱了皱眉,道:“我没做错什么呀?”
那老头仰头哈哈笑了几声,如猿啼一般尖利刺耳。花奴儿本来已调整过来,慢慢将布天雷松开,听到这恐怖的笑声,又是嘤的一声,躲到布天雷的身后。
那老者蓦地止住笑声,森然道:“你错在不该带刀!”
布天雷疑惑不解。那老头儿续道:“这样吧,那女娃儿刚才踩到了我老人家的衣服,你将她的双脚砍下,我老人家便饶了你二人的性命。唉,人上了年纪,心肠总是越来越软。”说罢竟然连声叹息。
布天雷大吃一惊,这个老头蛮不讲理也罢,但竟如此凶狠毒辣。当下一探手,从背后拔出了刀。
“好。你这娃娃倒很听话,这就砍吧。砍完了,我老人家既往不咎,你们就可以走啦。”那老者捋了捋颌下的乱须,目光刀锋一样盯着布天雷。
布天雷横刀在手,刀尖斜斜指向那老头,挺胸说道:“我决不会伤花奴儿,也不许任何人伤她一丝一毫。”
那老头不怒反笑:“好,那我老人家可要亲自——”
话音未落,花奴儿身子螺旋般地转个不停,原来缠在腰里的长鞭青蛇一般飞起,向牌坊上的老头缠去。
“咦?是呼延三娘的青龙鞭法,不坏,不坏。”那老头眼睛一亮,一动不动看着长鞭鞭头扑向自己面门。
弯如彩虹的长鞭一下子抖得笔直,鞭头已被那老头的两指闪电般夹住。那老头嘿嘿冷笑:“鞭法虽不坏,但能奈我何?且看我老人家的破鞭之法!”突然竖掌如刀,向着鞭身一斩,刷的一声,长鞭竟然被他的肉掌削断。
花奴儿收势不及,向后跌出数步。一眨眼间,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从牌坊上直射而下,像一只灰鹤凌空扑向花奴儿。布天雷不敢怠慢,一错步,刀势由下而上,一招“腾山乘虬”全力挥出。
“啊”的一声暴叫,那老头疾退,身子竟又弹回到牌坊顶上。
老头在牌坊顶上跌坐成一团,灰色的脸上竟增添了两抹病态的殷红,眼中精光电射,望着布天雷手里的刀,脸上时怒时笑,变幻无常。他声音颤抖,竟然带着哭腔:“万劫不复!好一个万劫不复!天愁,你……竟也没有死!”
那老者念了几句,忽然变得容光焕发。他翻身跃下牌坊,一瘸一拐向布天雷近前走了几步,神态也变得和蔼可亲。原来这武功深不可测的老头竟然是个跛子。
“好孩儿,你是天愁的儿子么?”他望着布天雷,灰扑扑的脸上居然还泛出了笑容。
“天愁?我不认识。”布天雷横刀在胸,面对这又凶狠、又厉害的老头,不敢有半分懈怠。
那老头满脸春风:“好孩儿,你不要怕,我就是杀尽天下人,也不会再对你一指加身。你乖乖告诉我,你的父亲是谁?谁教的你刀法?”
布天雷刚要说话,花奴儿在一旁说道:“偏不告诉这个老乌龟!呸,敢弄断本姑娘的鞭子,脏乌龟,臭乌龟!”
那老头居然毫不动怒,笑道:“不说也由得你。乖孩儿,你再砍我一刀试试,刚才你那招万劫不复似乎使得不怎么对。”
布天雷心想自己刚才使的是一招“腾山乘虬”,哪里是什么“万劫不复”了?不禁皱起眉头,不明所以。
这时,突然远处有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六弟,杨兄弟,你们看那个小姑娘是不是花奴儿那个女贼?”
布天雷、花奴儿和那老头一齐向南望去,只见沼地对岸有几个人影如星丸跳掷,赶将过来,都是身手敏捷的高手。
那老头脸色倏变,眼神中又露出了极为狠毒的光,低声喃喃骂道:“狗贼,打搅爷爷清兴,巴巴地赶来送死么?”
不多时,来者已赶到近前,也是三人,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相貌粗豪的大汉,穿着一身紫色衣衫,神情倨傲,赫然正是保定府卧虎帮的二当家赵无极。另外两人,一个是面胖无须的六当家蒋美髯,一个是高颧骨、长条身材的黑脸汉子。赵无极和蒋美髯昨天刚刚和卓若水、布天雷照过面,那黑脸汉子布天雷却没见过。
赵无极目光如电,从三人身上扫过,当他看到布天雷时哈哈一笑:“好小子,在保定府得罪了卧虎帮,还有闲心到这里来游山玩水?那个浪荡子呢,怎么没在这儿?哼,将自己老婆拱手送人,天下竟有这样没脸没皮之辈!”
布天雷和卓若水一见如故,内心已经把他当作最尊崇的大哥,听赵无极这样恶言相向,登时勃然大怒,但他不擅言辞,没有说话,只是怒目而视,紧握刀柄。他心想这三人是为花奴儿而来,而旁边还有一个恶魔般的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