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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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鹰飞-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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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
  葛病摇摇头,苦笑道:“救命的药有很多种,可是真正能救命的药,通常却只有一
种。”
  丁灵琳也勉强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你总算己救了你自己的命。”
  葛病看了她一眼,慢慢地闭上眼睛,仿佛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丁灵琳道:“我知道你一定很快就会好的,因为你实在是个好人。”
  葛病又笑了。
  丁灵琳却情愿他不要笑,他的笑容连看的人都觉得痛苦。
  冷风如刀。
  丁灵琳已将门窗全都关了起来,刀锋般的冷风,却还是一阵阵从门缝窗里刺进来。
  她忽然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想喝酒?”
  丁灵琳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因为她已看见屋角里摆着几坛酒。
  她搬来一坛,拍碎了封泥。
  酒很香。丁灵琳嗅到了酒香,心里却忽然一阵刺痛,这本是她的喜酒,现在呢?
  酒虽香,她又怎么能忍心喝下去。
  她想起了郭定,想起了叶开,想起了为叶开去打酒的韩贞。
  ——她当然还不知道韩贞并没有死。
  她只知道,若不是她刺了叶开那一刀,韩贞就不会死,她也知道,若不是魔教的邪法,
她死也不会刺叶开那一刀。
  “魔教……”她忍不住问道:“像你这种人,怎么会人魔教的?”
  葛病沉默着,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苦笑道:“就因为我是这么样一个人,所以才会人
魔教。”
  “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
  “是。”
  “我想不通。”丁灵琳也只有苦笑:“我实在想不通。”
  葛病道:“这也许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灵琳道:“可是我知道你绝不是他们那种狠毒的小人。”
  葛病又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我学医,本是为了救我自己,因为我发现世上的名医
们,十个中有九个是蠢才。”
  丁灵琳道:“我知道。”
  葛病道:“可是到了后来,我学医已不是为了救自己,也不是为了救人。”
  丁灵琳道:“你是为了什么?”
  葛病道:“到后来我学医,只因为我已经完全入了魔。”
  无论做什么事,若是太沉迷,都会入魔的。
  “所以你就入魔教?”
  葛病道:“魔教中虽然有很多可怕的杀人邪术,却也有很多神奇的救命秘方,譬如说,
他们的摄魂大法,若是用得很正确,在疗伤治病时,往往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疗效。”
  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无论什么事都是这样子的。
  “你若是用得正确,砒霜也是救命的良药。”
  “可是他们的摄魂大法,对治病又有什么用?”
  丁灵琳还是不懂。
  葛病道:“医者意也,这句话你懂不懂?”
  “不懂。”
  “这就是说,一个人自己的意志力是否坚强,往往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他这种解释不但深奥,而且新鲜,他也知道丁灵琳一定还是听不懂的。
  所以他又解释:“这也就是说,一个病重的人,是不是能活下去,至少有一半要看他自
己是不是想活下去。”
  丁灵琳终于懂了,因为她忽然想起了个很好的例子,她想起了郭定,若不是她激发了郭
定求生的意志,用不着等魔教的人下手,他就早已死了。
  她的心又在刺痛,忍不住捧起了酒坛子,喝了一大口。
  葛病忽然道:“让我也喝一口。”
  丁灵琳道:“你的伤这么重,还能喝酒?”
  葛病笑了笑,道:“既然喝不喝都是一样,为什么不喝?”
  丁灵琳的心在往下沉。
  “为什么喝不喝都是一样的?你刚才吃的药难道没有效?”
  葛病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丁灵琳忽然发现他苍白的脸,已变得通红滚热,就像是有火焰燃烧着一样。
  刚才那瓶药,显然并不能救他的命,只不过暂时提住了他一口气而已。
  看着他越来越可怕的脸色,丁灵琳的眼泪又急得流了下来:“你……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葛病闭上眼睛:“我说过,我已是个老人,已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并不怕死,一点也不怕。
  丁灵琳忽然明白,刚才他担心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她。
  这想法也像一根针刺入了她的心。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报答这种恩惠和感葛病忽又笑了笑,道:
“我也说过,我对医道已入了魔,所以我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因为我对任何人都不关
心。”
  可是他对丁灵琳却是关心的。
  她知道,她看得出,但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无论如何,他已是个老人,他们之间的年纪实在相差大多,当然不会有她连想都不敢想
的那种感情。
  他关心她,也许只不过像父亲对儿女的那种关心一样。
  可是葛病已睁开眼睛,正在凝视着她。
  他的脸更红,眼晴里也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着,这种火焰已使得他失去了平时的冷漠与镇
定。
  他已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
  丁灵琳竟不由自主避开了他的目光,竞不敢再去看他。
  葛病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凄凉,道:“我已是个老头子,我们的年纪实在相差大多了,
否则……”
  否则怎么样?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再问下去。
  丁灵琳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已明白了他的感情。
  老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去爱别人的权利。
  老人也和年轻人一样,是有感情的,有时他们的情感甚至比年轻人更真挚,更深刻,因
为他们已了解这种感情的可贵,因为他们对这种感情已有患得患失之心,还没有得到时,已
唯恐它会失去。
  可是葛病毕竟不是平凡的人,毕竟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所以他只叹息了一声,淡淡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必为我担心,我刚才还说过,我
既然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我的死活跟别人根本完全没有关系。”
  ——可是跟我有关系——丁灵琳心里被刺得更深。
  若不是为她,他根本不会死:若不是因为他,她早已死了;他的死活,怎么会跟她没有
关系,她怎么能看着他死?可是她又有什么法子能救他呢?
  ——一个病重的人,是不是能活下去,至少有一半要看他自己是不是想活下去。
  这些话仿佛忽然又在丁灵琳耳边响起,她知道他现在并不想活下去,他已是个老人,他
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甚至连心里的感情,都不敢对人说出来。
  你若是他,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葛病的眼睛又阖起,忽然道:“你走吧……快走……”
  “你为什么要我走?”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看见我死时的样子。”
  葛病的身子已开始痉挛,显然在勉强控制自己:“所以你一定要走。”
  丁灵琳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左手握住了右手,就像生怕自己的决心会改变一样的。
  “我不走!”她忽然大声道:“绝不走。”
  “为什么?”
  丁灵琳的手握得更用力:“因为我要嫁给你。”
  葛病霍然张开了眼睛,吃惊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嫁给你,一定要嫁给你。”她真的又下了决心。
  在这一瞬间,她已忘记了郭定,忘了叶开,忘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
  在这一瞬间,她只知道一件事。
  ——她绝不能就这么样看着葛病死在她面前,只要能救他,就算要她去嫁给一只猪,一
条狗,她也会毫不考虑就答应。她本就是个情感丰富的女孩子,她做事本就常常是不顾一切
的。别人欺负了她害了她,她很快就会忘记,可是你只要对她有一点好处,她就会永远记在
心里。
  她做的事也许很糊涂,甚至很荒谬,但她却绝对是个可爱的人,因为她有一颗绝对善良
的心。
  “你要嫁给我?”葛病在笑,笑容中带着三分辛酸,三分感激,还有三分是什么?他自
己也不知道,自己也分不清,他不是个十分清楚的人。
  丁灵琳跳起来,她忽然发现这里唯一亮着的灯火,就是那对龙凤花烛。这本是为她和郭
定而准备的,就在这对龙凤花烛前,郭定穿着一身新郎的吉服,倒了下去。
  现在,这对花烛还没有燃尽,她却已要嫁给另外一个人。
  若是别人要做这种事,无论谁都会认为这个人是个荒唐无情的疯子。可是丁灵琳不是别
人,无论谁对她都只有怜悯和同情,因为她这么做,不是无情,而是有情,不是报复,而是
牺牲,她不惜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为的只要报答别人对她的恩情,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知
道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救葛病。
  这法子当然并不一定有效,这种想法也很荒谬幼稚。可是一个人若是肯牺牲自己,去救
别人,那么她做的事无论多荒唐,多幼稚,都值得尊敬。
  因为这种牺牲才是真正的牺牲,才是别人既不肯做、也做不到的。
 标题 
古龙《九月鹰飞》
第二十四章 悲欢离合
  花烛已将燃尽,烛泪还未干。
  烛泪一定要等到蜡烛己成灰时才会干,蜡烛宁愿自己被烧成灰。
  也只为了照亮别人。
  这种做法岂非也很愚蠢?
  但人们若是肯多做几件这种愚蠢的事,这世界岂非更辉煌灿烂?
  丁灵琳扶起葛病,站在花烛前,柔声道:“现在我就要嫁给你,做你的妻子,终生依靠
你,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
  葛病看着她,一双灰黯的眼睛,忽然又有了光采,脸上的笑容,也已变得安详恬静。
  丁灵琳泪痕未干的脸上,也已露出了微笑。
  她知道他已能活下去。
  现在他已有了家,有了亲人,他已不能死。
  她含着泪笑道:“这里虽然没有喜官,但我们却一样还是可以拜天地,只要我们两个人
愿意,有没有别人做见证都一样。”
  这并不是儿戏,更不算荒唐,因为她的确是真心诚意的。
  葛病慢漫地点了点头,目中带着种异样的光采看着她,看着面前的花烛。
  能和自己喜爱的女子结合,岂非正是每个男人最大的愿望。
  他微笑着:“我这一生中,一直都在盼望能有这么样一天……我本来以为我永远不会有
这么样一天了,可是现在……”
  现在他终于达成了他的愿望。
  他的语声也变得安详而恬静,可是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倒了下去。
  死亡下得比闪电还快,忽然就击倒了他。
  他完全不能抵抗。
  没有人能抵抗。
  黎明前总是一大最黑暗的时候。
  丁灵琳己跪下,跪在葛病,的尸体前,眼泪就像是泉水般涌出来。
  就在这同一个地方,同一对花烛前,就在同一天晚上,已有两个准备跟他结合的男人倒
了下去。
  这打击实在太大。
  也许他们本就要死的,因为她,他们也许反而死得更快。
  可是她自己却己不能不这么想。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不样的女人,只能为别人带来灾祸
和死亡。
  郭定死了,葛病死了,叶开也几乎死在她的刀下。
  她自己却偏偏还活着。
  ——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世界上?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每个她认得的人,竟都可能是魔教中的人,从铁姑开始,到玉箫道人,葛病,还有那冷
酷如恶魔的孤峰天王,每个人都是她想不到的。
  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她可信赖的?
  只有叶开!可是叶开又在何处?
  酒还在她身旁,烈酒喝下去时,就像是喝下了一团火。
  她喝了一口,又一口。
  “叶开你说过,只要等一切事解决,你就会来找我,现在什么事都完了,你为什么还不
来?……为什么?……”
  她放声大叫,忽然将手里的酒坛子用力砸出去,砸得粉碎,烈酒鲜血般流在地上。
  桌上已将燃尽的龙凤花烛也被震倒了,落在地上,立刻将地上的烈酒燃烧了起来。
  火也是无情的,甚至比死亡更无情,甚至比死亡来得更快。
  这种猛烈的火势,又有谁能抵抗。
  没有人能抵抗!
  但丁灵琳却还是痴痴地跪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
  看着火焰燃烧,她心里忽然泛起种残酷的快意。
  她要看着这种火焰燃烧,把所有的一切全都烧光,她己不再有什么留恋。
  毁灭岂非也是种发泄?
  她需要发泄。她想毁灭。
  木板隔成的厅堂,转眼问就已被火焰吞没,所有的一切事,现在真的已全都解决了。
  可是叶开呢?
  叶开。你为什么还不来?
  烈火照红了大地苍穹时,黎明终于来了。
  叶开却还是没有来。
  叶开醉了。
  他一向很少醉,从来也没有人能灌醉他,唯一能灌醉他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很想灌醉自己。
  喝醉酒并不是件很愉快的事,尤其第二天早上更不愉快——这一点他比谁都知道得清
楚。
  可是昨天晚上,他却硬是把自己灌醉,醉得人事不省。
  因为他毕竟不是圣人。
  知道自己的情人正在拜天地,新郎官却不是自己,又有谁还能保持清清醒醒,高高兴兴
地在街上逛来逛去?
  所以他逛到第一个卖酒的地方时,就停了下来,停了一个多时辰。
  可是出来的时候还没有醉。
  一一这地方的酒好像太淡了,好像兑了水。
  所以他又逛到第二个卖酒的地方,用一种不稳定的脚步逛了进去。
  这次他是怎么出来的,他已记不清了,以后是不是到过第三个地方?他更记不清了。
  他唯一记得的事,是把一个带着婊子去喝酒的上流氓头上打了个洞。
  那个洞究竟有多大?他也已完全不记得。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睡在一条死弄中的垃圾堆里。
  又脏又臭的垃圾堆,连野狗都绝不肯在这种地方睡一下子。
  他可以保证这绝不是他自己愿意的,他一向没有睡在垃圾堆里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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